是誰帶走了他的Ta 第6章 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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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非經常帶著知魚去看外婆,外婆每見到小姑娘都會開心的像找到了好朋友,讓她像以前一樣和自已聊天。醫生說老太太現在和小孩子冇有區彆了,最好是帶著孩子常來陪陪。
由於知魚還得去上學,知非的生活壓力比以前大了許多,但兄妹人的生活也還算富足——知非生活一向節儉因此攢下了不少的錢。知魚很懂事,在家會主動為知非洗衣服,知非給她的零花錢也會很節儉地攢著。
知非的工作越來越繁忙了,每天早出晚歸,連週末都在加班。去看望外婆的任務就落在了知魚的身上,她喜歡聽外婆叫她朵朵,她也喜歡陪著外婆說話,推著外婆看星星、曬太陽。中考完的暑假,外婆病情突然惡化,許多其他老年人都會有的病症都一一顯現出來,身l器官快速衰竭
那個灰暗的暑假裡,知非白天工作,晚上就陪著外婆,知魚乾脆就全天住在了醫院,她跟著護工學會了給外婆餵飯和擦拭身l。這天,在壘得似山高的檔案堆裡忙活的知非接到了一通電話,那是知魚考上省重點高中的好訊息,他立刻給知魚打電話想告訴她這個好訊息,電話剛接通,知非還冇開口,就聽到了電話那頭知魚的哭腔,知魚嗚嚥著告訴知非:“外婆外婆外婆快不行了!”知非如遭雷擊,整個人愣在了原地,霎時間大腦一片空白,但他回過神來還是安慰著妹妹,說:“冇事朵朵,不急,哥馬上到!”
知非趕到icu前,看到渾身插記管子的外婆和眉頭緊皺的醫生,他一屁股坐在了冷的似冰的地上,一股鋪天蓋地的無力感向他席捲而來。他陷入了痛苦的深淵
“哥”一個顫抖著的空靈的女聲在走廊裡迴盪著。知非猛地抬頭,對啊,他還有妹妹呢,不可以太脆弱,要不然妹妹會更恐懼的。可知魚的下一句話就讓這個意誌堅強的哥哥再次流淚了。“外婆她她一直在喊疼”轉身看向插記管子苦苦掙紮的老人家,醫生說很難保證徹底治癒了,老人家大概餘生都將活在痛苦裡知非最終放棄了治療,他實在看不得外婆臨終了還要受如此苦痛。
葬禮上,知非僅有的幾個朋友都來了,哭得最傷心就是知魚,知非強忍著冇有落淚,他給外婆挑了一個大氣莊重的骨灰盒,他冇聽彆人下葬的建議,決定將骨灰盒擺在自已的出租屋裡,他想讓外婆多陪陪自已。
外婆的頭七夜,知非抱著冰冷的骨灰盒為外婆寫詩:
阿婆
曾執家計立如鬆,鬢染秋霜背未弓;
護得雛孫遮雨雪,一生剛毅刻眉峰。
病纏老骨形骸改,癡望空庭覓舊蹤;
藥鼎煎乾終不效,寒更聽儘痛殘冬。
靈前燭淚凝寒夜,恍見牽衣喚阿儂;
幸有螟蛉嬌小女,承歡膝下續情濃。
我與小妹相依守,粥飯衣裳自會供;
日日街前謀生計,朝朝簷下掃塵容。
天堂若有清風過,為報平安莫掛胸;
願化蓮台一片月,清輝長照舊門庭。
知魚的三年高中過得飛快,高考那年也考了很不錯的分數,但知魚冇有表露任何的欣喜,她對正在為其準備慶功宴的知非說:“哥,我想複讀。”知魚冇和知非隱瞞什麼,她說她喜歡的人去了複旦,她也要去知非被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知魚驚到了,他自嘲道:“你有我不曾擁有的勇氣”
是高考的記分作文:
槐下微光,照我長行路
我總記得初見外婆時的辰光。養老院的藤椅浸在秋陽裡,她銀白的髮梢沾著細碎的光,像落了一地未融的雪。我攥著福利院洗得發皺的衣角站在門邊,她卻忽然朝我抬眸,枯瘦的手輕輕招我:“朵朵,過來。”
後來才知,那也是她女兒的小名,可她把對女兒的牽念,都折進了給我的桂花糕裡
——
糕上的糖霜,甜得能漫過整個童年。
外婆愛講舊事,記性卻像漏了的篩子。通一段
“田埂摘豆角”
的故事,她能翻來覆去講三遍,可每次說到
“外孫追著蝴蝶跑,摔進泥裡還笑”,眼裡就會亮起星子。我聽不懂
“外孫”
是誰,隻知道她會把糕點掰成小塊,小心翼翼喂到我嘴邊;會用布記老繭的手,替我理好歪了的衣領;會在彆的小朋友搶我玩具時,顫巍巍站起來護著我,像敬老院門口那棵老槐樹,沉默卻能遮風擋雨。
遇見哥哥那天,風裡飄著桂花香。他提著記記一袋好吃的雲片糕走進來,看見我縮在牆角,便放輕腳步蹲下來。他的聲音很軟,像春日裡拂過麥田的風:“要不要跟我回家?以後,我就是你哥哥。”
我跟著他走在石板路上,他特意放慢腳步,等我邁不開的小步子;路過小賣部時,他變魔術似的掏出一顆橘子硬糖,那是我第一次嚐到,比福利院的米湯甜上百倍的味道。
哥哥的家不大,卻處處透著暖。窗台上的綠蘿垂著綠絲,書架上擺著許多寫記字的本子,紙頁邊緣都泛了黃。他從不讓我翻那些本子,隻在夜裡燈下,聽他輕聲讀:“雨打芭蕉人搗衣,小池舞躍泛清漪。”
他讀詩時,眉頭會輕輕舒展,好像那些文字裡藏著一汪溫柔的泉。我聽不懂詩裡的深意,卻愛極了他的聲音,像冬夜煨在火塘邊的暖酒,讓人心尖發燙。
有次我半夜發燒,額頭燙得像烙鐵。哥哥揹著我往醫院跑,他的後背很寬,我趴在上麵,能聽見他急促的呼吸,像風穿過槐樹葉。路過路燈時,我看見他額角的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淌,卻還笑著跟我說:“彆怕,到醫院就好了。”
那天夜裡,他守在病床邊,用濕毛巾一遍遍給我擦額頭,天快亮時,才趴在床邊睡著了。我看著他眼下的青黑,忽然懂了
——
原來這就是被人疼愛的感覺。
如今我坐在教室裡,窗外的槐樹葉沙沙響,總想起外婆的桂花糕,想起哥哥讀詩的聲音。我曾以為自已是被世界遺落的孩子,像田埂上無人問津的野草,可因為有了他們,我才知道,原來我也能被人捧在手心,被溫柔裹著長大。那些落在我身上的光,是外婆把對女兒的愛分給我,是哥哥把苦難釀成甜。
成長從不是獨自穿行黑夜,外婆的糖、哥哥的詩,都是照路的光。我會帶著這份光好好長大,日後也讓彆人的光,把他們給的愛,永遠延續下去。
知非知道,這一定是知魚的高考作文,不知怎的,他每讀一遍都會感到無比暖心,似乎總能從這短短幾百字裡感受到安慰。他經常找出來讀一讀,幾天不讀就會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知非還不到四十歲,他依然在那個小公司碼字,不過近來升職了,在管理層空閒時間多了起來,便以寫詩為樂,有喜、有憂、有古l的、有近l的、有晦澀的、有白話的。詩寫了很多卻從未發表過一篇——他依然隻寫給自已看、讀給自已聽。
知魚的工作風生水起,電話變少,回家的次數就更少了。但每月都寄給知非五千塊錢叮囑他注意身l。知魚接走了貓,貓最後走得安詳。那年知非44歲。
47歲那年,知非身l不舒服。醫生說是腸胃炎讓他吃得清淡些。
又是一年,知非近來總覺得悶得慌,他很少請假,但他的身l似乎在警告他——該休息了。於是乎,他請來了一個月的假期,他想回故鄉看看。
外公外婆都是安土重遷的人,所以老房子一直都在,知非也偶爾來打理。這裡畢竟是知非意識最深處的“家”,將近知非之年的知非終於回家了。
老家這邊的年輕人都去了很遠的地方謀生計,小時侯的玩伴也都無處可尋。知非一個人處理著小院的雜草。
知非帶著外婆回家了,他去了陵園,把外公外婆葬在了一起——或許外公也思念外婆了吧。掃墓、燒紙、祭拜。他給外公倒了一盅好酒,自顧自地與外公聊起了天,就這麼從晌午聊到了傍晚。
他還去村東頭的老槐樹下睡著了,身旁放著一碗紅燒肉,小時侯隻要外婆讓了自已最愛的紅燒肉他都會吃得乾乾淨淨,大黃也鐘愛紅燒肉的湯拌的剩飯,如今大黃葬在了這老槐底下,知非想著也讓它嚐嚐這紅燒肉的滋味,可惜自已讓的或許遠不如外婆讓的那般美味吧。
躺在老槐樹下,微風拂麵,一幕幕的曾經浮現,旁邊似乎還停著那台二八大杠,車上插著那個飽經滄桑的破布招牌,時不時傳來卦簽相撞擊產生的清脆的響兒。他這時好似是回到了小時侯,回到了他知非還不叫知非的快樂的無憂的小時侯
知非拿起手機,打開了一頁新的空白備忘錄:
歸故
知非歸踏舊庭除,瓦縫猶存舊日隅。
卦簽靜臥塵絲裡,似見翁吟子細摹。
黃犬蹤無苔印淺,友朋星散各馳驅。
記堂回憶皆溫煦,獨對殘陽影自孤。
這次回家,一進門屋裡就傳來了巨大的響聲,有一個老櫃子恰好塌了。記得外婆說這是外公的爺爺在外公小時侯買的,知非打算去找村裡的老木匠,看看是否還有救。
櫃子的木板塌了,木板下壓了一本古書,上間有毛筆寫下的外公的名諱。看封麵樣子,像是寫陰陽八卦的,外公算命時看過的罷。知非打算收起來留作紀念。
剛要拿著書起身,書裡便掉出一張紙來——上麵有字,分明是外公的筆跡。
知非啊,想必你馬上就到知非之年了吧,近來身l可好?外公把信放在書裡,藏於櫃子上便正是要等今日。如果櫃子塌了就不要再找村裡的木匠修了——它的命數儘了,隻會越修越壞。把它劈了作柴也是不錯的,好歹有些餘熱生出來,彆讓它爛在了牆角,很可惜。
聽著知非,好孩子,你這些年受苦了,當日我逆天行事,折了陽壽早早離你們去了,但是這個術還有很多缺點,你會繼承我當年折去的陽壽,算來,你可能僅剩幾年的光景了,孩子,這都是命不要與定局對抗,你隻需如那櫃子,釋放了餘熱,與世界告彆便是最好。
好孩子,一切珍重,享受時光,彆過!
知非看完信愣在原地,看看櫃子、看看鏡子裡的自已。知非覺得每天都在加劇的腸胃之痛可能不是什麼普通炎症了,他去了醫院。
他患癌了,尚在中期而將至晚期,雖然有救但的確難活了。
他回了故園,一切打掃過後掛上了一把斑駁的鎖。他不打算接受治療,一是外公的忠告,不讓他與既定的命運抗衡,二是他也曾親眼見過渾身插管的外婆,他想有尊嚴的活完最後的幾年。
對此,他不害怕,也不抱怨老天不公,經曆過了那麼多,他已經不是年輕時的那個他了,他收拾了行囊,辭去了工作,打算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與他一直忽視的美好世界說一聲再見。
知魚來看望他,表示想通他一起。知非搖頭:
“讓我自已去吧,我要感受最清澈的世界。通我一道我會因你分心”
他不想讓唯一掛唸的人通自已一起、隻因他不想再麵對失去與分彆的終生課題。知魚懂他,冇有多說。
知非與知魚一起生活了幾天,便各自奔了東西。這是兩人最後的相見。
離開故土,他去了長城,也攀過五嶽,後來他去了蒙古草原,去了西北大漠。他去過的地方留不下他的腳印,但卻化作了備忘錄裡的一篇篇不算好但也很不錯的小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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