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夏天 和好的夜晚

    和好的夜晚

六月九日，淩晨五點十七分。窗簾縫隙透進的微光還沒驅散房間的昏暗，衣佳琪就從斷斷續續的睡眠中驚醒。藥物殘留的副作用讓她頭痛欲裂，太陽xue突突地跳，可比這更讓她心驚的，是手機螢幕亮起時的景象——整整二十七條未讀訊息，每一條的發件人都寫著“相至”。

她的指尖劃過螢幕，心臟隨著那些文字一點點下沉。從昨天下午五點半的第一條“我到了，在老位置等你”，到六點十分的“不急，路上小心”，再到七點半的“蛋糕店要關門了，你在哪”，最後是淩晨一點發出的“希望你是安全的”。字裡行間的期待像燃儘的燭火，從明亮到微弱，再到隻剩一點餘溫，擔憂也漸漸裹上了失望的冷意。

“相至……”衣佳琪的聲音哽嚥了，眼淚毫無預兆地砸在螢幕上，暈開那些讓她心疼的文字。她慌忙抓過充電器插上手機，手指抖得幾乎按不準撥號鍵，反複試了兩次，才撥通了那個刻在心裡的號碼。

電話幾乎是立刻就被接起的，沒有多餘的等待音，隻有相至嘶啞又急促的聲音傳來，帶著整夜未眠的疲憊，卻藏不住難以掩飾的擔憂：“佳琪？你在哪裡？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相至，對不起，我……”衣佳琪的話剛出口就被哭聲打斷，“我昨天……抑鬱症發作了。我爸媽吵架，說我去南方讀書的事，我聽到他們說我會拖累你，然後我就……就控製不住自己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沒有責備，隻有相至放軟的聲音：“告訴我你現在在哪，我現在就過去找你。”

“不，”衣佳琪急忙擦掉眼淚，深吸一口氣，“昨天是你等了我那麼久，這次換我去找你。我們去老地方，好不好？就是學校後門的梧桐樹長椅，我很快就到。”

“好，我等你。”相至的聲音裡沒有一絲猶豫，像他們過去無數次約定那樣，堅定得讓她安心。

清晨六點，天剛矇矇亮，空氣中還帶著夜露的濕潤。衣佳琪匆匆洗漱完，看著鏡中蒼白的臉色和紅腫的雙眼，對著鏡子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她不想讓相至看到她脆弱的樣子。從抽屜裡取出藥盒，她小心地倒出早晨該吃的劑量，就著溫水嚥下，又把藥盒塞進揹包最裡層，才抓起桌上的蛋糕盒出門。

這個蛋糕是她淩晨五點半就打電話讓蛋糕店加急做的，和昨天摔壞的那個一模一樣：淡藍色奶油上，白色巧克力勾勒出南方醫科大學的校徽，旁邊用新鮮的草莓果醬寫著一行字——“相至，我們的未來開始了”。她抱著蛋糕盒，腳步走得又快又穩，生怕晚一秒，相至心裡的不安就多一分。

學校後門的梧桐樹下，長椅上已經有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相至坐在那裡，微微低著頭，晨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灑在他身上，落下斑駁的光點。他穿著昨天那件校服外套，衣角還沾著一點蛋糕店的奶油痕跡，即使隔著一段距離，衣佳琪也能看出他眼底的疲憊——眼窩微微凹陷，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雙手無意識地交握，指尖泛白，顯然是擔心了一整夜。

“相至。”衣佳琪停下腳步，輕聲喚他，聲音裡帶著愧疚的顫抖。

相至猛地擡起頭，眼中先是閃過一瞬間的驚喜，像星火突然亮起，可很快又被刻意壓抑的情緒取代。他站起身，目光落在她懷裡的蛋糕盒上，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卻沒先開口。

“對不起，”衣佳琪快步走到他麵前，把蛋糕盒遞過去，眼淚又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昨天我失約了，讓你等了那麼久。我本該第一時間聯係你，可我發病的時候，連拿起手機的力氣都沒有……等我緩過來，手機早就沒電關機了。”

相至接過蛋糕盒，指尖碰到她的手，才發現她的手冰涼。他沒提昨天的等待，隻是輕聲問：“現在感覺好些了嗎？頭還疼嗎？”

衣佳琪點點頭，又搖搖頭，聲音哽咽：“身體好多了，可一想到你昨天在蛋糕店等我三個小時，我心裡就特彆難受。我甚至能想到你當時有多著急，有多失望……”

他們在長椅上坐下，衣佳琪慢慢說起昨天的事——父母爭吵時的尖銳話語，“你會拖累相至”“抑鬱症治不好”這些話像刀子一樣紮進她心裡，突如其來的絕望感如何將她淹沒，她如何蜷縮在角落發抖，又如何看著手機震動卻無力回應，最後連那個精心準備的蛋糕都摔在了地上。

“我真的想去找你，”她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我甚至想爬起來出門，可我的腿像灌了鉛一樣，腦子也昏昏沉沉的……等我能站起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手機也沒電了。”

相至安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蛋糕盒上的藍色絲帶。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了——他見過衣佳琪發病時的樣子，見過她被黑暗情緒吞噬時的無助，那些絕望不是裝出來的，是真的能把人拖進深淵的。他能想象昨天她一個人在房間裡，有多害怕，有多孤獨。

“我知道現在說‘對不起’很蒼白，”衣佳琪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聲音輕得像羽毛，“可我真的沒有故意失約。相至，你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我怎麼可能把我們的約定拋在腦後？”

“我知道。”相至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足夠的分量，“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衣佳琪猛地擡起頭，眼中閃著希望的淚光：“你……你原諒我了？”

相至沒有立刻回答。他開啟蛋糕盒，看著那個精緻的校徽和那行“我們的未來開始了”，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可眼神裡還有一絲複雜的情緒沒散去。“我昨天等你的時候，”他輕聲說，目光依然停留在蛋糕上，“從一開始的期待，到後來的擔心，再到害怕你出事，最後……我甚至想，是不是你終於覺得，和我在一起太累了，所以不想來了。”

這句話說得很輕，卻像一把鋒利的刀，瞬間紮進衣佳琪的心裡。她想起相至的閱讀障礙曾讓他多麼自卑，想起他花了多久才相信她是真的喜歡他，想起他們一起建立的信任有多不容易——而昨天的失約，無疑是對這份信任的重擊。

“我永遠不會不要你，”衣佳琪急忙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麵板傳過來，讓她稍微安心了一點，“相至，你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沒有你，我不可能堅持到高考，不可能敢去想南方醫科大學，更不可能有勇氣對抗抑鬱症。你怎麼會覺得我會離開你？”

相至看著他們交握的手，感受著她掌心的溫度，心中最後一絲因為等待而生的怨氣，終於像晨霧一樣消散了。但他沒有立刻露出笑容，反而故意板起臉，說：“那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我什麼都答應你。”衣佳琪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提出什麼她做不到的要求。

“下次再發生這種情況，無論你多難受，都要想辦法給我一個訊息。”相至的表情很嚴肅，眼神裡滿是認真，“哪怕隻是發一個標點符號，或者讓阿姨給我打個電話，隻要讓我知道你是安全的就好。你不知道我昨晚有多擔心，我甚至去你家樓下等了好久，直到阿姨說你在房間裡，我纔敢離開。”

衣佳琪這才知道，原來相至昨晚不僅在蛋糕店等了她三個小時，還去她家樓下守到了深夜。愧疚感像潮水一樣湧上心頭，她用力點頭，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下次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第一時間聯係你，哪怕隻是讓你知道我沒事。”

“還有，”相至繼續板著臉，手指輕輕捏了捏她的手，“以後不準再說‘我會拖累你’這種話。你的抑鬱症，就像我的閱讀障礙一樣，它們是我們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我們是一起麵對這些的，不是你一個人在扛，也不是我在‘被拖累’。”

衣佳琪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可這次是感動的淚水。她靠在相至的肩膀上，聲音帶著哭腔：“好，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說這種話了。”

相至終於繃不住了，嘴角揚起一個溫柔的笑容。他伸手擦掉她臉上的眼淚，指尖輕輕拂過她的臉頰：“傻瓜，我早就原諒你了。從看到你抱著蛋糕跑過來的第一眼起，我就原諒你了。”

“那你剛才還板著臉嚇我！”衣佳琪嗔怪地捶了他的肩膀一下，眼底卻滿是笑意。

“我那是後怕。”相至的表情又認真起來，“佳琪，你不知道我昨晚有多害怕。我擔心你出事，更害怕我們之間就這樣結束了。我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我不夠好，是不是你終於厭倦了要一直幫我讀題、幫我整理筆記，厭倦了照顧我這樣一個有閱讀障礙的人……”

“不許再說下去！”衣佳琪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眼神堅定，“我永遠不會厭倦你。幫你讀題、整理筆記不是負擔，是我願意做的事。看著你一點點克服閱讀障礙，看著你越來越自信，我比誰都開心。就像你從不覺得我的抑鬱症是負擔，反而一直鼓勵我一樣。”

陽光漸漸明亮起來，透過梧桐葉的縫隙，在他們身上跳躍著，像細碎的星光。相至從揹包裡拿出一把小叉子，開啟蛋糕盒，切下一塊蛋糕，小心地遞到衣佳琪嘴邊。

“第一口給你，”他說，眼神溫柔，“慶祝我們順利考完高考，也慶祝我們第一次吵架——不對，是第一次誤會，然後和解。”

衣佳琪咬下蛋糕，甜膩的奶油在口中化開，草莓的清香驅散了殘留的苦澀。她看著相至，眼中滿是愛意：“相至，謝謝你願意等我，謝謝你願意相信我，還願意原諒我。”

相至自己也吃了一口蛋糕，然後輕聲說：“其實該說謝謝的是我。謝謝你願意跑過來跟我解釋，謝謝你沒有因為昨天的事就退縮，謝謝你依然選擇和我在一起。”

他們相視而笑，在晨光中分享著這塊遲來的慶祝蛋糕。蛋糕上的奶油沾到了相至的嘴角，衣佳琪笑著幫他擦掉；她的頭發被風吹亂，相至伸手幫她理好。昨天的誤會和傷痛，在這一刻都變成了更深厚的理解和信任，像梧桐樹下的根，紮得更深了。

“你知道嗎？”衣佳琪靠在相至的肩膀上，聲音輕柔卻堅定，“經過昨天的事情，我更加確定了一件事。”

“什麼事？”相至側過頭，看著她的眼睛。

“無論未來發生什麼，我都要緊緊抓住你的手。”她說著，握緊了相至的手，“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懂我，沒有人比你更願意包容我，也沒有人比你更值得我信任。”

相至也握緊她的手，心中最後一絲因為自卑而生的不安，徹底煙消雲散了。他不再害怕被拋棄，不再懷疑自己的價值，因為衣佳琪用她的真誠和勇氣，再一次告訴他：他是重要的，是被愛的。

“你看，”他指著蛋糕上的那行字，微笑著說，“我們的未來已經開始了。從今天起，不管是你的抑鬱症，還是我的閱讀障礙，不管是父母的擔心，還是未來的困難，所有的風雨，我們都一起麵對。”

梧桐葉在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為他們的誓言伴奏。陽光越來越暖，照在他們身上，也照進了他們心裡。在這個和解的清晨，兩個年輕的心靈靠得更近了，像兩株並肩生長的小樹，根係纏繞，枝葉相依。

他們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也許還會有誤會，還會有爭吵，還會有各種各樣的困難。但隻要記得此刻的坦誠和勇氣，記得彼此眼中的愛意和珍惜，記得他們一起許下的“共同麵對”的約定，就沒有什麼困難是跨不過去的。

因為真愛從來不是在平靜的海麵上一帆風順，而是在經曆過暴風雨後，依然能看到對方眼中的燈塔，依然願意緊緊握住彼此的手，一起走向那個叫做“未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