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仙劫 第112章 醉仙攜炎歸
劫蓮峰頂，劫後餘生的壓抑尚未完全散去。殘陽如血，將破碎的殿宇和焦黑的土地染上一層悲愴的暗紅。空氣中彌漫著靈藥、焦土與未散儘的血腥混合的奇異氣味。淩絕獨立於劫蓮殿前斷裂的巨大石柱旁，新生的右臂自然垂落，指尖一絲寂滅灰芒若隱若現，血色的星璿瞳孔倒映著殘破的山河，冰冷深處是沉澱的殺意與一絲因星穹棋局而生的、沉甸甸的「守護」明悟。
蕭破嶽在不遠處，正反複握拳、鬆開他那條新生的左臂。暗金色的脈絡在古銅色麵板下搏動，每一次力量的流轉都帶來肌肉輕微的賁張，混沌與炎龍交融的氣息時強時弱，顯然還在適應這涅盤重生的力量。他眉宇間帶著一絲戾氣，盯著自己那條帶來力量卻也帶來劇痛的手臂，彷彿在與體內的猛獸角力。
石浩則在一塊相對平整的斷石上盤坐調息，體表暗銀光澤流轉，沉重如山的氣息穩固而內斂。趙鐵柱沉默地站在他身側，如同腳下延伸的山岩，土黃色的玉質光澤溫潤。孫烈靠著一截斷牆，氣息已平穩許多，但眼神深處仍殘留著掙脫枷鎖後的暴戾餘燼。清風閉目養神，識海中那點重凝的、帶著混沌守護氣息的劍意核心緩緩溫養。林小滿周身生機盎然，翠綠長發無風自動，發梢的嫩葉虛影輕輕搖曳，磅礴的木靈氣息引動著峰頂殘存的草木，頑強地抽出點點新綠。白芷守在一爐藥香氤氳的丹鼎旁，指尖靈光流轉，調配著溫養神魂的靈藥。雲璃靜立崖邊，月白裙衫在風中輕揚，眉心新月印記散發著清冷純淨的輝光，化神中期的神識如同無形的潮汐，滌蕩著劫蓮峰上空殘留的陰霾與星煞氣息。
整個劫蓮峰，如同一柄在血火中重鑄、正在冷卻淬火的利劍，沉凝中積蓄著下一輪風暴的力量。眾人默契地沉默著，消化著混沌涅盤後的力量，也等待著那最終指向永凍星淵的號令。
就在這時，一股奇異的波動毫無征兆地撕開了劫蓮峰上空凝滯的空氣。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隻有一種微醺般的、帶著混沌扭曲感的漣漪在空中蕩漾開來。彷彿空間本身喝醉了酒，變得迷離而不可捉摸。緊接著，一股濃烈到化不開的酒香，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彷彿能包容萬物又令萬物昏沉的混沌氣息，如同無形的潮水般彌漫而下，瞬間籠罩了整個峰頂。
這氣息是如此突兀，卻又帶著一絲莫名的熟悉感。淩絕瞳孔驟然收縮，血色星璿急速旋轉，劫燼刀無聲無息地滑入左手掌心，刀鋒上一絲寂滅灰芒應激亮起！蕭破嶽猛地抬頭，新生左臂瞬間繃緊，暗金光芒在麵板下流淌。石浩霍然睜眼，暗銀星紋一閃而逝。雲璃周身月華本能地清輝流轉，將靠得近的白芷和林小滿護在其中。清風劍意錚鳴，孫烈眼中暴戾再起，趙鐵柱雙足踏地，地脈之力隱而不發。所有人都如同被驚動的猛獸，瞬間進入最高戒備狀態，目光死死鎖定了那空間漣漪的中心。
漣漪中心，一道身影晃晃悠悠地踏了出來。
來人一身洗得發白、沾著不明汙漬的灰佈道袍，頭發隨意地用一根磨得發亮的木簪挽著，幾縷灰白亂發不羈地垂落額前，遮住了小半張臉。他身形瘦削，腳步虛浮，彷彿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著某種玄奧的醉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間掛著的一個碩大的、油光鋥亮的暗紅色酒葫蘆，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發出沉悶的酒液晃蕩聲。
正是衍天宗大長老，莫離！
他一手拎著酒葫蘆的頸口，另一隻手隨意地向後一撈，彷彿從虛空中撈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個幾乎透明、氣息微弱到近乎消散的虛影！輪廓模糊，如同風中殘燭，唯有一頭赤紅的短發和眉間那點暗淡到極致的火焰紋路印記，還能勉強辨認出身份——莫炎！是那個在九幽裂隙深處，為警示眾人而毅然自爆、魂飛魄散的莫炎！
此刻，莫炎的殘魂虛影被莫離那隻枯瘦的手掌隨意地拎著後頸，如同拎著一隻剛出生的、氣息奄奄的貓崽。虛影雙目緊閉，臉上帶著一種大夢初醒般的茫然與深入骨髓的疲憊，魂體微微波動，彷彿隨時會徹底潰散。
「嗝…」
莫離打了個悠長的酒嗝，濃鬱的酒氣混合著他身上那股混沌難言的氣息撲麵而來。他醉眼朦朧地掃了一眼下方如臨大敵的眾人，似乎覺得有些吵鬨，又似乎根本不在意。他隨手晃了晃腰間的大酒葫蘆，拔開塞子，仰頭就是一大口。粘稠如蜜漿的琥珀色酒液順著他嘴角溢位些許，沿著灰白的胡須滴落。
「嘖…這破酒，越來越沒勁兒了…」他咂咂嘴，含混不清地嘟囔著，目光這才落到被自己拎著的莫炎虛影上，彷彿剛想起來手裡還抓著這麼個玩意兒。
「喏，這小子…」莫離用拎著酒葫蘆的手，隨意地指了指莫炎的殘魂，動作幅度之大，差點把莫炎那脆弱的魂體甩出去，「比老子這用了三百年的酒葫蘆…還他孃的難修！七零八碎，東一魂西一魄的…嗝…費了老鼻子勁才從那些個犄角旮旯的星煞縫裡…給扒拉回來，湊了個大概齊…」
他一邊抱怨著，一邊伸出那隻剛剛灌過酒、濕漉漉的手，極其隨意地在莫炎的殘魂虛影上拍了兩下。動作粗魯，毫無章法，就像拍打一件沾了灰塵的舊衣裳。
然而，就在他手掌拍落的瞬間，異變陡生！
嗡！
一股精純到令人心悸、卻又帶著濃烈醉意的混沌星力，猛地從莫離掌心噴薄而出！這力量並非狂暴衝擊，而是如同最柔和的、浸泡了萬載靈酒的溫潤玉液，瞬間將莫炎那幾乎透明的殘魂虛影整個包裹！
虛影劇烈地波動、震顫起來！彷彿乾涸龜裂的土地驟然被甘霖浸潤！無數細微的、幾乎不可見的靈魂光點，在這股混沌酒力般的星力滋養下，如同被無形的手牽引著，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瘋狂地融入虛影之中！莫炎眉間那點暗淡的火焰紋路，如同被投入火星的乾草堆，猛地亮起一點微弱的赤芒，隨即火勢蔓延，整個印記迅速變得清晰、凝實！一股微弱卻真實存在的靈魂氣息，如同新生的火苗，頑強地在虛影內部燃燒起來！
更令人震驚的是，包裹著莫炎的混沌星力並未停止。它們如同最靈巧的工匠，引導著那些彙聚而來的靈魂碎片和本源之力，在虛影內部飛速地構建、重塑！經絡、竅穴、丹田氣海…一個由精純混沌星力為骨架、殘魂本源為血肉的全新「靈軀」，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型！這靈軀不再是虛幻的影，而是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如同琉璃琥珀般的質感，內部有混沌星力如星河般緩緩流淌，眉心的火焰印記則如一顆跳動的赤星！
一股屬於元嬰修士的、凝練而熾熱的氣息，從這新生的靈軀中轟然爆發開來！雖初入元嬰，卻根基紮實無比，帶著混沌星力特有的包容與厚重，更有一絲涅盤重生的不屈意誌！
元嬰境！靈魂重塑！靈軀初成！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莫離那看似隨意拍打的兩下，竟完成了對殘魂的穩固、碎片的召回、本源的修複乃至靈軀的重塑！
「喏，差不多…能看了。」莫離又灌了口酒，隨手一拋。那股包裹著莫炎的混沌星力如同聽話的雲霧，托著新生的、氣息穩固在元嬰初期的莫炎靈軀，穩穩地降落在淩絕麵前不遠處的空地上。
莫炎踉蹌了一步才站穩，他緩緩睜開眼，赤色的瞳孔中先是茫然，隨即被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所取代。他低頭看著自己半透明卻凝實有力的靈軀雙手，感受著體內奔騰的混沌星力與眉心火焰印記傳來的灼熱力量感，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唯有眼中翻湧著劫後餘生、重獲新生的狂瀾。
「莫…莫炎師兄！」白芷第一個失聲喊了出來，淚水瞬間湧出。清風激動得握劍的手都在顫抖。雲璃眼中也閃過欣慰。林小滿掩口，生機盎然的臉上滿是驚喜。
淩絕血色的瞳孔緊緊盯著莫炎，尤其是他體內那股精純的混沌星力流轉軌跡，以及那具介於虛實之間的奇異靈軀，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這絕非簡單的靈魂修補！這幾乎等同於重塑了一個根基更勝從前的莫炎！莫離的手段，已完全超出了他對「修複」的認知！
然而，莫離根本不在意眾人的震撼。他醉眼惺忪地瞥了一眼淩絕，又掃過蕭破嶽、石浩等人，最後目光落在清風那激動難抑、周身劍意微微激蕩的樣子上，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嫌棄。
「嘖…一個個的，氣息虛浮，根基不穩…身法？」他嗤笑一聲，聲音含混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濃烈的酒氣和一種居高臨下的鄙夷，「尤其是那個玩影子的小子…」他渾濁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清風，「還有你那個什麼…劫灰無間步？」
他看向淩絕，嘴角咧開一個嘲諷的弧度：「花裡胡哨！逃命都嫌慢！嗝…」
話音未落，莫離那隻拎著酒葫蘆的手猛地向上一揚！
嘩啦——！
葫蘆口傾瀉！粘稠如蜜的琥珀色酒液，並非灑落，而是如同擁有了生命般衝天而起！酒液在空中瞬間化作億萬晶瑩剔透的酒滴，每一滴都折射著殘陽的血光與劫蓮峰頂的清冷，密密麻麻，鋪天蓋地！
緊接著，令所有人神魂顫栗的一幕發生了！
那億萬酒滴，並非無序灑落，而是在某種無法理解的、玄奧到極致的軌跡指引下，驟然加速！它們拖曳出無數道流光溢彩的軌跡，在劫蓮峰頂這片不大的空間裡，交織成一張瞬息萬變、繁複到令人頭暈目眩的光網！
快！快到了極致！
清風引以為傲的劍遁速度，在這酒滴軌跡麵前，慢得如同龜爬！淩絕的劫灰無間步留下的殘影，在這密如驟雨、瞬息萬變的光網覆蓋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不僅如此！
就在眾人被這極致的速度震撼得目眩神迷時，那交織的億萬流光軌跡驟然一變！
無數酒滴毫無征兆地憑空消失了！不是隱匿於陰影，不是遁入虛空，而是徹徹底底、毫無痕跡地從所有人的視線和神識感知中抹去！彷彿從未存在過！劫蓮峰頂瞬間空了一大片！
然而，這「空」隻維持了不到一息！
嗤！嗤！嗤！嗤！
密集到令人頭皮發麻的破空聲在四麵八方、在眾人身體周圍、甚至貼著他們的鼻尖、耳畔驟然響起！那些消失的酒滴，竟在同一瞬間，從完全無法預料的方位、以更加恐怖的速度重新顯現、穿刺而過！彷彿它們一直就在那裡，隻是暫時隱去了身形！清風隻覺一道冰冷的酒氣貼著他的脖頸掠過，激得他汗毛倒豎！孫烈感覺一道銳風擦著他的太陽穴飛過，帶起一陣刺痛！連淩絕都感到一絲酒氣擦著他新生的右臂指尖掠過！
極速！隱匿！毫無征兆地出現與消失！軌跡刁鑽詭異，惑敵於無形！
這已不是單純的速度，而是將「快」、「藏」、「詭」三種身法精髓完美融合、演繹到登峰造極的恐怖境界！
「極速為基，匿影藏形惑敵心…動靜由心，虛實一念…」莫離含混的聲音伴隨著酒嗝再次響起，如同大道箴言，敲打在眾人因極度震撼而空白的神魂之上，「這纔是身法！嗝…懂了沒？」
他隨手一招，那漫天飛舞、神出鬼沒的酒滴如同倦鳥歸巢，瞬間倒流而回，重新彙入那暗紅色的酒葫蘆中，滴酒不漏。劫蓮峰頂，隻餘下濃鬱的酒香和一片死寂的震撼。
清風臉色煞白，握著劍柄的手心全是冷汗，剛才那貼頸而過的冰冷，讓他引以為傲的無回劍意顯得如此可笑。孫烈摸著太陽穴，那裡還殘留著一絲火辣辣的刺痛感。石浩、趙鐵柱這等沉穩之人，眼中也充滿了駭然。林小滿和白芷更是目瞪口呆。
淩絕緩緩鬆開緊握劫燼刀的手，掌心微濕。他血色的星璿瞳孔深處，第一次對「身法」二字產生了顛覆性的認知。劫灰無間步，在莫離這隨手潑灑的酒雨軌跡麵前，的確顯得…花裡胡哨。
「莫炎歸隊。」淩絕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冰冷而沉穩，將眾人從震撼中拉回現實。他目光如電，緩緩掃過峰頂眾人——蕭破嶽、雲璃、石浩、趙鐵柱、孫烈、林小滿、白芷、清風、以及剛剛涅盤歸來的莫炎。
十人！曆經劫難，百煉涅盤，終成十人之數！
「即日起，『曙天』分三組。」淩絕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在殘陽與酒香中回蕩：
「襲殺組：蕭破嶽、莫炎、清風！破嶽為鋒，炎為隱刃，清風詭刺，撕裂敵陣，直取要害！」
蕭破嶽眼中戾氣一閃，左臂暗金光芒流轉，重重踏前一步，與氣息凝練、眼神銳利如重生火種的莫炎，以及劍意雖受挫卻更顯內斂堅韌的清風並肩而立。三人氣息迥異——狂暴的混沌炎龍、隱晦的混沌星火、鋒銳的無回劍意，此刻卻隱隱形成一股令人心悸的穿刺之勢。
「防禦組：石浩、趙鐵柱、孫烈！石浩為山，鐵柱為嶽，孫烈為火！山嶽不動，烈焰焚敵，固守中流，萬法難侵！」
石浩沉聲應諾，暗銀身軀如同不可撼動的山根。趙鐵柱沉默踏地，土黃玉質光澤與大地共鳴。孫烈低吼一聲，金紅烈焰在體表騰起，狂暴中帶著磐石般的穩固。三人站定，一股沉重、渾厚、熾烈，如同移動堡壘般的氣息轟然擴散。
「策應組：雲璃、林小滿、白芷！」淩絕的目光落在三女身上，「雲璃月華淨世，滌蕩邪祟，洞察先機；小滿乙木迴天，維係生機，控場製敵；白芷藥毒雙絕，救死扶傷，亦能無形索命！爾等為全軍之眼、之脈、之續！」
雲璃微微頷首，眉心新月清輝流淌，神識如潮。林小滿翠發輕揚，磅礴生機引動峰頂草木回應。白芷指尖撚著一枚淬毒的銀針，藥香與一絲危險氣息並存。三股力量——純淨、生機、藥毒，交織成一張無形而堅韌的網。
十人列陣，三足鼎立。劫燼刀在淩絕手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刀鋒遙指北方那血光最濃鬱的天際線。一股雖經百劫、卻更顯鋒銳沉凝的殺伐之氣，混合著那新生的守護意誌，如同蘇醒的龍，在劫蓮峰頂緩緩升騰。
莫離靠在一塊斷石上，又灌了一大口酒，醉眼朦朧地看著這初具雛形的「曙天」之刃，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渾濁的眼底深處，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微光，如同酒液深處沉澱的星屑，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