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弟全員詭修,我隻能不做人了 第374章 你是阿醜我名忘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永恒,或許隻是一瞬。
一種奇異的“沉重感”將他從虛無中拽回。
他的四肢笨拙僵硬,冰冷一片。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鉛,他艱難睜開,想要起身。
視野模糊,眼前晃動著油膩的光暈。
光線刺痛了他的眼睛。
空氣中彌漫著乾燥的草梗和柴火燃燒的氣味。
“呀!你…你醒啦?”
一個清脆,帶著濃濃鄉音的女聲在近處響起。
少女的聲音不高,卻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一圈微瀾。
一道身影走了進來,背對著光,輪廓有些模糊。
她端著一個豁了口的陶碗,裡麵盛著熱氣騰騰、稀薄的粟米粥。
他努力聚焦視線,光影晃動中,那道人影很快便湊近了。
“醒了?餓不餓?”
她走近了,光線落在她臉上。
疤痕,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那是一條如同醜陋蜈蚣般的疤痕。
“蜈蚣”從她左側額角斜斜爬下,劃過眉骨,幾乎延伸到顴骨。
疤痕歪曲了少女原本清秀的眉眼,讓整張臉顯得格外怪異,甚至有些可怖。
然而,疤痕之下,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像山澗裡未被汙染的泉水,清澈見底。
此刻正帶著毫不作偽的關切,注視著他。
“大黑!我就說吧!那個蠟人真的活過來啦!”
少女扭頭朝著屋外喊,聲音裡藏不住興奮和雀躍。
隨後她又有些侷促地轉過腦袋,對著他緩緩說道:“你好,我是阿醜。”
“村裡人都這麼叫我,你也這麼叫吧,因為這個,哈哈。”
說著,少女指了指自己臉上那道“蜈蚣“,嘴上卻始終帶著笑。
“喝點粥吧,暖暖身子,你剛在村口的時候可嚇壞我了,我差點以為你要死了!”
阿醜把碗放在炕沿,自己坐在一個小木墩上,雙手侷促地在洗得發白的粗布裙子上擦了擦。
“你…你叫什麼名字呀?從哪兒來?怎麼摔成這樣的?”她問得直接,帶著鄉下人特有的淳樸。
蠟人?是在說我?
我,我是誰?
他遲鈍地想著。
他想動,想說話,回應這份陌生的善意。
可他那具蠟質的身體如同生了鏽,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無比艱難,牽動著整個軀殼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他隻能僵硬地躺在那裡,用那雙死灰色的眼睛望著那張湊近的臉。
“啊?你…你記不起來了嗎?那你記得,你家在哪兒嗎?蠻村有多少戶人家我都一清二楚,可從來沒見過你這樣式的。”
記得?
茫然和刺痛瞬間襲來。
每當他試圖回憶自己此前的經曆,他的心口都會有一陣巨大的刺痛傳來。
“彆急,彆急。”阿醜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連忙安撫道,聲音放得更輕柔了些,“你直接從山頭滾了下來,摔得可狠了,渾身都裹著蠟…怪嚇人的。我和大黑把你撿回來的時候,都以為是個廟裡不要的破菩薩像呢。沒想到…你真是活的呀?”
“如果不記得了也沒事的。”阿醜歪了歪頭,擠出了一個笑容,“沒想到你和我一樣,都是無依無憑的浮萍。”
她暗暗歎了口氣,聲音低了下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臉上的疤痕。
她叫阿醜,因為爹孃死得早,平時靠著給村裡人縫補漿洗,撿拾柴火勉強過活。
因為本來沒有名字,所以不知從誰第一個順口這麼叫起,大家也都這麼叫她了。
她是靠著百家飯從蠻村靠著自己雙手活下來的孤女,大黑也一樣。
幾天前,她在後山坳撿柴時,發現了這個從亂石堆裡滾出來,渾身裹著奇怪蠟油的“人”。
彆人都說這是山精妖怪,勸她丟掉,她卻固執地把他拖了回來,用溫水一點點擦去他身上凝固的蠟油泥垢,把他安置在了自己破屋唯一的炕上。
因為她是阿醜,所以她知道沒人疼的滋味。
所以當她看見這個不知何處來,也不曉得自己是誰的蠟人時,她就決定。
不能讓這世上再多一個沒人疼的人。
她得照顧好他。
沉默在簡陋的屋子裡彌漫,隻有陶碗裡粥的熱氣嫋嫋上升。
過了一會兒,阿醜像是想通了什麼。
她抬起頭,眼睛再度亮了起來,滴溜溜一轉。
“既然你什麼都不記得了,那…那我給你起個名字吧!”
她看著他那張長得還算秀氣,就是帶著些許蠟油的臉,又看了看他茫然無措的“眼睛”,靈機一動。
“你總是一副茫茫然的樣子,就像是把自己都給忘了,忘了名字,忘了家…那以後,你就叫‘阿忘’吧!”
她笑了起來,疤痕也隨之牽動。
那笑容在旁人看來或許有些猙獰,可在他看來卻充滿了真摯的暖意。
“我是阿醜,你是阿忘!醜醜忘忘,正好搭夥過!”
阿醜說著便伸出手,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他擱在草蓆上的蠟質手指。
入手之處,冰冷滑膩,毫無生氣。
“呀,好涼!”
阿醜縮了一下,卻沒有直接抽回手。
反而用自己那雙因勞作而變得格外粗糙,卻帶著真實體溫的手,輕輕握住了他僵硬的指頭。
那溫熱的觸感,如同電流般瞬間穿透了冰冷的外殼,直抵他內心深處!
溫暖…
這個從未有過的概念,如同初春的第一縷陽光。
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那茫然無物的世界。
因為身體還未恢複,他無法表達,無法動彈,隻能被動地感受著。
感受著阿醜手掌的溫度,感受著她眼神中的善意,感受著這間簡陋茅草屋裡彌漫的、帶著塵灰和粥米香氣的…
美好的氣息。
“阿……醜……”
他艱難地抬起僵硬的舌苔,就像是一個剛剛誕生的嬰孩,發出了對世界的第一聲。
“阿……忘……”
旋即,是第二聲。
第一聲是她,第二聲是他,是他喜歡的名字。
阿忘。
一個簡單到近乎隨意的名字,一個源於“遺忘”的標簽,卻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進了他的內心深處。
他是“阿忘”。
一個被阿醜撿到的“人”。
山中無歲月,寒儘不知年。
接下來的日子就如同山澗溪流,緩慢、平靜地流淌。
阿忘的身體極其僵硬笨拙,每一步都走得搖搖晃晃,像是剛學步的孩童。
對於阿忘的笨拙,阿醜沒有絲毫不耐煩。
她總是在忙活完了之後回到家中,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在小小的院子裡練習行走。
她教他辨認最簡單的物品——碗、瓢、灶。
用最樸實的語言,一遍又一遍。
“這是水,阿忘,渴了要喝水。”
“這是火,暖和的,但靠太近會痛。”
“這是雞,下蛋的,蛋好吃。”
“這是大黑!!是和我相依為命的寶貝,不能吃!!!”
阿忘的學習能力極強,他幾乎很快就能理解一切,畢竟他隻是失憶了,些許本能還存在,但如同蠟像般的軀殼卻嚴重限製了他的表達和反應。
他隻能通過極其緩慢、簡單的言語,或者用那雙眼睛長久地凝視著阿醜,來表達他的想法——對溫暖的渴望,對食物的好奇,對阿醜的…信賴。
阿醜成了他感知這個陌生世界的唯一視窗。
他看著她天不亮就起床,麻利地生火熬粥。
看著她坐在門檻上,就著天光縫補那些破舊的衣服。
看著她背起幾乎和她一樣高的柴簍,腳步蹣跚地走向後山。
也看著她因為臉上的疤痕,被村裡不懂事的孩童丟石子,被一些刻薄的婦人指指點點。
這種情況,似乎隨著他的到來,愈演愈烈了。
每當這時,阿忘內心深處就會不受控製地翻湧起一種陌生的、尖銳的情緒。
某種不屬於他的,純粹的憎恨和憤怒勃然而生。
他直直地衝向前方,笨拙的動作卻引來了對方更大的鬨笑。
“醜妖怪要打人啦!哈哈哈哈”
阿醜總是第一時間衝上來,張開雙手擋在他身前,像隻護崽的母雞,對著那些人厲聲嗬斥。
“你們都不許欺負阿忘!他是我家的人!誰要是再敢笑他,我就…我就放蜈蚣咬死你們!!!”
那群屁大的孩子看著阿醜臉上的恐怖疤痕,立刻哄鬨著跑開了。
“阿忘,彆理他們,咱們回家。”
阿醜轉過身,露出她那標誌性的笑容,隨後走向了家的方向。
回家。
那個漏風陳舊的茅草屋,那個坐落在蠻村最邊緣的地方,就是家。
阿忘想到這些,越發開始喜歡難為自己,努力適應笨拙的身體,爭取為阿醜多分擔一些活。
因為阿醜很好,她會省下本就少得可憐的口糧,把稍微稠一點的粥刮到他的碗裡。
她會在寒冷的夜晚,把自己唯一一床打滿補丁的薄被多分一半,蓋在他冰冷的蠟軀上,儘管那點溫度對他毫無作用,他的體溫永遠都是那樣。
她會絮絮叨叨地跟他講山裡的野花,講聽來的蹩腳笑話,哪怕他有時無法理解,無法共情,隻能沉默以對。
她從不避諱自己的疤痕,有時甚至會指著它,用近乎天真的語氣對阿忘說。
“看,阿忘,這是老天爺給我畫的記號,怕我走丟了。你身上裹著的這種蠟,也是記號,這樣我就不會把你和彆的‘人’弄混啦!”
她咯咯地笑著,彷彿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麼能傷到她的東西。
在阿醜毫無保留的照料下中,阿忘那片空蕩蕩的內心世界,悄然發生著變化。
他不再執著於回憶起丟失的記憶,而是選擇接納自己現有的模樣。
他是阿忘,一個被喚作“蠟人”的怪物。
也是一個被臉上有疤的“怪物”,堅定地納入羽翼之下的…家人。
他相信一切都會變好,他會鍛煉自己,直到有一天能夠替阿醜搬運那沉重的柴火;他會學習說話,直到有一天能夠和阿醜一樣鼓勵他,觸動他;他會帶著阿醜和大黑離開此處,去往阿醜總掛在嘴邊,卻難得去得了一次的長安。
直到那一天,大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