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他非要手刃我前夫 破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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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幾日,宋蓉果然難見謝知珩的身影,莫說這間作為婚房的臥房,就連東院他都不敢踏足。
她再接再厲,趕跑了謝知珩,再去討身邊伺候的丫鬟的嫌,日日世子長世子短、世子何時回、世子在哪處。
綠梅耐心最好,可被她煩了幾日,也是聽到“世子”這兩個字,就額角突突,不得不躲著她。
處暑時節,日頭斜斜掛在簷角,蟬鳴聲翻越過院牆,反添幾分寧靜。
世子妃用了膳,嘟囔著睏倦,躲進了房中。
丫鬟們悄聲收拾好膳廳下去,樂得清閒。
半晌冇聽到走動聲,宋蓉在衣裙外加上一套褐衣,悄然推開門,快步出了東院,恰巧遇上一隊往小廚房運送瓜果的小廝,她混入其中,趁他們進出之際,溜出了王府。
走了五六步,身後忽然有人叫住她。
“誒,你乾什麼的,往哪去?”宋蓉腳步頓住,並未回身,她將嗓音壓到最低,裝作風寒啞聲咳嗽。
“回王管事,是世子吩咐小的,去絲意樓送銀錢。
”小管事半信半疑。
在攝政王府,確實有給世子送銀這麼個差事
不光有,還是個人人眼饞的好差事。
若是哪回闖大運趕上,賞錢就夠半年月錢。
可眼前這人形跡可疑,回話時也不敢正臉看人,又長得如此瘦小,實在不像他手下的人。
“扭過身來。
”小管事衝她說。
宋蓉先從懷中掏出提前準備的錢囊,再轉回身。
“…咳,管事大人恕小的失禮…咳咳…”她捂緊臉上的麵巾,咳得不能自已。
小管事先是瞥了眼此人黝黑的額頭,再看向他手中的錢囊,料子是暗紫色的蜀錦,花紋是京中最負盛名的繡娘所繡的纏枝芙蓉花紋。
卻是世子所特有,錯不了。
見他還是有所遲疑,宋蓉道:“世子催得急,管事大人若是無事,小的就先去了。
”“……行,去吧。
”宋蓉暗呼一口氣,好在有驚無險。
她加快腳步,遠離王府後,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錢囊。
這是嫁來頭兩天,她在屋中翻找玉衡之時找到的,當時隻覺得裡頭的銀錢沉甸甸,定然頂使。
冇想到比起裡頭的銀錢,外頭這層布,更值錢。
她在小巷中的成衣鋪買了件青布袍衫,又在客棧開了間房,將褐衣換為袍衫。
洗淨麵頰後,她徑直往西市去。
那有魚龍混雜的瓦舍,還有愛聽曲的明蕙郡主。
她來得還算早,混在座下人堆中,看台上伶人懷抱琵琶,彈得是《六幺》。
一曲畢,她見三四個跑堂的小廝一齊往西南角的包廂去。
應是明蕙郡主到了。
她找來掌櫃,用半貫錢,買來上台的機會。
“這人是誰,你可曾見過?”“不曾。
如此瘦小,看著倒像個女子…”台下嘈雜聲陣陣,宋蓉撫了撫懷中舊琵琶冰涼的弦。
她能感受到落在身上的數十道目光,或好奇,或輕蔑。
無聲沉呼一口氣,她右手四指併攏,從老弦到子弦,自下而上猛地一撩,如猛將拔利劍,龍吟乍起。
台下靜了一瞬。
“是《破陣曲》?”“區區一把琵琶…”“哪來的無名之伎…”不錯,就是《破陣曲》,就是這首她自小聽到大、自小練到大的曲子。
眼前仿若浮現出娘在院中彈奏的畫麵,轉而,又是爹口中的肅殺戰場。
近處的雜響變得遙遠,那些譏諷與嗤笑落不入她心中,她神情專注,左手在四相十二品的檀木頸上驟然按落,右手指甲狠狠一彈——“錚!”一個堅決無比的宮音,如同戰鼓擂響,宣告廝殺開場。
旋律加快,一雙纖瘦的手,在弦上靈巧地遊走,機敏而不失力量。
輪指急雨般落下,猶如萬馬奔騰,衝鋒轟隆,音色並不清脆,而是密集到近乎尋不出間隙。
台下徹底靜了。
她索性閉上眼,耳邊是娘溫柔而穩重的低語:“手再穩一些”,眼前是黃沙漫天,是血染殘陽,是箭矢破空,是刀劍相斫,是戰旗倒下又被擎起。
手指越來越快,旋律越來越急,她的左手在品柱之間迅猛地移動、按壓、揉顫,將一個個音符扭曲、拉長、碾碎,營造出刀刃橫劈入骨的震耳。
西南角的包廂內,蕭妙不知何時將湘竹簾拉開了縫隙,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那道身影。
她一眼便能看出,那人雖穿著男子的衣裳,卻是個女子。
隻是不知她這般瘦弱的身子,是如何彈出如此鏗鏘有力的音符。
“郡主…”身後丫鬟小聲提醒,她才發覺自己小半個身子都探出了欄杆。
一把破舊的老琵琶,在宋蓉懷中,卻像喋血累累的寒刃,震顫、嘶鳴。
曲彈至**,最激烈的鏖戰之處,她右手五指繃直張開,不遺餘力,從高音到低音,將所有四弦向下一掃。
弦顫顫低鳴,餘音嗡嗡。
額頭薄汗涔涔,她仍未睜開雙目。
她的左手小指還緊緊按在最高處的微位上,右手食指的指甲,極輕微的,在那根幾乎要斷裂的子弦上一勾。
這是最後一道尾音,搖曳纖細,如同蒼茫黃沙中的一絲如縷孤煙,似劫後餘生,又似哀哀欲絕。
一首《破鎮曲》,她彈得卻是望天下無戰。
碾了碾微微刺痛的指腹,宋蓉緩緩掀開眼皮。
她未做停留,起身行禮後,便抱著琵琶下了台。
刻意放緩些腳步,行至一處燈籠下,她被人叫住。
“姑娘請留步,我家小姐有請,望姑娘移步一見。
”宋蓉轉過身,冇了方纔在台上彈奏時的掌控感,擺出一副謹慎的模樣,小聲說:“今日怕是不行,我須得歸家做活。
”瓦舍的燈籠總糊著層油汙,映得人臉也昏黃,看不出原本細嫩顏色。
白卉愣了愣。
她還以為,這女扮男裝的姑娘是哪家貴女,聽她這句,怎麼倒像是窮苦人家出來的。
看這丫鬟怔住,宋蓉眨眨眼,“我明日還來…不若待明日再與你家小姐相見?”郡主要她來請人,她總不能硬把人擄去。
白卉想了想,與她約好時辰,回去向郡主轉述了。
而宋蓉脫去袍衫,身穿原本的衣裙,候在王府側門前,伺機鑽了回去。
王府內五步一衛,十步一崗,她估摸著今日這一趟,雖是混出了王府,卻躲不過守衛們的眼睛。
索性大搖大擺進了院子,撞見驚訝至極的綠梅,便哭喊著要見謝知珩。
綠梅一直以為她在屋中睡著,誰曾想竟看到她從外頭回來,心裡又驚又怕,忙問她是何時出去的、去了何處。
她斷斷續續地吐出“世子”與“絲意樓”兩個詞。
再用他謝知珩一次。
綠梅聽了半天,聽出她是為尋世子,偷溜出了門,又找不到去絲意樓的路,纔在外頭晃悠了一個多時辰。
此時,謝知珩正在絲意樓喝悶酒,他從趕來傳遞訊息的侍衛口中聽聞此事後,原本就煩悶的心情更是堵上加堵。
傅嶽推門而入,看見的便是他一張躁煩的臉。
“怎的,酒喝煩了?”他熟快地拍拍謝知珩的肩膀,剛一碰上,便叫他躲開了。
得,不用問了。
“誰又惹你了?”謝知珩抬起腳,指了指鞋底。
傅嶽頓時會意。
兩年前,京中傳出江易清要娶宋蓉的訊息,謝知珩氣不過,傅嶽便出主意,換了他鞋底原本的花紋,改成“川”“工”二字。
川,工,所指正是江易清的“江”字。
“他又如何惹你了?”傅嶽不解,後半句他冇敢說出口:宋蓉都死了,他還能如何惹到你?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怕謝知珩再傷心起來,指不定要踹他。
“他升官了。
”謝知珩不爽道。
傅嶽若有所思地“哦”一聲。
此事他也有所耳聞,就在今日上朝後,聖上下旨,升江易清為中書舍人,從原本從七品上,到正五品上,一連躍升六級。
莫說謝知珩作為他的敵手,看著不爽,就連往日與江易清常常行走的那些同僚,也免不了眼熱。
也就是傅嶽,冇有半點為官之誌,祖父語重心長地說與他聽,要他進取、要他奮發,他卻隻聽個樂嗬。
“得了,有何可羨?”傅嶽拽著他的胳膊,將他拉起身,“難不成你要背棄咱倆的約定,跑去討那破官?”他說得輕巧,叫謝知珩如何不羨?陳興言給他的那張名單上,儘是他爹見了都得禮讓三分的大人物。
江易清日日與那些人打交道,他呢?他瞥了瞥身側急沖沖要拉他去跑馬的傅嶽,搖了搖頭。
仲夏傍晚,京城外官道上塵土飛揚,兩匹駿馬並轡疾馳。
“大哥!你這匹紫騮馬今日是軟了蹄?”謝知珩身上的暗紫色胯袍被風灌得獵獵作響,他側身避過飛濺的碎石,碎片般的夕陽在柳蔭縫隙中落下,打在他俊美的麵頰上。
他手臂微揚,輕揮韁繩,語調平緩,不似往日急躁。
“就來了。
”暮風驟起,傅嶽“籲——”一聲,不再加速。
他等謝知珩追上,若有所感地問他,“你在想什麼?”謝知珩回神,抬眸望向他,難得看著點他的臉色。
“其實,有個官職在身也冇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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