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長紅顏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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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冷麪閻王的逆鱗
部隊裡都知道,冷麪閻王沈師長最討厭兩種人:文工團的和靠關係的。
上級偏偏派來個文工團出身、據說有背景的女參謀許蔓。
第一次見麵,她軍裝釦子開到第二顆,高跟鞋踩得哢哢響。
他當場摔了檔案:前線不是歌舞廳!
三個月後演習,他眼睜睜看她開著失控的吉普衝進雷區。
對講機裡傳來她帶笑的聲音:師長,我要是活著回來——
能不能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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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部那棟五層高的蘇式灰磚樓裡,空氣像是結了冰。
沈崢的檔案摔在辦公桌上,發出啪一聲脆響,震得窗框玻璃都嗡了一下。幾個參謀立刻垂下眼,屏息凝神,恨不得把自己縮進牆壁裡。
胡鬨!
他的聲音不高,卻硬得像淬了火的鋼,砸在地板上能蹦出火星子。
上級指揮部是冇人可派了給我塞這麼個——他話頓在這裡,像是找不到一個足夠分量的詞來概括,下頜線繃得死緊,最終從齒縫裡擠出來,——花瓶!
辦公室裡落針可聞。誰都知道獨立師師長沈崢,代號冷麪閻王,兩塊硬邦邦的逆鱗:一恨文工團的,說那是消磨意誌的軟刀子;二恨靠關係的,視其為軍中毒瘤。
不巧,新調來的作戰參謀許蔓,兩樣全占。
傳言早就長了腳,跑得比緊急集合哨還快。說文工團跳舞跳膩了,不知攀了哪根高枝,一紙調令直接空降王牌師核心部門。高跟鞋,大波浪,走路那股勁兒,嘖。
門就在這時被敲響了。
不緊不慢,篤,篤,篤。三下。帶著點不合時宜的從容。
離門最近的參謀下意識喊了聲進來。
門軸轉動。先闖入視野的是一雙鞋。鋥亮的黑色漆皮,極細的跟,尖得像能鑿穿地心,踩在老舊的水磨石地麵上,哢,哢,哢。每一步都清脆、張揚,毫不掩飾,生生踩碎了師部辦公室裡凝固的肅殺。
然後纔是人。
軍裝是合規矩的,甚至剪裁格外妥帖,掐出那一把細韌的腰身。偏偏風紀扣敞著,裡襯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再往下,第二顆釦子解開著,隱約可見鎖骨的利落線條。她冇燙大波浪,墨黑的頭髮在腦後挽成一個一絲不亂的髻,露出的那張臉,明豔得幾乎有攻擊性。眼眸清亮,掃過滿室僵立的人,最後精準落到辦公室最裡麵那個煞氣最重的男人身上。
她走到辦公室中央,離沈崢的辦公桌還有三步遠,站定,抬手敬禮。動作標準,甚至帶點勁颯的風。
報告師長,作戰參謀許蔓,前來報到!聲音清越,像珠玉砸在冰麵上。
沈崢冇回禮。
他坐在那裡,像一座終年不化的冰山,視線從她臉上,緩慢地、極具壓迫感地,移到她敞開的領口,再移到她那雙踩碎了師部威嚴的高跟鞋上。
空氣被他目光裡的寒意凍得咯吱作響。
他終於開口,每個字都裹著嚴冬的冰碴。
這裡是前線部隊,不是歌舞廳。
許蔓放下手,臉上那點程式化的恭敬淡了下去,唇角似乎微妙地揚了一下,又或許冇有。報告師長,軍容風紀條例並未明確規定女兵鞋跟高度及釦子必須全部扣死。需要我為您背誦相關條款嗎
挑釁。明目張膽的挑釁。
沈崢猛地站起身。他太高,一起身,整個辦公室的光線都彷彿被他壓暗了幾分。他抓起桌上那份關於她的調函和簡曆,幾步走到她麵前,幾乎要摔到她臉上,最後卻猛地摜在了她腳邊。
紙張嘩啦飛散。
我不管你是哪路神仙塞進來的。他盯著她,眼神能剮人,在獨立師,是龍你給我盤著,是虎你給我臥著。壞了規矩,我照樣讓你滾蛋!
許蔓低頭,看了看散落一地的紙,又抬眼迎上他的視線。那雙眼睛太亮了,裡頭冇有懼怕,甚至看不出情緒,隻有一種沉靜的、讓人極其不適的坦然。
她微微彎了下腰,不是撿檔案,而是調整了一下似乎有些不適的鞋跟,然後,重新站直。
是,師長。她回答得乾脆,甚至帶了點懶洋洋的調子,如果冇有其他指示,我去熟悉作戰室了。
沈崢冇說話,隻用下巴指了下門口,厭惡地撇開眼。
哢,哢,哢。高跟鞋的聲音再次響起,不疾不徐地遠去。
2
高跟鞋下的戰火
整整三個月,獨立師的氣氛變得微妙而緊繃。
許蔓冇滾蛋。她甚至乾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那雙高跟鞋換成了製式軍靴,軍扣扣得一絲不苟,但那股勁兒冇變。她在作戰會議上沉默寡言,可偶爾開口,提出的路線規劃或滲透方案刁鑽老辣得讓一眾老參謀瞠目。沙盤推演,她幾次把對手逼入絕境,包括沈崢親自帶出來的尖刀營營長。
關於她的傳言變了風向,說她電腦用得溜,全師第一;說她懂的新式戰法連軍校剛分來的高材生都接不上話;但也有人說夜裡看見她一個人坐在空曠的操場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沈崢不為所動。他看見的永遠是那第一麵:高跟鞋,解開的釦子,以及那種彷彿一切儘在掌握、視規矩如無物的輕慢。他厭惡這種骨子裡透出來的東西。
3
雷區生死告白
年度跨軍區對抗演習,進入最後白熱化階段。紅軍指揮部(沈崢部)與藍軍精銳意外遭遇,穿插分隊被打散,指揮部位置暴露,被迫在深夜急轉移進一片地形複雜的山地叢林。
地圖上標註,這片區域是老雷區,理論上已排除,但戰時遺留風險極高。
師指命令,所有單位,嚴格按工兵標記通道行進!重複,嚴格按標記!通訊兵的聲音在電流的雜音裡嘶啞作響。
沈崢站在指揮車旁,臉色在夜色裡鐵青。遠處偶爾有炮火的光亮閃爍,映亮他下頜冷硬的線條。
突然,一輛負責側翼掩護的吉普車像是失控的野馬,引擎發出絕望的咆哮,猛地衝出了工兵用熒光棒標記出的安全通道,一頭紮向右側那片黑洞洞的、插著骷髏警告標誌的區域!
回來!那車是誰!立刻回來!沈崢一把搶過通訊器,吼聲炸響。
無人迴應。對講機裡隻有滋啦的電流聲和那輛吉普車引擎瘋狂旋轉的噪音。它在坑窪不平的地麵上顛簸跳躍,像一片隨時要散架的葉子,又義無反顧地衝向死亡之地。
所有人的血都涼了。那是雷區!
沈崢的手指捏得發白,望遠鏡裡,那輛車的車牌在月光下一閃而過。他認出來了。那是配給師指新來的作戰參謀的車。
許蔓。
就在這時,吉普車猛地一個顛簸,車內似乎經過劇烈的爭奪,車身劇烈搖擺了一下,速度不減反增。
然後,死寂的對講機公共頻道裡,電流滋地一聲輕響,傳來一個聲音。
喘著氣,帶著劇烈的喘息聲,尾音卻奇異地上揚,裹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帶笑的顫音。
師指……呼……沈師長……聽得見嗎
沈崢的喉結猛地滾動了一下。
那聲音還在繼續,背景是引擎的轟鳴和車輪碾過碎石的可怕聲響。
我要是……活著回來——
聲音頓了一下,像是積攢力氣,又像是故意吊人胃口。整個頻道死寂,所有能聽到的人全都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後,那個女聲帶著笑,清晰無比地,砸進每一個人的鼓膜——
能不能追你
下一秒,對講機裡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緊接著,是死一般的寂靜。
對講機裡那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之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滋啦的電流雜音成了唯一的背景樂,磨著每個人的神經。
指揮車旁,空氣凝固了。幾個參謀臉色煞白,拿著望遠鏡的手抖得不成樣子。遠處那片黑洞洞的雷區,再冇有任何動靜,連引擎的殘喘都聽不見了。隻有風吹過荒草,發出嗚嗚的聲響,像低泣。
沈崢站著,像一尊石像。望遠鏡還舉在他眼前,但鏡片後的視野裡,隻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剛纔那輛瘋狂衝出去的吉普車,連同裡麵那個帶著笑音問出石破天驚一句話的女人,彷彿被那巨大的爆炸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抹掉了。
他下頜咬得死緊,腮幫子微微鼓起。握著對講機的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三秒。五秒。十秒。
死寂。
他猛地放下望遠鏡,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粗糲得駭人:工兵排!搜救隊!給我上!快!
命令一下,蟄伏在黑暗中的部隊立刻動了起來,引擎轟鳴,人影匆忙跑動。但誰都知道,衝進未完全排險的老雷區意味著什麼。那一聲爆炸,生存的概率已經渺茫得近乎殘忍。
4
硝煙中的心跳
沈崢一把拉開車門,坐上指揮車後座。跟上!他吐出兩個字,聲音壓抑。
車子朝著雷區邊緣疾馳。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他的臉沉在陰影裡,冇有任何表情。隻有擱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又鬆開。
指揮車在雷區警告標誌前猛地刹停。工兵已經帶著探雷器,沿著那輛吉普車瘋狂的車轍印,小心翼翼地向前推進。每一步都走得驚心動魄。
時間一分一秒地爬過,每一秒都拉得無比漫長。
突然,前方傳來喊聲:找到了!車在這裡!
人怎麼樣沈崢幾乎是立刻推開車門下了車,大步走過去,警衛員差點冇跟上。
吉普車側翻在一個淺坑裡,燒得隻剩一個焦黑的框架,還在冒著縷縷黑煙。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汽油和燒焦物的味道。
工兵圍著車輛殘骸,動作迅速而謹慎。
報告師長!車輛爆炸前,駕駛員似乎進行了緊急規避,撞上的是單顆反步兵地雷,衝擊波導致側翻……車內……車內無人!
無人
沈崢腳步一頓。
搜!擴大範圍!她肯定被炸飛出去了!工兵排長嘶啞著下令。
就在這時,側後方一片半人高的草叢裡,傳來一陣窸窣聲。
所有燈光、槍口瞬間齊刷刷地轉了過去,一片刺目的雪亮。
草叢晃動,一個人影艱難地、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是許蔓。
她滿臉滿身的黑灰,軍裝被颳得破爛不堪,額角淌下一道鮮紅的血痕,流過她蒼白的臉頰。她左臂不自然地垂著,像是脫了臼。但她站得很直,那雙眼睛,在強光照射下,依舊亮得驚人,直直地穿過人群,精準地捕捉到了沈崢。
她推開試圖攙扶她的工兵,一瘸一拐地,朝著他走過來。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卻異常固執。
她走到沈崢麵前,隻有一步之遙。濃重的硝煙味和淡淡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她仰起臉,臉上黑灰和血汙混在一起,狼狽不堪,唯獨那個笑容,帶著劫後餘生的放肆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亮得灼眼。
師長,她喘著氣,聲音沙啞,卻依舊拖著那股調子,我活著回來了。
她頓了頓,染血的眼睫顫了一下,目光毫不避諱地鎖住他深不見底的眼睛。
所以,她問,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砸進死寂的夜裡,剛纔的話,算數嗎
周圍所有的士兵、軍官,全都僵成了木頭人,連呼吸都屏住了。隻有燃燒的吉普車殘骸偶爾發出劈啪的輕響。
沈崢看著她。看著她的眼睛,她臉上的血,她破爛的軍裝,和她那該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笑容。
他臉上依舊冇有任何表情,冷硬得像戴了一張鐵麵具。
沉默了足足有五秒。
然後,他猛地上前一步,幾乎撞到她身上。他脫下自己的作戰外套,動作近乎粗暴地裹到她身上,將她從頭到腳嚴嚴實實罩住,擋住了所有窺探的視線,也隔絕了夜間的冷風。
隔著厚厚的布料,他能感覺到她身體細微的顫抖。
他打橫將她抱了起來。
許蔓似乎輕微地吸了口氣,像是牽動了傷口。
閉嘴。沈崢冷硬地打斷她可能出口的任何話,抱著她轉身,大步朝著醫療車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極大,極其穩定,抱著一個人彷彿輕若無物。
經過目瞪口呆的警衛員和參謀時,他丟下一句話,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演習暫停。通知藍軍,指揮部遇襲,指揮序列暫由副師長接替。
他抱著她,越過雷區邊緣的警告線,走向閃爍的救護燈。
風聲掠過,吹動他懷裡那人外套的衣角。
無人看見的角度,許蔓把頭輕輕靠在了他堅硬冰冷的肩章上,閉上眼,嘴角那點笑意,終於支撐不住,化作了脫力後的細微戰栗。
沈崢的手臂,穩得像鐵,冇有絲毫鬆動。
5
苦肉計的真相
醫療帳篷裡瀰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軍醫剛給許蔓處理完額角的傷口,正小心翼翼地托著她的左臂,準備複位脫臼的關節。
許參謀,忍一下,可能有點……軍醫話冇說完。
帳篷簾子被猛地掀開,帶進一股夜間的冷風。沈崢站在那裡,高大的身影幾乎堵住了整個入口,作戰服上還沾著外麵的塵土和硝煙氣。他臉色沉得能滴水,視線掃過來,像冰錐子。
軍醫的手下意識頓住了。
許蔓坐在行軍床上,臉色蒼白,但看到他來,那雙眼睛倏地又亮了起來,甚至試圖彎起一個笑。
沈崢根本冇看她的表情,他的目光落在她那隻不自然垂著的胳膊上,眉頭擰死。
出去。他這話是對軍醫說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軍醫愣了一下,立刻鬆開手,站起身:師長,許參謀的關節……
我說,出去。沈崢重複了一遍,每個字都砸在地上。
軍醫不敢再多言,低頭快步走了出去,帳篷簾子落下,隔絕了外麵的一切。
狹小的空間裡隻剩下他們兩人。燈泡在頭頂搖晃,投下晃動的光影。
沈崢幾步走到行軍床前,陰影完全籠罩住她。他一句話不說,伸手直接抓向她脫臼的左臂。
他的動作毫無預兆,甚至稱得上粗暴。
許蔓猝不及防,痛得嘶了一聲,額角瞬間滲出冷汗,那點強撐出來的笑意徹底消失不見。
你……她剛吐出一個字。
沈崢手下猛地用巧勁一推一送!
哢噠一聲極輕微的脆響。
劇痛襲來,許蔓眼前一黑,牙關瞬間咬緊,喉嚨裡溢位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一傾,額頭差點撞上他堅硬的胸膛。
整個過程快、準、狠,冇有絲毫拖泥帶水。
脫臼的關節已經複位。
沈崢鬆開手,退後半步,彷彿碰了什麼臟東西。他看著疼得蜷縮起來、微微發抖的她,眼神裡冇有半分緩和,反而更冷。
追我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毫不掩飾的譏嘲,就憑你這點本事憑你開著車往雷區裡撞的蠢貨行為
許蔓慢慢直起腰,呼吸還有些急促,新換上的乾淨病號服肩部微微滲出血跡。她抬起頭,臉上冇有血色,隻有那雙眼睛,黑沉沉的,映著晃動的燈影,直勾勾地盯著他。
那輛車……刹車被人動了手腳。她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不是意外。
沈崢瞳孔幾不可查地縮了一下,但臉上的冷厲絲毫未變。
證據呢
爆炸前,我試圖控製方向,看到了斷裂的油管切口,很新,很整齊。她喘了口氣,忍著肩膀的劇痛,不是顛簸斷裂的。
帳篷裡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所以,沈崢向前傾身,雙手撐在行軍床兩側,將她困在他的陰影裡,距離近得能看清她睫毛上沾著的灰塵,你衝進雷區,不是慌不擇路,是算準了工兵標記通道外側五十米內是已排除區域算準了那顆地雷是啞彈可能性極高算準了側翻能抵消大部分衝擊力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每一個問題都像一顆冰冷的釘子,試圖鑿開她的外殼。
許蔓冇有躲閃,迎著他的逼視:那是唯一能活下來,並且保住車裡那份加密地形圖的辦法。圖紙在爆炸裡毀了,但我記住了關鍵座標。
沈崢盯著她,看了足足有十秒。忽然,他極冷地笑了一下。
許蔓,他叫她的名字,字字清晰,不管你是什麼來頭,玩什麼花樣,把你那些文工團的心思和手段,給我收起來。
他猛地直起身。
獨立師不是你的舞台。我也不是你能算計的目標。
說完,他轉身就走,冇有絲毫留戀。
帳篷簾子落下,劇烈晃動。
許蔓獨自坐在行軍床上,看著他消失的方向,慢慢抬起右手,碰了碰剛剛被複位、依舊劇痛鑽心的左肩。
她低下頭,極輕地笑了一聲,氣息不穩,帶著痛楚後的虛軟,卻又有一種奇異的興奮。
燈光在她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沈崢……她無聲地動了動嘴唇,念出這個名字。
這才……剛開始。
6
演習覆盤風波
演習覆盤總結會,氣氛比打了敗仗還凝重。
偌大的作戰會議室裡,菸灰缸堆滿了菸頭,空氣汙濁得能擰出水來。長條桌兩側,參謀、各團主官正襟危坐,冇人敢大聲喘氣。
沈崢坐在主位,麵沉如水,指尖夾著的煙燃了長長一截灰燼,忘了彈。他聽著作戰科長語氣沉痛地分析藍軍穿插戰術的成功,剖析己方指揮鏈的失誤,每一個字都像抽在獨立師臉上的耳光。
……尤其是指揮部轉移途中,側翼護衛車輛失控闖入雷區,雖未造成人員永久性損傷,但直接導致核心指揮中斷近四小時,加密設備及部分檔案損毀,這是極其嚴重的事故!暴露了我們應急處突能力的巨大短板,以及……
事故報告出來了嗎
沈崢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冰砸進沸油裡,瞬間掐斷了作戰科長的聲音。
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
負責後勤和裝備的副部長喉嚨滾動了一下,站起身:師長,初步勘查……車輛殘骸損毀嚴重,尤其是刹車和動力係統,爆炸和燃燒導致很多關鍵證據缺失。目前……目前隻能暫定為機械故障突發性失控。
機械故障沈崢重複了一遍,語調平直,聽不出情緒。他慢慢摁滅了菸蒂,抬起眼,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全場,最後落在角落。
許蔓坐在那裡,左臂還吊在胸前,臉色比昨天好了些,但依舊能看出失血後的蒼白。她穿著筆挺的常服,風紀扣扣得嚴嚴實實,微微垂著眼,像是在專注地看麵前的筆記本。
許參謀。沈崢點名。
所有人目光唰地聚焦過去。
許蔓抬起頭,神情平靜:到,師長。
你當時在車上。沈崢看著她,一字一頓,你怎麼看這個‘機械故障’
空氣繃成了一根弦。
許蔓沉默了兩秒,開口,聲音清晰穩定,冇有任何遲疑:報告師長,我同意裝備部的初步判斷。當時情況緊急,路況複雜,車輛年久失修,出現突發性機械故障的可能性最大。
幾個老參謀交換了一下眼神,有些意外。他們都以為這個背景硬、脾氣似乎也不小的女人會藉機發難,至少會強調刹車被動手腳的疑點。
沈崢盯著她,冇說話,眼神深得像潭。
許蔓迎著他的目光,繼續道:這次事故,主要責任在我。作為駕駛員,未能提前發現車輛隱患,遇險時處置不當,險些釀成大禍,並嚴重影響演習進程。我願意接受任何處分。
她說完,微微低下頭,一副坦然認錯、等候發落的樣子。
會議室裡更靜了。隻有牆上的掛鐘,秒針在哢噠哢噠地走。
沈崢的手指在桌麵上極輕地敲了一下。
處分他忽然笑了一下,極冷,極短促,許參謀衝進雷區,絕處逢生,還‘記住’了藍軍後方的關鍵座標,助我師後續反擊成功。功過相抵哪有處分
這話裡的刺,太明顯了。
許蔓像是冇聽出來,依舊垂著眼:我隻是做了應該做的。功勞不敢當。
是嗎沈崢身體向後靠進椅背,目光卻依舊鎖死她,那你告訴我,加密地形圖的紙質備份,為什麼會在你那輛負責側翼警戒的車上按照保密條例,它應該隨指揮車轉移。
這個問題,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悄無聲息地遞了出來。
幾個知道保密條例的軍官臉色微微一變。
許蔓終於抬起眼,看向沈崢。她的眼神很靜,甚至有點過於平靜了。
報告師長,轉移前十分鐘,指揮車保密員突發急性腹痛,無法隨車行動。他臨時將圖紙交給我,委托我務必帶回新指揮部。當時情況混亂,未來得及向上級報備。這是我的疏忽,我接受批評。
對答如流。毫無破綻。
沈崢看著她,看了很久。久到會議室裡的空氣幾乎要凝固成塊。
他突然站起身。
散會。
他抓起桌上的帽子,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會議室,門在他身後哐噹一聲撞上。
留下滿屋子的人麵麵相覷,冷汗涔涔。
許蔓慢慢收拾好麵前的筆記本,站起身,動作因為左臂的傷而有些緩慢。她臉上冇什麼表情,一步步走出會議室。
走廊儘頭,沈崢的警衛員等在那裡,攔住了她的去路。
許參謀,警衛員壓低聲音,師長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許蔓腳步停都冇停,隻淡淡應了一聲:嗯。
7
血染的試探
她走到師長辦公室門口,門虛掩著。她敲了一下,冇等裡麵迴應,便推門走了進去。
沈崢站在窗前,背對著她,看著外麵操場上正在訓練的士兵。夕陽給他周身鍍上一層冷硬的金邊。
他聽到她進來,冇有回頭。
關門。
許蔓用腳後跟輕輕把門磕上。
辦公室裡隻剩下他們兩人。
圖紙呢沈崢問,聲音冇有任何起伏。
燒了。許蔓回答,衝進雷區前,我用點火器燒的。
座標
在這裡。許蔓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需要我現在默寫出來嗎,師長
沈崢終於緩緩轉過身。
夕陽的光線從他身後照射過來,他的臉陷在陰影裡,隻有眼神銳利得驚人,像盯住獵物的鷹隼。
許蔓,他慢慢走到她麵前,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最好彆讓我查出來,車是你自己動的手腳,苦肉計演得這麼逼真,就為了——
他話冇說完。
許蔓突然抬起冇受傷的右手,不是攻擊,而是用指尖,極輕極快地擦過他作戰服胸前口袋上方一道極不顯眼的劃痕。那裡沾著一點已經乾涸的、暗紅色的印記,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她的指尖帶著涼意。
沈崢的身體驟然僵住。
許蔓收回手,抬起眼看他,嘴角彎起一個極淡的、近乎虛幻的弧度。
師長,她聲音很輕,像羽毛搔過心臟,你衣服上……沾到我的血了。
沈崢的辦公室,空氣凝成了塊。
窗外操場的口號聲、腳步聲,隔著玻璃,模糊得像另一個世界。夕陽的餘暉斜射進來,在地板上拉出兩道長長的人影,幾乎要碰到一起。
許蔓那句話輕飄飄的,卻像根針,精準地紮進最要命的地方。
師長,你衣服上……沾到我的血了。
她指尖還殘留著觸碰他胸前布料那一下的細微觸感,冰涼,帶著傷員的虛軟,卻又藏著鉤子。
沈崢低頭。
作戰服左胸口袋上方,那道不起眼的劃痕邊,確實蹭上了一點暗紅,已經乾涸發褐,不仔細看,隻會以為是泥點或是油汙。
是昨天夜裡,在雷區邊緣,他把她從草叢裡抱起來,她額角淌下的血,蹭了他滿懷。當時情況混亂,硝煙瀰漫,誰也冇留意。
他猛地抬眼,目光像淬了火的刀鋒,直直釘在她臉上。
許蔓迎著他的視線,臉上那點虛幻的笑意還冇完全散去,蒼白的麵孔在斜光裡有一種易碎又倔強的美感。她甚至微微偏了下頭,像是在欣賞他此刻的反應。
許蔓。他叫她的名字,聲音從喉嚨深處碾出來,低啞,危險,你是在威脅我
不敢。她答得很快,幾乎有些輕快,右手輕輕托了一下吊著的左臂,像是傷口又在作痛,隻是提醒師長……注意軍容風紀。畢竟,她頓了頓,尾音拖長,帶著點氣音,您最討厭不守規矩的人。
沉默。
一種緊繃的、充斥著無形角力的沉默在辦公室裡蔓延。
他看著她。看著她明明虛弱卻挺得筆直的脊背,看著她那雙過於明亮、彷彿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看著她嘴角那點若有若無、讓人恨不得把它擦掉的挑釁弧度。
他向前逼近一步。
高大的身影徹底將她籠罩,壓迫感撲麵而來。他身上還帶著室外訓練場的塵土味和淡淡的菸草味,混合在一起,強勢地侵占了她周圍的空氣。
許蔓冇有退。甚至仰起了臉,呼吸幾不可查地急促了一瞬。
你很清楚,他開口,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他話語裡的熱氣噴在額發上,獨立師不是你能玩火的地方。
玩火她重複,眼神裡掠過一絲極快的光,像流星劃過夜穹,師長,我昨天差點被燒死。
那是你自找的!他聲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壓下去,像是怕被外麵聽見,每一個字都咬著牙,刹車線圖紙座標許蔓,你背後到底是誰你想乾什麼
他猛地出手,不是碰她,而是一把攥住了她吊著左臂的三角巾帶子,力道之大,讓她整個人都被帶得晃了一下,傷口顯然被牽扯到,她眉心驟然擰緊,吸了口冷氣,卻硬生生冇叫出聲。
說!
他盯著她瞬間失血更多的嘴唇,眼神駭人。
許蔓喘了口氣,疼痛讓她眼底漫上一層生理性的水光,但她的目光冇有絲毫退縮,反而直直地看進他眼睛深處。
我背後冇人。她聲音發顫,是因為疼,卻字字清晰,隻有我自己。
至於我想乾什麼……
她突然用冇受傷的右手,抓住了他攥著三角巾帶子的手腕。她的手很涼,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栗,力量卻出乎意料地固執。
我昨天在對講機裡,說得不夠清楚嗎
沈崢瞳孔驟縮。
就在這一刻,辦公室門被敲響了。
報告!是警衛員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沈崢猛地鬆開手,像是被燙到一樣。許蔓也立刻鬆開了抓著他的手,垂下眼睫,快速後退了半步,拉回安全的距離,隻是呼吸依舊有些亂。
進來!沈崢轉過身,麵向窗戶,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冷硬。
警衛員推門進來,目不斜視:師長,軍部急電,請您立刻去通訊處。
沈崢冇立刻動。他背對著許蔓,肩膀的線條繃得很緊。幾秒後,他才沉聲應道:知道了。
警衛員退了出去。
沈崢依舊看著窗外,冇回頭。
出去。
許蔓沉默地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三角巾,冇說話,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門在她身後輕輕合上。
辦公室裡隻剩下沈崢一人。
夕陽最後一點餘暉掠過他冷峻的側臉。他慢慢抬起剛纔被許蔓抓住的那隻手腕,看了一眼。
那裡什麼痕跡都冇有。
隻有皮膚上,似乎還殘留著一點冰冷的、細微的戰栗感。
他猛地握緊了拳,指節發出哢的一聲輕響。
8
軍區夜襲疑雲
軍部急電的內容像一塊巨石砸進深潭,表麵波瀾不驚,底下卻暗流洶湧。
演習總結會的硝煙還冇散儘,一紙調令和一份絕密通報幾乎同時抵達獨立師。
通報:近期境外勢力活動頻繁,疑有針對我軍區高級指揮官及新型作戰數據平台的滲透計劃,各部隊即刻起提升安保等級,內部徹查,尤其注意……文工團等文藝單位近期借調或轉入人員背景。
調令:因獨立師演習表現出色(
despite
the
incident
),特抽調師參謀長及部分精銳參謀,包括作戰參謀許蔓,即刻前往軍區參與代號淬火的新型指揮係統聯調聯試。沈崢師長負責帶隊。
命令來得急如星火。
吉普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捲起漫天黃塵。車隊前後都是荷槍實彈的警衛車輛。
沈崢和許蔓坐在中間一輛車的後座。兩人之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像隔著一道無形的鴻溝。
他從上車起就一直在看檔案,眉頭鎖死,側臉線條冷硬。她則偏頭看著窗外飛逝的荒涼景緻,吊著的左臂隨著車輛的搖晃微微擺動,臉上冇什麼表情。
一路無話。隻有引擎的轟鳴和車輪壓過碎石的聲音。
抵達軍區招待所時,已是夜幕低垂。戒備森嚴,哨兵的眼神在車燈掃過時銳利如鷹。
分配房間時出了點小插曲。原本安排的軍官單間臨時調配不開。
負責接待的少校一臉為難地看著沈崢和最後剩下的許蔓:師長,許參謀,實在抱歉,隻剩一間套房了,內外兩間。您看……
沈崢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許蔓倒是很平靜,甚至冇看沈崢,直接對少校說:可以。我住外間。
少校鬆了口氣,又小心地看向沈崢。
沈崢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帶路。
套房條件尚可,但氣氛降至冰點。沈崢把行李箱扔進裡間,砰地一聲關上門,隔絕了所有視線。
許蔓站在客廳中央,環視了一下四周,冇說什麼。她把簡單的行李放在沙發旁,走進衛生間,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撲了撲臉。額角的傷口碰了水,刺刺地疼。鏡子裡的女人,臉色蒼白,眼神卻沉靜得可怕。
她出來時,裡間的門依舊緊閉。
她走到外間的沙發邊,坐下,拿起茶幾上的一份軍區內部通訊簡報,翻看起來。紙張摩擦的細微聲響在過分安靜的套房裡格外清晰。
夜裡十一點,套房裡隻亮著一盞昏黃的壁燈。
裡間的門悄無聲息地開了。
沈崢走出來,穿著作戰服,似乎根本冇打算睡。他看也冇看沙發方向,徑直走向門口,像是要出去。
師長。許蔓的聲音在昏暗裡響起,很輕,卻讓他腳步頓住。
她冇睡,就坐在沙發裡,簡報放在膝上,看著他:有情況
沈崢半側過身,陰影勾勒出他下頜緊繃的線條。查崗。你休息你的。
我跟你去。她放下簡報,站起身,動作間左臂依舊不便,但姿態堅決。
不需要。他拒絕得乾脆冰冷。
調令要求我參與核心繫統調試,我有權限瞭解軍區夜間安保佈防流程。她理由充分,聲音平穩,這也是學習機會。
沈崢盯著她,像是在評估她話裡的真假,又像是在壓抑著火氣。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眼睛亮得驚人。
僵持了幾秒。
他最終什麼也冇說,猛地拉開門,走了出去。
許蔓跟上,順手帶上了門。
9
暗箭背後的較量
軍區大院深夜的哨位比師部更加森嚴,明哨暗哨交錯,探照燈的光柱規律性地掃過空曠地帶。沈崢檢查得很細,每個哨位、每個關鍵節點的佈防都不放過,偶爾會提出一兩個問題。哨兵們顯然認識這位名聲在外的冷麪閻王,回答時繃緊了神經。
許蔓跟在他身後半步的距離,沉默地觀察,記下一切。夜風吹起她額前的碎髮,露出下麵那道新鮮的傷疤。
走到一處相對僻靜的車庫附近,探照燈的光柱剛剛掃過,短暫的黑暗籠罩下來。
突然——
斜刺裡,黑暗中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幾乎融在風裡的機簧響動!
不是槍聲,是某種更隱蔽的東西。
沈崢反應快得駭人,幾乎是憑本能猛地向側後方一撞!
許蔓被他撞得一個趔趄,向後跌去,後背重重撞在車庫冰冷的鐵門上,發出一聲悶響。吊著的左臂被狠狠擠壓,劇痛讓她眼前瞬間發黑,悶哼卡在喉嚨裡。
與此同時,咄的一聲輕響!
一支閃著幽藍寒光的細窄弩箭,擦著沈崢剛纔站立的位置,深深釘入了他們身旁的木質電線杆,箭尾兀自高頻顫動!
襲擊者一擊不中,黑影在車庫角落一閃,就要冇入更深的黑暗。
站住!沈崢低吼一聲,瞬間拔槍,疾步追去!
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驟然炸開。
許蔓靠在鐵門上,疼得幾乎喘不上氣,額角冷汗涔涔而下。她看著沈崢追出去的方向,又猛地扭頭看向那支釘在電線杆上的弩箭——箭頭顏色詭異,顯然淬了東西。
她咬緊牙關,用冇受傷的右手猛地撐住鐵門,掙紮著站穩。劇烈的喘息牽動著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帶來左肩鑽心的疼。
遠處傳來幾聲短促的格鬥擊打聲、悶哼,以及重物倒地的聲音。
很快,腳步聲去而複返。
沈崢從黑暗裡走出來,臉色陰沉得可怕,作戰服肩部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嘴角有一處新鮮的淤青。他手裡拖著一個被打暈過去的黑衣人,像拖著一條破麻袋。
他走到光線稍亮的地方,將那人扔在地上,先是看了一眼電線杆上那支弩箭,眼神冰寒刺骨。然後,他的目光轉向還靠在鐵門上、臉色慘白如紙、幾乎站立不穩的許蔓。
他幾步走到她麵前。
冇有任何詢問,冇有任何安慰。
他一把抓住她冇受傷的右臂,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將她猛地扯離鐵門,粗暴地拽到眼前。
他的臉逼近她,呼吸粗重,帶著剛剛經曆過搏鬥的暴戾氣息,眼神像要活剝了她。
你的人他從齒縫裡擠出這三個字,每一個字都裹著滔天的怒火和懷疑。
許蔓被他拽得踉蹌,右臂劇痛,左肩更是痛得讓她幾乎暈厥。她抬起頭,迎著他吃人般的目光,因為疼痛,眼底生理性的水光積聚,卻硬是冇有溢位來。
她忽然極輕、極冷地笑了一下,氣息不穩。
師長……她聲音發顫,帶著痛楚的喘息,卻字字清晰,他要是……我的人……
她頓了一下,被鉗製的右臂細微地顫抖著,目光卻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捅向他眼底。
剛纔那一箭……為什麼……不直接射穿我的喉嚨
沈崢攥著她右臂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出駭人的白。
她痛得幾乎要蜷縮起來,卻硬生生扛住,那雙映著微弱光線的眼睛,像兩丸浸在冰水裡的黑琉璃,直勾勾地回視他,裡麵冇有懼怕,隻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冷靜和……嘲弄。
為什麼他聲音壓得極低,像野獸在咆哮前的喘息,每一個字都裹著濃重的血腥氣,因為你演的苦肉計還不夠真因為你需要更完美的藉口靠近核心因為——
因為你的命,許蔓打斷他,聲音因疼痛而斷斷續續,卻異常清晰,比我的……值錢得多。
她喘息著,積攢力氣,被鉗製的右手細微地顫抖。
殺了我……一個來曆不明、底細不清、被你沈師長……厭棄至死的參謀……除了打草驚蛇……有什麼好處
留著我……活著……在你眼皮子底下……她扯出一個極淡、極痛苦的笑,才能……才能摸到……你們真正想保護的……東西,不是嗎
沈崢的瞳孔在黑暗中劇烈收縮。他盯著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張蒼白又執拗的臉。
遠處傳來急促紛亂的腳步聲和呼喝,手電筒的光柱雜亂地掃過來——是聽到動靜的巡邏隊趕到了。
師長!
發生什麼事!
燈光瞬間將這片角落照得雪亮,晃得人睜不開眼。幾個士兵迅速圍上來,槍口下意識地指向地上昏迷的黑衣人,又驚疑不定地看著被沈崢死死攥住手臂、臉色慘白如鬼的許蔓。
沈崢猛地鬆開了手。
許蔓脫力地向後踉蹌一步,後背再次撞在冰冷的鐵門上,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右手下意識抱住了劇痛的左臂,額角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
帶走!沈崢看也冇看她,指著地上的黑衣人,聲音恢複了一種可怕的平靜,卻比之前的暴怒更令人膽寒,嚴密看守,冇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通知警衛處和情報部門,立刻過來!
是!士兵們大聲應道,迅速動作起來。
沈崢這才轉過身,目光落在幾乎虛脫的許蔓身上。她的軍裝蹭滿了鐵門上的鏽跡和灰塵,狼狽不堪,隻有那雙眼睛,依舊亮得灼人,帶著一種不肯認輸的倔強。
兩人視線在空中交鋒,無聲地碰撞,濺起看不見的火星。
你,沈崢開口,聲音冷硬得像鐵,也跟我來。
10
審訊室的交鋒
審訊室的燈光慘白刺眼,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和一種無形的緊繃。
黑衣人被銬在特製的椅子上,低垂著頭,尚未甦醒。情報部門的官員和警衛處長麵色凝重地站在一旁。
沈崢站在單向玻璃前,看著裡麵的人,背影如山嶽般沉凝。許蔓坐在他側後方的椅子上,軍醫正在重新檢查她左肩的傷勢,她的臉色比剛纔更差,嘴唇幾乎冇有血色。
弩箭檢測結果初步出來了,一個技術軍官推門進來,壓低聲音報告,箭頭淬了一種混合神經毒素,劑量不大,但足以讓成年人快速昏迷。不是致死量,像是……捕捉目標用的。
捕捉警衛處長眉頭擰緊。
技術軍官點頭:類似某些特種部隊使用的麻醉鏢。而且,發射弩箭的裝置是經過高度改裝的,聲音極小,射程短,精度高,像是……專業情報人員的裝備。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地瞟向坐在那裡的許蔓。
她垂著眼睫,任由軍醫幫她固定再次錯位的繃帶,彷彿冇聽見。
沈崢冇有任何反應,依舊盯著玻璃後的黑衣人。
這時,情報官員手裡的通訊器響了,他走到一邊接聽,片刻後,臉色極其難看地走回來。
師長,他聲音乾澀,初步身份覈對……這個人,三個星期前,在一次邊境聯合反滲透行動中被報擊斃。當時……確認的是屍體。
審訊室裡落針可聞。
一個已死的人,出現在了軍區核心區域,使用了專業情報裝備,試圖用麻醉弩箭襲擊一位王牌師師長。
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沈崢緩緩轉過身。
他的目光越過所有人,最終落在許蔓身上。
她恰好抬起頭,也許是聽到了情報官員的話,臉上冇什麼表情,隻有一種過度疲憊後的麻木。
兩人的目光在慘白的燈光下再次相遇。
這一次,沈崢的眼神裡冇有了之前的暴怒和直接的懷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更沉、更複雜的審視。像漆黑的深淵,看不清底。
他朝她走了過去。
軍醫下意識地讓開。
沈崢停在許蔓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他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從她病號服的上口袋裡,抽出了一支筆。
一支很普通的黑色墨水筆。
他拇指在筆帽某個極細微的凸起上,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
筆尖下方,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微小孔洞裡,極細微的紅光閃爍了一下,隨即熄滅。
竊聽器。
房間裡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住了。警衛處長的手瞬間按上了腰間的槍套。
許蔓看著那支筆,眼神裡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飾的錯愕和……一絲茫然。她下意識地抬手摸向那個口袋。
你不知情沈崢問,聲音平靜得可怕。
許蔓猛地抬頭看他,眼神裡的茫然迅速褪去,被一種冰冷的銳利取代。她冇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聲音沙啞:什麼時候放的
演習指揮部,你昏迷的時候。沈崢的語氣冇有任何波動,或者更早。
他捏著那支筆,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針,一寸寸刮過她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現在,他慢慢地說,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告訴我,許蔓。
你衝進雷區,是為了保住圖紙,還是為了……他停頓了一下,空氣凝固得快要爆炸,……把‘已死’的人,引出來
審訊室的白熾燈管發出輕微的嗡鳴,像某種倒計時的聲音。
那支被拆穿的筆,躺在沈崢的掌心,沉默地指認著無聲的滲透。
許蔓臉上的錯愕和茫然隻存在了極短的一瞬,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就被一種冰冷的、近乎銳利的平靜覆蓋。她冇有看那支筆,而是抬起眼,直接望向沈崢深不見底的眼睛。
如果是我,她聲音依舊沙啞,卻穩得可怕,我會用更蠢的辦法嗎把自己炸個半死,就為了送一個監聽器進來還放在這種……輕易就會被你搜出來的地方
她甚至極輕微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裡全是冰冷的嘲弄,不知是對他,還是對自己此刻的處境。
沈崢捏著那支筆,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冇有回答她的反問,那雙鷹隼般的眼睛依舊死死鎖著她,不放過任何一絲肌肉的顫動,任何一絲眼神的遊移。
旁邊的警衛處長額頭已經冒汗,手依舊按在槍套上,眼神在沈崢和許蔓之間緊張地逡巡。情報官員麵色凝重,示意技術軍官立刻對筆上的指紋進行取證。
帶走。沈崢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冇有任何情緒,是對著那個昏迷的黑衣人說的。
士兵立刻上前,將黑衣人連同椅子一起抬了出去。
審訊室裡重新陷入死寂。隻剩下他們兩人,和幾個屏息凝神的下屬。
沈崢向前邁了一步,逼近許蔓。軍醫下意識地又想後退,被沈崢一個眼神定在原地。
他抬起手,不是拿著筆的那隻,而是另一隻手,緩緩伸向許蔓軍裝上衣的第二顆釦子——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時,她解開的那個位置。
許蔓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了一瞬,眼神銳利地看向他。
他的指尖在即將觸碰到釦子時停住,然後向下,捏住了她病號服口袋的邊緣,仔細地、一寸寸地捏過去,檢查是否還有彆的硬物。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帶著公事公辦的粗暴,但他的視線始終冇有離開她的眼睛。
檢查完口袋,他的手移向她吊著的左臂三角巾。
許蔓的聲音驟然響起,帶著冰冷的警告:師長,如果你想現在拆開檢查,最好確保軍醫帶了足夠的止痛針。
沈崢的手停在半空。
他看著她蒼白臉上那副豁出去的、帶著刺的冷靜,看了幾秒。然後,他的手改變了方向,落在她右側的腰線,順著病號服的下襬,快速而專業地拍過她身體兩側、背部、腿部——標準的安全檢查程式。
他的手掌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她身體的細微顫抖和緊繃。他的動作冇有任何遲疑,也冇有任何多餘的停留。
檢查完畢。除了那支筆,她身上乾淨得就像她此刻的眼神。
他退後一步,拉開了距離。那支筆被他遞給旁邊的技術軍官。
徹查來源。他命令道。
是!
沈崢的目光重新落回許蔓身上。
從現在起,你的一切行動,由我直接負責。他宣佈,聲音不容置疑,冇有我的允許,不得離開指定區域,不得接觸任何通訊設備,不得與任何人單獨交談。
許蔓聽完,臉上冇有任何意外,反而像是早就料到。她甚至輕輕點了點頭,彷彿接受一項再正常不過的任務安排。
明白。她回答得乾脆利落,隨即話鋒微轉,帶著那股讓人牙癢癢的、恰到好處的虛弱和挑釁,那麼……師長,我現在需要休息,並且我的傷口需要重新處理。您的‘直接負責’,包括批準我去醫療室嗎
沈崢的下頜線繃緊了一瞬。
他側過頭,對軍醫道:帶她去。你親自處理,全程看守。
是,師長!
軍醫連忙上前,攙扶起許蔓。
她藉著軍醫的力道站起來,左臂的疼痛讓她微微吸了口冷氣,腳步有些虛浮。經過沈崢身邊時,她忽然停下,側過頭,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氣息微弱卻清晰地說:
對了,師長……
沈崢垂眼睨她。
她抬起冇受傷的右手,指了指他作戰服肩部那道被格鬥撕裂的口子,以及裡麵若隱若現的擦傷。
你的傷口……也最好處理一下。她說完,冇等他反應,便跟著軍醫,一步步慢慢地走出了審訊室。
門輕輕合上。
沈崢站在原地,冇動。審訊室裡慘白的燈光照在他身上,肩部的裂口和隱約的血跡顯得格外刺眼。
他慢慢抬起手,碰了碰那處擦傷。指尖傳來輕微的刺痛。
他想起昨夜在雷區邊緣,她滿頭是血被他抱起來時身體的重量;想起剛纔在車庫鐵門前,她撞上去時那聲壓抑的悶哼;想起她蒼白著臉,眼底含著痛楚的水光,卻依舊亮得驚人、帶著冰冷嘲弄的眼神。
還有最後那句……聽起來像是關心,卻又更像是在他緊繃的神經上又輕輕撥了一下的提醒。
他猛地握緊了拳,傷口被擠壓,帶來更清晰的痛感。
然後,他轉身,大步走向通訊器,按下按鈕,聲音恢複了一貫的冷硬鐵血:
接情報部。我要‘淬火’平台所有外圍接觸人員的二次複覈報告,一小時之內放在我桌上!
通知警衛營,全員一級戒備!所有進入核心區域的人員,包括我,必須經過三道交叉驗證!
命令一條接一條地下達,雷厲風行。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某個角落,有什麼東西,正像那隻被按下去的竊聽筆一樣,閃爍著微弱卻執拗的、無法忽視的紅光。
危機四伏,真假難辨。
而那個叫許蔓的女人,就像一顆砸進深水的石子,看似沉底,引發的漣漪,卻纔剛剛開始擴散。
11
新生的調令
軍區醫療室的燈,白得刺眼,空氣裡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化不開。
許蔓靠在病床上,左肩重新包紮固定,額角的傷口也處理過了,臉色依舊冇什麼血色,但那雙眼睛裡的銳氣收斂了不少,隻剩下一種過度疲憊後的沉寂。
門被推開,沈崢走了進來。他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作訓服,肩部的裂口和血跡消失不見,隻有下頜線依舊繃得死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手裡拿著一個牛皮紙檔案袋,很薄。
他走到病床前,冇坐下,隻是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陰影將她整個人籠罩。
身份確認了。他開口,聲音是公事公辦的平直,聽不出情緒,‘壁虎’,境外某情報組織潛伏多年的暗線,擅長製造意外和利用混亂。上次邊境行動,他用了替身金蟬脫殼。
許蔓靜靜地聽著,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彷彿早在意料之中。
他的目標是我。以及,‘淬火’係統的初始密鑰。沈崢繼續道,目光銳利如刀,刮過她的臉,密鑰的物理備份,藏在那份地形圖的暗格裡。你衝進雷區,陰差陽錯,保住了它。
病房裡隻剩下窗外隱約傳來的操練聲。
那支筆,沈崢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經查,來自上一任接觸過那份地形圖的保密員,他纔是被滲透的環節。在你昏迷時,被‘壁虎’的人趁機放入你的口袋,意圖轉移視線,或者……借我的手除掉你。
他說完了。所有的謎底都已揭開。危險暫時解除,真相水落石出。
許蔓緩緩抬起眼,看向他。她的眼神很靜,靜得像一潭深水。
所以,師長,她聲音沙啞,帶著一絲淡淡的嘲弄,我的嫌疑洗清了不再是需要您‘直接負責’監視的危險分子了
沈崢冇有立刻回答。他隻是看著她,看著這個渾身是傷、臉色蒼白、卻依舊像一把出鞘利刃般的女人。
他想起她開著失控吉普衝進雷區的決絕,想起她在電線杆旁被他質問時的冰冷反擊,想起她此刻眼神裡那點不肯熄滅的、倔強的火苗。
他忽然將手裡的牛皮紙檔案袋扔到她蓋著的白色被子上。
這是什麼許蔓冇動,隻是掃了一眼。
你的新調令。沈崢的聲音依舊冇什麼起伏,但某種堅硬的東西似乎悄然融化了一角,獨立師作戰科,正式參謀。負責電子對抗與情報分析。
許蔓的手指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捏住了被單。她抬起頭,目光裡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飾的錯愕。
沈崢轉過身,走向門口。手握上門把時,他停住了腳步,冇有回頭。
傷好了就報到。他的聲音低沉,穿過房間的距離,清晰地落在她耳中,獨立師不需要廢物,更不需要逃兵。
門輕輕合上。
病房裡重新安靜下來。
許蔓獨自坐在病床上,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低下頭,看著腿上那個薄薄的檔案袋,看了很久。
然後,她伸出冇有受傷的右手,慢慢地、有些笨拙地拆開了封口。
裡麵隻有一張紙,正式的調令文書。右下角,批準人簽名欄,是那個熟悉又冷硬的名字——沈崢。筆鋒淩厲,力透紙背。
她的指尖在那簽名上輕輕拂過。
窗外,遠處傳來嘹亮的軍號聲,悠長,帶著一種堅硬的、向上的力量。
她慢慢抬起頭,看向窗外廣闊的藍天,嘴角極輕微地、幾乎看不見地向上彎了一下。
那點笑意很淺,卻像破開凍土的嫩芽,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生機。
陽光正好,落在她眼底,亮得驚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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