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錦書難托 第17章 囚牢微光
我被粗暴地推搡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洞窟深處。火摺子的光芒在身後搖曳,將前方扭曲拉長的黑影投在嶙峋石壁上,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
那高瘦男人——他們稱之為“大哥”的人——冰冷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彆指望那老鬼來救你。他自己……怕是都自身難保了。”
最後一絲僥幸被徹底粉碎。青州先生果然出事了。是因為我的到來,引來了官兵,才導致他……?愧疚和恐懼交織成更沉重的枷鎖,套在我的脖頸上。
“快點!”身後的乾瘦男人不耐煩地又推了我一把。我踉蹌著,險些摔倒,捆在身後的手腕被繩索勒得更緊,痛得鑽心。
眼前出現了一片明顯經過人工修整的區域。岩壁被粗糙地鑿平,嵌著幾道鏽跡斑斑的鐵柵欄,形成了數個簡陋的囚籠。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渾濁氣味——是黴味、尿臊味、汗臭和一種絕望的氣息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其中一個囚籠裡,似乎蜷縮著幾個模糊的黑影,聽到動靜,微微動了動,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隻有死氣沉沉的麻木。
“滾進去!”乾瘦男人開啟一個空囚籠的鐵門,力道極大地將我推了進去。
我重重摔在冰冷潮濕的石地上,手肘和膝蓋磕得生疼,眼前一陣發黑。鐵門“哐當”一聲在身後關上,落鎖的聲音尖銳刺耳。
火摺子的光芒隨著那兩人的離去而遠去,黑暗再次吞噬而來,隻留下遠處洞口那邊極其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自然微光。
我蜷縮在冰冷的角落裡,試圖減緩身體的顫抖。手腕和身上的疼痛陣陣傳來,提醒著我現實的殘酷。完了嗎?就這樣結束了嗎?像一件貨物一樣被關押,等待著被榨取價值,或者被賣往未知的、更可怕的深淵?
暗無天日的地牢,未知的惡徒,渺茫的生機……所有的一切都壓得我喘不過氣。那粒“歸寂”被搜走了,我連最後一點掌控自己生死的權力都失去了。不,或許還有……
我的左手下意識地微微一動,指尖隔著衣料,觸碰到了隱藏在腰間暗袋裡的那隻小白瓷瓶。
冰涼的觸感,卻彷彿帶著一絲微弱的溫度。
生機……
趙珩留下的,真正的生機。
它還在。沒有被發現。這是我唯一的希望火種,微弱,卻頑強地燃燒在這片無邊的黑暗裡。
我必須保住它。絕不能讓他們發現。
我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讓那個暗袋的位置更加隱蔽,更不易被觸碰察覺。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提心吊膽,生怕引起可能存在的監視。
地牢裡死寂得可怕。隻有遠處隱約的水滴聲,還有……隔壁囚籠裡,那極其微弱、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
那裡關著什麼人?他們經曆了什麼?才會變得如此沉默和麻木?
時間在這地底囚牢裡失去了意義,隻有無儘的寒冷和黑暗在緩慢流淌。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個時辰,或許是更久,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不是之前那兩人的。腳步更沉重,還伴隨著某種重物拖行的聲音。
我立刻屏住呼吸,將身體縮得更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微弱的火光再次亮起,是另一個陌生的麵孔,形容猥瑣,提著一個破舊的木桶,罵罵咧咧地走過來。他將木桶“咚”地一聲放在柵欄外。
“餵食了!一群晦氣東西!”他粗魯地用木勺敲打著柵欄。
隔壁囚籠裡傳來細微的窸窣聲,那幾個黑影緩慢地、艱難地挪動到柵欄邊,伸出肮臟的手,接過那猥瑣男人舀過來的、看不清內容的糊狀物,機械地塞進嘴裡。
那男人走到我的囚籠前,隔著柵欄打量了我幾眼,嘿嘿笑了兩聲,笑聲裡充滿下流的意味:“新來的?模樣倒是不錯,可惜嘍……”
他也舀了一勺那散發著餿味的糊狀物,遞了進來。“吃吧,彆餓死了,死了就不值錢了!”
那食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我胃裡一陣翻騰,扭過頭去。
“嘖,還挑食?”男人嗤笑一聲,卻也懶得理我,隨手將那一勺糊狀物倒在我麵前的地上,提著桶罵罵咧咧地走了。
火光再次遠去。
我看著地上那一灘汙穢,胃裡更加難受。饑餓和寒冷真實地折磨著身體,但我知道,我絕不能碰那東西。
我必須保持清醒,必須想辦法。
可是,辦法在哪裡?身陷囹圄,手足被縛,敵人環伺……我能做什麼?
絕望再次如同潮水般湧上。
就在我幾乎要被這沉重的無力感壓垮時,隔壁囚籠,突然傳來一聲極輕極輕的、氣若遊絲的聲音。
那聲音沙啞得幾乎破碎,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試圖溝通的意味。
“……”
聲音太輕了,我幾乎沒聽清。我猛地抬起頭,望向那片濃墨般的黑暗。
那邊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積蓄力氣。
然後,那聲音再次響起,稍微清晰了一點點,是一個老嫗的聲音:
“……姑娘……新來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這裡竟然還有人保持著神智?還能說話?
“……是。”我壓低聲音,幾乎是氣音回應,生怕驚動什麼。
那邊又沉默了片刻,彷彿這簡單的對話耗儘了她的力氣。
“……省點力氣……彆吃他們給的東西……”老嫗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深刻的痛苦和一絲微弱的警告,“……有毒……或者……迷藥……讓你沒力氣……跑……”
我心中一凜!果然!
“……謝謝……”我輕聲回應,心底卻因這突如其來的、來自同樣淪落之人的微弱善意,而生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動容。
在這絕望的地底深淵,這一點點人性的微光,竟比遠處那自然的微光更讓人覺得珍貴。
“他們……是什麼人?”我鼓起勇氣,極輕地問道。
老嫗喘息了幾下,聲音裡帶著恐懼:“……‘地蛟幫’……一群地底的老鼠……專乾……綁人、賣人的勾當……和上麵……有勾結……”
地蛟幫!上麵有勾結!
難道……官兵能找到青州先生那裡,和他們有關?
我還想再問,隔壁卻傳來一陣壓抑的、痛苦的咳嗽聲,之後便再無聲息,彷彿剛才那短暫的交流已經耗儘了她所有的精力。
地牢再次恢複死寂。
但我心中的驚濤駭浪卻無法平息。
地蛟幫。與上麵有勾結。
我不再是單純地落入一群地下匪徒之手。這背後,可能牽扯著更複雜的陰謀和關聯。他們抓我,或許不僅僅是為了錢?
而隔壁那位不知名的老嫗……
她提醒了我。
即使身處絕境,也不能放棄觀察,不能放棄思考,不能放棄……尋找那可能存在的、極其微小的破綻。
我重新蜷縮起來,但這一次,不再是完全絕望地等待。我開始努力地、仔細地傾聽,用被剝奪了視覺的眼睛,更加專注地去感知這個黑暗囚牢裡的一切。
風聲?水聲?守衛巡邏的規律?他們的交談片段?
還有……我輕輕摩挲著腰間那冰涼的瓷瓶。
微光雖弱,仍是光。
生機雖渺,仍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