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錦書難托 第22章 地底遺孤
“殺得好。”
這三個字，從一個看似不過十歲的孩子口中吐出，帶著一種冰冷徹骨的恨意，在這幽暗的石縫裡輕輕回蕩，竟比外麵的白骨磷火更讓我感到心悸。
我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小石頭迎上我的目光，那雙過於清澈的眼睛裡，此刻清晰地燃燒著與年齡截然不符的怨毒和快意。那不是孩童的天真殘忍，而是經曆過極致的痛苦和失去後，被漫長歲月磨礪出的、深入骨髓的仇恨。
他似乎被我的反應刺痛，猛地低下頭，又變回了那個瑟縮驚恐的孩子，抱著膝蓋，將臉埋了進去，瘦小的肩膀微微顫抖。
石縫裡陷入了沉默，隻有頭頂裂縫漏下的月光，冰冷地灑在我們身上。
我看著他單薄如紙的背影，心中翻湧著驚濤駭浪。他剛才那句話，那份眼神，以及他自稱“住在這下麵”……一個可怕的猜想逐漸浮現。
“你爹孃……”我聲音乾澀，試探著開口，“是被地蛟幫害死的？”
小石頭的身子劇烈地抖了一下，沒有抬頭，隻是將臉埋得更深。良久，才發出一聲極輕微、帶著哽咽的“嗯”。
猜測被證實。我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多久了？”我輕聲問，儘量不讓自己的聲音帶出憐憫，那或許會刺傷他僅存的自尊。
“……記不清了。”他的聲音悶悶地從臂彎裡傳來，“很久了。他們……他們被帶去做工，就再沒回來。黃三爺……黃三說他們累死了，扔去了喂坑……”（“喂坑”，顯然指的是外麵那片恐怖的亂葬崗。）
累死了。輕飄飄的三個字，就抹殺了兩條生命，留下一個孩子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掙紮求生。
巨大的憤怒和悲哀淹沒了我，暫時壓過了我自身的恐懼和負罪感。與這孩子的遭遇相比，我方纔經曆的驚險逃亡，似乎都顯得……短暫而幸運了。
“你就一直一個人……躲在這裡？”我無法想象他是如何活下來的。
小石頭慢慢抬起頭，臉上掛著臟兮兮的淚痕，但眼神卻異常平靜，彷彿在訴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嗯。我知道很多他們不知道的路。我能找到水，有時……也能偷到一點他們扔掉的食物。”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其中的艱辛、危險和絕望，可想而知。地蛟幫那般凶徒，若發現他的存在，絕無可能放過。
“姐姐，”他忽然看向我，眼神裡帶著一絲希冀和急切，“你……你是從外麵來的嗎？外麵……現在是什麼樣子？太陽……還和以前一樣亮嗎？”
這個問題問得我鼻尖猛地一酸。
他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太久，久到連太陽的樣子都需要向一個陌生人確認。
“亮。”我用力點頭，聲音有些哽咽，“很亮，很暖和。天空是藍色的，有時候有白雲……還有很多樹，綠色的樹，會開花……”
我努力搜尋著記憶中外麵世界最尋常不過的景象，笨拙地描述給他聽。
小石頭睜大了眼睛，聽得極其專注，臟汙的小臉上甚至露出一絲近乎夢幻的憧憬。那是對他早已失去，甚至可能記憶都已模糊的正常的渴望。
然而，這絲憧憬很快被現實的冰冷擊碎。他眼神黯淡下去，抱著膝蓋，小聲喃喃：“……真好。可我……我可能永遠也看不到了。”
“不會的！”我脫口而出，語氣是自己都未料到的斬釘截鐵，“我們一定能出去！一起出去！”
這話既是對他的承諾，更是對我自己的鞭策。我必須出去！不僅為了自己，現在，更多了一份責任——我不能讓這個孩子永遠埋葬在這黑暗裡！
小石頭被我的激動嚇了一跳，怔怔地看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空有決心毫無用處，我們必須有計劃。
“小石頭，”我壓低聲音，神情嚴肅起來，“你對下麵的路很熟，對不對？你知道怎麼避開他們，離開這裡嗎？”
談到他最熟悉的領域，小石頭眼神裡多了些神采，他用力點頭：“嗯！我知道很多秘密小路！有些隻有我知道！黃三他們都不知道！”
“太好了！”我心中燃起希望，“那你知道通往外麵的路嗎？不是他們經常走的那個出口，是彆的，更隱蔽的出口！”
小石頭聞言，卻蹙起了小小的眉頭，臉上露出為難和恐懼交織的神色。
“有……是有一條很小的路，很深，很危險……”他小聲說，眼神裡充滿了畏懼，“那裡麵……有奇怪的聲音，很嚇人……爹孃以前說過，絕對不能去那邊……黃三他們好像也很怕那個地方，從不敢靠近。”
奇怪的聲音？連地蛟幫都害怕的地方？
我剛燃起的希望蒙上了一層陰影。但這是目前唯一的線索。
“我們必須試試那條路。”我堅定地看著他，“留在這裡，遲早會被他們找到。那條路再危險，也比落在黃三手裡強！”
小石頭看著我堅決的神色，瘦小的身體微微顫抖，顯然對那條未知的通道恐懼至極。但他看了看我，又低頭想了很久，最終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用力點了點頭。
“好……我帶你去。”他聲音依舊發顫，卻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勇氣，“但是……姐姐，你要答應我，如果……如果遇到‘那種東西’，我們一定要立刻跑！”
“那種東西？”我心頭一緊，“是什麼？”
小石頭猛地搖頭，臉上血色儘褪：“我不知道……我沒見過……但聽到過聲音……很像……很多人在哭……又不像……”
他的描述讓我後背發涼。這地底深處，到底埋藏著多少恐怖？
但此刻，我們已無退路。
“好，我答應你。”我鄭重地點頭，然後向他伸出手，“我們一起走。”
小石頭看著我的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他冰冷、臟兮兮的小手，輕輕握住了我的指尖。
就在這時——
“咚！！”
一聲沉悶的、巨大的撞擊聲，猛地從我們下方的岩層深處傳來！彷彿有什麼極其沉重的東西，狠狠砸在了地底！
整個石縫都隨之輕微震動，頂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我和小石頭同時臉色煞白，驚恐地互望一眼。
那聲音的來源……似乎正是小石頭口中那條“危險”通道的方向！
緊接著，一聲模糊不清、卻蘊含著無儘狂怒和痛苦的嘶吼，隱隱約約、穿透層層岩石傳了上來！
那絕非人類能發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