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錦書難托 第92章 陌路避凶頑
他蜷縮在斷牆的陰影裡,泥土的冰冷透過單薄的衣衫滲入肌膚,但他渾然未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條土路拐向坡地的方向。
車輪碾過碎石的細響越來越清晰,夾雜著某種大型牲畜粗重疲憊的喘息,還有……模糊的人語聲。
來了!
他屏住呼吸,將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目光死死鎖住路口。
先是幾顆被踢動的石子滾過路麵,緊接著,一個碩大的、毛色灰暗肮臟的牛頭從坡後探了出來,拉著一輛堆滿雜物的木板車,吃力地爬上路坎。駕車的是個穿著臃腫破舊棉襖的漢子,膚色黝黑粗糙,臉上帶著被風霜長期刻蝕出的麻木與疲憊,他半眯著眼,有一下沒一下地揮著手裡光禿的細枝條,催促著老牛。
牛車之後,還跟著兩個身影。一個同樣是農戶打扮的老婦,挎著個空籃子,步履蹣跚。另一個則是個半大的小子,約莫十三四歲,穿著不合身的舊衣服,東張西望,臉上帶著幾分這個荒涼環境裡不該有的躁動和無聊。
這是一夥看起來再尋常不過的、逃難或者遷徙的流民。
然而,就在牛車完全駛上路麵,那趕車漢子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這片廢棄院落時,他蜷縮在陰影中的身體驟然緊繃!
那漢子的眼神,並非全然麻木。在那渾濁的眼珠深處,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審視與警惕,像一頭習慣在荒野中警惕四周的老狼,迅速而冰冷地評估著環境。他的視線在那破敗的院門、半塌的棚子以及……他藏身的這處斷牆上,都有極其短暫的停留。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一種源自那點餘燼帶來的、對危險近乎本能的直覺,在他心中拉響了尖銳的警報。
這夥人,絕不像表麵看上去那麼簡單無害。尤其是那趕車的漢子,身上有種難以言喻的、被刻意壓抑著的凶悍氣息。
他立刻將身體壓得更低,連目光都收斂回來,不敢再直視,唯恐一絲微小的視線引起對方的感應。
牛車吱吱呀呀地從院前不遠的路麵上緩慢經過。
“爹,這破地方好像沒人啊?”那半大小子的聲音響起,帶著變聲期的沙啞和一股蠻橫勁兒,“要不要進去瞅瞅?說不定能撿點漏兒?”
“撿個屁!”趕車漢子頭也沒回,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製,“荒成這鬼樣,耗子都餓死了,能有啥?趕緊走,天黑前得趕到溝子那邊紮營!”
“哦……”小子似乎有些不服,但沒敢頂嘴,隻是泄憤似的踢了路邊的石頭一腳。
那老婦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隻是加快了腳步。
直到牛車和那三個身影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道路的另一頭,被起伏的荒地吞沒,他依舊一動不動地趴在斷牆後。
又過了許久,確認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他才緩緩地、極其小心地探出頭。
土路空寂,隻留下幾道新鮮的車轍和腳印。
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目光卻依舊凝重地望著那夥人消失的方向。
溝子那邊?
他記住了這個地名。
那漢子最後催促離開時,語氣裡那一絲難以察覺的急躁,並非完全是因為天色,更像是不願在此地多生事端,或者……急於去完成某種目的。
這外界,果然危機四伏。看似普通的流民,內裡也可能藏著凶頑。
他退回院內,重新將那破木柵欄用麻繩草草拴好。
方纔短暫的外出,資訊獲取有限,卻至關重要。他確認了外界的存在,確認了還有其他活人,也更深刻地意識到了自身處境的危險和身體的脆弱。
不能貿然遠行。
他轉頭,將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口幽深的舊井。
水,是眼下最實際,也最近在咫尺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