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錦書難托 第43章 淵墟藏真
門後並非想象中的幽閉石室,而是一片難以估量的巨大地下空間。
穹頂高遠,隱沒在朦朧的微光中,看不清具體高度,隻覺浩瀚如倒懸的夜空。無數粗細不一的青銅鎖鏈從穹頂垂落,縱橫交錯,有些繃得筆直,有些自然下垂,末端大多沒入下方彌漫的淡薄霧氣裡,如同某種巨獸巢穴中的詭異蛛網。
空氣中漂浮著微小的發光塵埃,散發出那溫暖的橙黃色光芒,照亮了這片不可思議的所在。
我們的正前方,是一條沿著巨大岩壁開鑿出的狹窄石廊,蜿蜒向下,深不見底。石廊一側是岩壁,另一側則是毫無遮攔的深淵。向下望去,霧氣繚繞中,隱約可見無數懸空的平台、棧橋、甚至依附著岩壁建造的簡陋石屋,層層疊疊,一路向下蔓延,構成了一座垂直建於深淵絕壁上的失落之城!
許多平台和屋舍早已破敗坍塌,被歲月和塵埃吞噬,但仍有少數閃爍著零星燈火,表明此地並非完全死寂。
更令人震撼的是,在對麵遠處的岩壁上,一道巨大的瀑布無聲傾瀉而下,水流並非清澈,而是泛著一種奇特的青銅色澤,墜入下方深不可測的黑暗之中,竟聽不到多少水聲,隻有一種沉悶的、持續的低鳴在空間中回蕩。
“這……這是什麼地方?”小石頭的聲音充滿了敬畏和恐懼,緊緊抓著我的衣袖。
我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這絕非自然形成,也絕非尋常人力所能及。那些青銅鎖鏈、懸空建築、青銅瀑布……處處透著一股古老而蠻荒的神秘氣息。
麵具人並未給我們太多驚歎的時間。他
silent
地走在前麵引路,沿著那條險峻的石廊向下而行。
石廊濕滑,有些地方甚至長滿了滑膩的青苔。我們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踩得心驚膽戰,生怕失足墜入那霧氣彌漫的深淵。下方偶爾傳來鎖鏈晃動的嘎吱聲,或是某種難以分辨的、彷彿巨大金屬摩擦的低沉嗡鳴。
越往下走,空氣中藥草和礦物的混合氣味就越發濃鬱。偶爾能看到一些石廊內側開鑿出的洞窟,裡麵堆積著各種奇特的物品:成捆的、葉片呈金屬光澤的乾枯草藥;一堆堆顏色各異、形狀不規則的礦石;甚至還有一些巨大的、布滿鏽跡的青銅器殘片,上麵雕刻著與祭壇和麵具人類似的古老紋飾。
這裡像是一個巨大的藏寶庫,又像是一個被遺忘的工坊和避難所。
麵具人最終在一處向外凸出的小型石台前停下。
石台邊緣圍著簡陋的石欄,後麵則是一個開鑿在岩壁裡的洞窟入口,洞口懸掛著一張用某種黑色獸皮製成的簾子,隔絕了內外。
他掀開獸皮簾,示意我們進去。
洞窟內部比想象中寬敞,陳設極其簡單:一張石床,一張石桌,兩個石凳。角落裡堆著幾個陶罐和皮袋。石壁上有幾個凹槽,裡麵放置著發出穩定橙黃光芒的石頭,正是我們在外麵看到的那種發光塵埃的來源。
最引人注目的是洞窟最內側,那裡有一口小小的泉眼,正無聲地湧出泛著青銅色的水流,水流彙入下方一個小石池,池水滿而不溢,散發出清涼濕潤的氣息,似乎與外麵那巨大的青銅瀑布同源。
“坐。”一個低沉沙啞、彷彿很久未曾與人交談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猛地轉頭,發現麵具人不知何時已經摘下了那麵青銅麵具。
麵具之下,是一張蒼老至極的男性麵孔。
他的臉上布滿了刀刻般的深紋,麵板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卻又透著一種久經風霜的粗礪感。頭發灰白,胡亂束在腦後。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那雙眼睛——深邃、滄桑,瞳孔的顏色極深,幾乎與眼白融為一體,裡麵沉澱著一種近乎凝固的疲憊,以及一種看透了無儘歲月的淡漠。
他此刻正拿起石桌上的一個陶碗,從那個小石池中舀起一碗青銅色的水,遞到我麵前。
“喝了它。”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那碗泛著金屬光澤的水,沒有動。體內那團被暫時釘住的邪力仍在隱隱躁動,提醒著我所處的險境。
老人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慮,淡淡道:“‘淵泉’水,能暫時安撫你心口那東西,壓不住根本,但能讓你好受點。”
他的用詞古怪,語調也異常古老,但意思大致明白。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陶碗。觸手冰涼,碗中的水看起來奇異,卻並沒有什麼異味。我仰頭一飲而儘。
水流清冽,帶著一股奇特的金屬腥氣,但入腹之後,卻化作一股溫和的涼意,迅速蔓延開來,與我心臟處那團灼熱的邪力接觸。
並沒有激烈的衝突,那團邪力彷彿被這股涼意輕輕包裹、安撫,躁動竟然真的平複了不少,雖然依舊存在,但那種時刻灼燒的劇痛減輕了許多。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感覺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多謝……前輩。”我放下陶碗,艱難地組織著詞語,“這裡到底是……”
老人沒有回答,隻是默默拿回陶碗,又舀了一碗水,遞給旁邊緊張不安的小石頭。小石頭看著我,見我點頭,才小心地接過喝下。
老人這才將目光重新投向我,那雙古井般的眼睛似乎能看透我的一切。
“你們不該來這裡。”他緩緩說道,聲音在洞窟中低沉回蕩,“更不該碰那‘髓心’。”
他果然知道!
“那到底是什麼?那些怪物……還有您……”我急切地追問。
老人沉默了片刻,目光掃過我和小石頭,最終落在那口汩汩湧動的青銅泉眼上。
“此地,名為‘淵墟’。”他開口,聲音彷彿帶著千年塵埃的重量,“是‘守淵人’最後的避世之所。”
“而你吞下的那點碎末……”他頓了頓,目光再次銳利地落在我心臟位置,“是‘禍源’之髓,是災厄的根芽,是……外麵一切瘋狂與扭曲的起點。”
“至於我?”他抬起蒼老的麵孔,眼神中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疲憊與嘲弄,“不過是個本該死去,卻因罪責而不得不苟活於世,守著這片廢墟的……老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