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錦書難托 第60章 石畫不語
時間在絕對的寂靜與壓抑中緩慢流淌,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我強迫自己進入一種類似龜息的狀態,最大限度地減少消耗,全力捕捉甬道中那稀薄得幾乎不存在的能量,艱難地滋養著近乎枯竭的經脈和心脈深處那縷微弱的純陽火種。
效果微乎其微。
此地的能量似乎被那扇青銅巨門完全鎮壓、隔絕,貧瘠得令人絕望。純陽之力的恢複慢如蝸爬,倒是體內那些殘存的、未被手套抽出的暗紅邪力,似乎對此地的死寂環境更為適應,雖然不再瘋狂蔓延,卻如同跗骨之蛆,盤踞在經脈深處,散發著冰冷的惰性,阻礙著任何恢複的嘗試。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感覺四肢恢複了些許氣力,不再像之前那樣連抬手都困難,我才緩緩睜開眼睛。
視線依舊有些模糊,大腦深處的刺痛並未完全消退,但至少,思考能力回來了。
我們必須離開這裡。立刻,馬上。
這扇門太危險了。誰也無法保證它下一次“敲門”是什麼時候。而門底那個臨時補丁,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邊緣甚至已經開始出現細微的、如同蛛網般的裂紋。
它撐不了多久。
“小石頭。”我聲音沙啞地開口。
一直緊張地盯著甬道來時方向的小石頭猛地一顫,立刻轉過頭,小臉上寫滿了驚懼和依賴:“哥!你好了?”
“好不了,但能動了。”我撐著想站起來,身體依舊沉重痠痛,左臂的冰冷和麻木感也並未完全消退,“我們不能待在這裡了,必須往前走,找彆的出路。”
小石頭連忙點頭,用力攙扶住我。
我們最後看了一眼那扇沉寂卻令人心悸的青銅巨門,以及門底那道岌岌可危的補丁,然後毅然轉身,朝著甬道的另一端,那被更加深邃的黑暗吞噬的方向,艱難邁步。
這條古老的甬道彷彿沒有儘頭。
腳下的青黑石板依舊平整,兩壁的雕刻依舊繁複宏大,敘述著關於青銅巨樹、黑色海洋和無儘鎮壓的晦澀故事。行走其間,彷彿在時間的長河中逆流而上,周遭是萬年不變的冰冷與死寂。
唯一的聲響,是我們兩人沉重而壓抑的腳步聲,以及我偶爾因牽動內傷而發出的壓抑悶哼。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依舊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彷彿這條甬道真的通往地心深處。
然而,兩壁的雕刻開始出現變化。
不再是之前那種全域性性的、充滿象征意味的宏大敘事,而是變得更加……具體。
出現了一些人物的形象。
他們穿著與石壁風格同樣古老的、樣式奇特的服飾,大多神情肅穆、悲愴,或仰頭望向巨樹與陰影,或俯身刻畫著某種繁複的儀式符文,或與一些從黑色海洋中探出的、模糊扭曲的觸須陰影搏鬥……
他們的姿態,像是在記錄,又像是在祈禱,更像是在進行某種絕望的抗爭。
“哥,這些畫……好像是在講故事?”小石頭也注意到了壁畫的變化,小聲說道,眼中充滿了好奇與不安。
我微微點頭,放慢了腳步,仔細看去。
沒錯,這些連續的浮雕,似乎在敘述著某個極其久遠的、關於這條甬道和那扇青銅巨門的曆史。
我們看到最初的畫麵:大地裂開,黑色的、翻湧著恐怖存在的海洋出現(或許隻是一種象征),天空降下不可名狀的陰影。先民們(從服飾和樣貌上看)驚恐萬分,死傷慘重。
接著,畫麵一轉:一群穿著特殊服飾、似乎是祭司或首領的人,在一處巨大的地下空洞(很像我們之前所在的洞窟)中,發現了那棵天然形成的、巨大無比的青銅巨樹(或許是某種天外隕金?),並圍繞著它,開始建造祭壇和甬道。他們似乎想利用這棵巨樹的力量。
然後,是漫長的、血腥的祭祀畫麵。無數被俘獲的、從黑色海洋中爬出的恐怖存在,被鎖鏈拖到巨樹之下,進行某種可怕的獻祭。巨樹吸收著這些存在的力量,變得更加龐大,枝葉化為鎖鏈,根須深入海洋。
再後來,畫麵變得模糊而混亂。巨樹似乎開始失控,它鎮壓恐怖存在的同時,自身也開始散發出不祥的氣息,甚至開始“吞噬”那些進行祭祀的祭司。黑色海洋的侵蝕加劇。
關鍵的轉折點出現:一群新的、服飾略有不同的祭司(他們的服飾細節,竟然與老人那件長袍、以及我身上的內襯紋路有幾分相似!)出現了。他們似乎發生了分歧,一部分人主張徹底毀滅這棵越來越危險的巨樹,另一部分人則主張加大祭祀,徹底掌控它。
最終,主張掌控的一派占據了上風。他們舉行了有史以來最宏大、也最血腥的一次祭祀,似乎成功地……將某個無法徹底消滅的、最恐怖的“核心”(通幽之骸?),
封印進了巨樹的內部,或者說,與巨樹融為一體?
於是,那扇青銅巨門被鑄造了出來,徹底封死了通往“核心”的道路。巨樹本身,連同其鎮壓的無數恐怖存在,一起被鎖死在了門後。
而那些成功的祭司,則成為了第一代“守墟人”。他們圍繞著這扇門,建立了複雜的儀式和禁忌,世代守護,防止門內的東西出來,也防止外界再有人試圖窺探門後的力量。
壁畫的內容到此似乎告一段落。
我和小石頭看得心神震撼,久久無言。
原來……那扇門後,不僅僅是某個被鎮壓的恐怖怪物,而是……一棵吞噬了無數恐怖存在、最終自身也發生異變、並被強行封印的“青銅巨樹”?!而那“通幽之骸”,就是巨樹與某個最恐怖核心的融合體?
守墟人守護的,竟然是如此危險而古老的東西!
“哥……他們……他們把那麼可怕的東西……就鎖在門後麵?”小石頭的聲音帶著哭腔和難以置信的恐懼。
我沉默著,心情沉重如山。這真相遠比想象的更加驚悚和複雜。
就在這時,我的目光被前方不遠處,最後一幅相對清晰的壁畫吸引了。
這幅壁畫的位置更加隱蔽,刻痕也較新(相對而言),風格與前麵那些宏大的敘事浮雕略有不同,更加樸拙,甚至帶著一絲……倉促。
畫麵中,不再是古老的祭司。
而是一個穿著粗布麻衣、背影佝僂的人,他正站在青銅巨門前,似乎在進行某種日常的禱告或維護。
然而,在他的腳下,巨門與地麵的縫隙處,竟然刻著幾道細微的、暗紅色的裂紋!
裂紋之中,似乎有極其微小的、如同孢子般的物質飄散出來。
而那個佝僂的守墟人,他裸露的腳踝麵板上,竟然也開始浮現出……細密的、暗紅色的脈絡!
在這幅壁畫的角落,刻著幾個更加潦草、卻充滿驚恐和絕望的古老文字。
體內的力量微微流轉,破碎的意念浮現:
【……滲矣……穢染其身……終將同化……吾之後繼……務必……】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
彷彿刻畫者在此遭遇了不測,或者……已經無力再刻下去。
我站在原地,如同被冰水澆頭,渾身冰冷。
這幅畫……預言了守墟人最終的結局?
鎮壓並非一勞永逸。汙染一直在緩慢地滲透。
而守護它的人,終將被其侵蝕、同化?
所以,外麵那些活屍……所以,老人那悲愴而決絕的眼神……所以,他給我這件內襯,告訴我“守墟”之責……
這不是榮耀,這是……緩慢的、註定的犧牲!
一股巨大的悲涼和寒意席捲全身。
我看著前方那依舊深不見底的、黑暗的甬道。
這條路的儘頭,到底是什麼?
是另一條出路?
還是……曆代守墟人最終被徹底同化、走向終結的……終點?
石畫冰冷,默然不語。
它隻是靜靜地矗立於此,訴說著跨越千年的絕望與警示。
而我們,已然身在其中,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