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錦書難托 第62章 燈枯人未絕
昏黃的光暈僅僅隻能照亮腳下不足三尺的範圍,如同在無邊的墨綠色潮水中,勉強撐開一葉隨時可能傾覆的孤舟。
燈光邊緣,那些粘稠、膿液般的屍苔微微蠕動著,表麵那層慘白的孢子粉末在光熱下彷彿發出極其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嘶嘶”聲,不情不遠地向後縮退,露出下方被覆蓋的、浸染著黑褐色汙漬的古老石板。
但燈光無法照及的更遠處,那濃得化不開的、蠕動著的暗綠色,卻散發出更加濃鬱的惡意和貪婪。那股腥甜沉悶的腐朽氣味幾乎凝成實質,不斷衝擊著我們的感官,試圖鑽入鼻腔,滲入麵板。
我左手緊握著那盞青銅油燈,手臂因虛弱和緊張而微微顫抖,燈焰也隨之不安地晃動。每一次晃動,周圍那片死綠色的“潮水”便彷彿要趁機合攏,逼得我不得不立刻穩住手臂。
右手則反握著匕首,儘管知道這東西對可能存在的、無形的威脅作用有限,但冰冷的觸感總能帶來一絲虛幻的安全感。
小石頭死死跟在我身後,幾乎貼在我的背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的顫抖和壓抑的抽泣。他用手緊緊捂著口鼻,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短促而艱難。
我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極力避免踩到燈光邊緣那些仍在微微蠕動的苔蘚。
腳下不時傳來細微的、令人心悸的“哢嚓”聲。那是踩到了被苔蘚半覆蓋的、早已酥脆的骨骸。每一次聲響,都讓我們的心臟猛地一縮。
燈光掃過兩壁,能看到更多被苔蘚
partially
覆蓋的屍骸。有些保持著蜷縮的姿態,有些則伸著手,似乎死前經曆了極大的痛苦,想要抓住什麼,最終卻隻能被這詭異的菌苔吞噬,化為它們生長的一部分。
這條甬道,就是一座露天的、仍在緩慢“消化”的墳墓。
而我們是行走在墳墓腸道中的不速之客。
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意義,隻有燈焰燃燒時發出的極其細微的“劈啪”聲,以及我們沉重壓抑的心跳和呼吸,標誌著我們仍在移動。
然而,最令人恐懼的事情,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青銅油燈裡的那點底油,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那微弱的火苗,似乎也比剛才更加黯淡了幾分。
它燃燒的不僅僅是燈油,似乎還在消耗著某種維係其特殊效力的“本源”。每向前一步,燈焰就彷彿虛弱一分,所能逼退屍苔的範圍,也正在緩慢地、卻堅定不移地縮小。
從最初的三尺,漸漸縮到兩尺半、兩尺……
周圍那片蠢蠢欲動的暗綠色“潮水”,感知到了光圈的減弱,變得更加躁動不安。它們蠕動的幅度加大了,甚至開始嘗試著向前“流淌”,如同等待獵物力竭倒下的鬣狗。
“哥……燈……燈好像要滅了……”小石頭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充滿了絕望。
我何嘗不知?
喉嚨乾得發痛,體內的純陽之力依舊枯竭,暗紅的邪力盤踞在經脈中,冰冷而惰性,根本無法為這盞燈提供任何助力。
我隻能更緊地握住燈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試圖用這微不足道的動作,給予它,也給予自己一點支撐。
“彆看後麵,跟緊我,加快速度!”我嘶啞地低吼,不知道是在命令他,還是在給自己下最後的通牒。
我們必須在這盞燈徹底熄滅前,走出這片屍苔甬道!
我們幾乎是踉蹌著向前小跑起來。
腳步變得慌亂,不可避免地踩踏到更多燈光邊緣的苔蘚和骨骸。
“哢嚓…噗嗤…”
令人牙酸的聲音不斷響起。
每一次腳落下,都能感覺到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粘膩和軟爛,彷彿踩在了某種巨大生物的腐爛內臟上。甚至有冰冷的、帶有腐蝕性的粘液,濺到了褲腳上,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燈光劇烈搖曳,範圍進一步縮小,已然不足兩尺!
周圍的屍苔彷彿受到了刺激,猛地向前一湧!
“啊!”小石頭驚叫一聲,他的腳後跟似乎被一縷突然加速蔓延的苔蘚觸須擦到,鞋麵上立刻留下了一道暗綠色的粘稠痕跡,還在微微冒著白煙!
我猛地揮動匕首,斬斷那縷試圖纏繞上來的苔蘚觸須,將其逼退,心臟狂跳不止。
“快走!”
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
油燈的火苗,已經變成了豆大的一點,昏黃黯淡,隻能照亮腳下不到一尺的方寸之地。燈盞裡的油,已然見底,隻剩下最後一絲粘稠的殘液,在做著最後的支撐。
鼻腔裡充滿了濃鬱的腐朽腥甜,幾乎令人窒息。
視線開始模糊,大腦因缺氧和恐懼而陣陣眩暈。
就在我幾乎要放棄,準備拚死催動體內那點純陽火種做最後一搏時——
前方無儘的、被屍苔覆蓋的黑暗,似乎……到了儘頭?
燈光所能照及的極限處,不再是蠕動的暗綠色,而是變成了粗糙的、未經打磨的天然岩石!
甬道在這裡似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未經人工修葺的地下洞窟入口!
而最重要的是,在洞窟入口的邊緣,屍苔的生長驟然變得稀疏、零散!
它們似乎不喜歡,或者無法在那片天然岩石上茂密生長!
“到了!前麵就到了!”我用儘最後力氣嘶吼,幾乎是拖著已經腿軟的小石頭,朝著那片象征著希望的岩石地帶,發起了最後的衝刺。
最後的幾步路,燈焰已經開始閃爍,明滅不定。
當我們終於一腳踏出鋪滿青黑石板的甬道,踩在坑窪不平的天然岩石地麵上時——
噗。
一聲極其輕微、卻如同驚雷般響在我們心間的聲響。
手中的青銅油燈,徹底熄滅了。
最後一絲青煙,從冰冷的燈盞中嫋嫋升起,旋即被此地汙濁的空氣吞噬。
無儘的、粘稠的黑暗和那令人窒息的腥甜氣味,瞬間從身後洶湧撲來!
但幸運的是,我們已經離開了屍苔最茂密的區域。腳下的岩石隻有零星幾點暗綠色的斑塊,不再構成致命的威脅。
我和小石頭癱軟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背靠著洞壁,大口大口地喘息,劫後餘生的戰栗席捲全身。
回頭望去,那條被屍苔徹底吞噬的甬道,已然隱沒在令人絕望的黑暗裡,隻剩下那濃鬱不化的腐朽氣息,證明著剛才的一切並非噩夢。
燈枯了。
但人,暫時還未絕。
然而,還不等我們多喘一口氣,適應這片新的、相對“安全”的黑暗,一陣極其微弱、卻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聲音,飄飄忽忽地,從前方更深邃的洞窟深處傳來。
那聲音……
像是……滴水聲?
滴答……滴答……
規律,清晰,帶著某種詭異的空靈迴音,在這死寂的地下世界裡,顯得格外刺耳,甚至……誘人。
剛剛逃離屍苔絕境的我們,心臟再次猛地揪緊。
這洞窟深處,又藏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