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錦書難托 第82章 孤雛立危簷
破敗的小院,吱呀一聲,那扇歪斜的木門被從裡麵輕輕合上,將門外那些探究、驚懼、混雜著些許惡意的目光暫時隔絕。
小石頭——或者說,占據著這具軀殼的“存在”——背靠著冰涼的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高度緊繃的軀體一旦鬆懈,排山倒海的疲憊與虛弱便洶湧而來。胃裡火燒火燎的絞痛變得無比清晰,喉嚨乾得像是要黏在一起。
他需要食物,需要水。
沉靜的意識驅動著這具虛弱不堪的身體重新站起。他走進那間低矮的土坯房。屋裡積了厚厚一層灰,傢俱簡陋破舊,空蕩而冷清。他憑著這身體殘存的本能記憶,走向角落的土灶和水缸。
水缸見了底,隻在底部殘留著一點渾濁的泥水。
米缸更是空空如也,倒是在一個破口的瓦罐裡,找到了小半塊已經乾硬發黑、不知放了多久的糠餅。
他拿起那硬得像石頭一樣的餅,走到院中,就著昨夜殘留的一點積雪,一點點費力地啃咬、濕潤、吞嚥。粗糙的糠麩刮過喉嚨,帶來細微的刺痛,但至少緩解了那令人瘋狂的饑餓感。
正在他默默進食時,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和刻意壓低的議論聲。
“真就他一個回來了?”
“王癩子呢?還有同去的張家的、李家的後生呢?”
“你看他那樣子……邪性得很……”
“該不會是……被什麼臟東西跟上了吧?”
門板不隔音,那些話語清晰地飄了進來。
他沒有反應,甚至連咀嚼的動作都沒有停頓一下,隻是繼續小口地吃著那能硌掉牙的餅。
終於,有人按捺不住。院門被不輕不重地拍響了。
“小石頭?是小石頭在裡麵嗎?”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響起,是村裡的一位老丈。
院內沒有回應。
拍門聲又響了幾下,帶著幾分遲疑和畏懼。
過了一會兒,那老丈提高了聲音:“石頭娃,你開開門,大夥兒……大夥兒就是問問,王癩子他們……咋沒跟你一塊回來?”
依舊是一片死寂。
門外的人似乎有些惱了,又或是恐懼催生了怒氣,聲音拔高了些:“你個娃子,長輩問話,怎地不開腔?山裡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倒是說句話啊!”
就在這時,院內傳來極其輕微的一聲“哢噠”,像是牙齒
finally
咬碎了極其堅硬的東西。
然後,一切重歸寂靜。
這種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令人心頭發毛。門外的人麵麵相覷,從對方臉上都看到了驚疑不定。他們想象過這孩子哭喊、害怕、或者胡言亂語,卻絕沒想到是這般死水般的沉寂。
最終,沒人敢強行破門。腳步聲窸窸窣窣地遠去了,帶著更多的猜疑和不安。
但他知道,這隻是開始。
接下來的兩天,這間破敗的小院成了村裡人目光的焦點,卻又人人畏之如虎,不敢輕易靠近。隻有些半大的孩子,會被大人慫恿著,偷偷扒著門縫或牆頭的缺口往裡看。
他們看到那個孩子大部分時間都坐在院子裡,一動不動,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看著某個不存在的地方。他偶爾會起身,在院子裡慢慢走動,動作有些遲緩,卻異常穩定。他會去喝積蓄的雨水,會嘗試著整理院子裡散亂的柴火——雖然那動作看起來十分生疏彆扭。
他沉默地做著一切,不哭,不鬨,不與人交流。
這種異樣的平靜,與他之前癡傻呆愣的狀態截然不同,反而更加深了村民們的恐懼。
“中了邪了,肯定是中了邪了!”
“怕是山裡的東西附了身……”
“離他遠點,晦氣!”
流言在村子裡悄悄蔓延,發酵。
直到第三天上午,院門第一次從裡麵被開啟了。
那個瘦小的身影走了出來。
他身上依舊穿著那件破爛的衣服,但臉和手似乎稍微清洗過,雖然還是瘦得脫形,但那雙眼睛裡的空洞褪去,隻剩下一種讓人心悸的沉靜。
他無視了不遠處幾個立刻躲閃起來的村民,目光投向村子中心的方向,然後邁開步子,走了過去。
他的目標很明確——村長家。
他要活下去,僅靠那半塊糠餅和雨水是不夠的。這具身體需要基本的
sustenance(食物),而這個破敗的家裡一無所有。按照這身體的記憶和村裡的規矩,他需要去找村長。
沿途,看到的村民無不色變,紛紛避讓,如同躲避瘟疫。竊竊私語在他身後彙成一股暗流。
他恍若未聞,徑直走到村長家那扇相對齊整的院門前,抬起手,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門內一陣短暫的寂靜,隨後是遲疑的腳步聲。
門開了一條縫,露出村長那張布滿皺紋、寫滿驚疑和戒備的臉。他看著門口這個孩子,尤其是對上那雙黑沉沉的眼睛時,心頭沒來由地一緊。
“村……長。”一個有些沙啞、乾澀,甚至發音略顯古怪的聲音,從孩子口中吐出。
這兩個字,卻讓村長和周圍悄悄豎著耳朵聽的村民,全都愣住了。
小石頭……居然會開口叫人了?還說得如此……清晰?
“我,回來了。”那聲音頓了頓,似乎是在適應發聲,接著,更清晰地吐出幾個字。
“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