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誤淩霄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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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婷虞疑惑地環望四周,作為資深小說迷,她知道如今的自己很不對勁。
她現在正在一棵茂密的大樹上,看姿勢,原身應該躺在大樹上睡覺,周圍鳥語花香,微風輕拂,暖暖的陽光照在臉上還真的讓人睡意朦朧。
可她不是正和父母弟弟一起去看新房子嗎?
還記得拿到新房鑰匙的那一刻,沐婷虞的手指微微發顫。這把銀色的鑰匙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著微光,彷彿承載了她全部的人生重量。
“姐,你手抖什麼呀?”弟弟雲軒踮著腳,試圖夠到她舉高的鑰匙,“給我看看嘛!”
沐婷虞笑著躲開弟弟的搶奪,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腦袋:“小財主,這可是你用壓歲錢投資買的房子,等下
“還有那什麼遴選侍女!”另一個鵝黃色衣裙的少女,眼睛都紅了,帶著哭腔道,“說得天花亂墜,什麼一步登天!誰不知道,送去的人就是……就是……”她哽嚥著,後麵的話羞憤得說不出口。
殿內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群情激憤。青木門壓在頭頂已久,平日裡的苛刻供奉、言語欺淩也就罷了,如今竟要直接要人,還是以這種羞辱的方式,簡直是將百花宮的尊嚴踩在腳下碾碎!
碧芯長老深吸一口氣,試圖冷靜分析,但語氣中也滿是無奈與苦澀:“姐妹們息怒,氣又能如何?那王執事確實可恨,但他代表的畢竟是青木門。而青木門……於我百花宮而言,確是上宗,掌控著我們這片區域的靈脈分配和生殺予奪之大權。”
她看向床上沉默不語的沐婷虞,聲音低沉下去:“更可怕的是,這命令背後,站著的是衍天宗……那可是四宗之首,是天源大陸真正的擎天巨柱!對於青木門來說,衍天宗亦是他們需要仰望、絕對服從的上宗。”
碧芯的話語像一盆冷水,稍稍澆熄了眾人灼熱的怒火,卻帶來了更深的寒意和絕望。
“是啊……”藍玥咬著牙,拳頭緊握,指甲幾乎嵌進掌心,“那王執事之所以如此囂張,正是因為他背後是青木門,而青木門背後,是衍天宗這尊龐然大物!我們在他眼中,與螻蟻何異?他自然可以肆意猖狂,因為我們根本無力反抗!”
這殘酷的等級鏈清晰地展現在每個人眼前,每一層都是無法逾越的天塹。青木門可以輕易決定百花宮的存亡,而衍天宗的一句話,同樣能定青木門的生死。那王執事不過是這條食物鏈中比較低端的一環,但在更弱小的百花宮麵前,他便是能主宰命運的“大人物”。
“仙尊遴選侍女……”沐婷虞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荒謬感,“這等大事,衍天宗一句話,層層壓下來,到最後,卻要我們這等最底層的門派來獻出弟子……”
她抬起眼,看向殿內一張張年輕而惶恐的麵孔。這些女孩,很多都是因為資質普通或心性平和才選擇留在與世無爭的百花宮,如今卻要因為頂級宗門大人物的一念,而麵臨未知的命運。
那王執事的傲慢,青木門的威壓,衍天宗的遙不可及……這一切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轟然壓在她這個剛穿越而來、隻想躺平的冒牌宮主身上。
殿內的氣氛重新變得凝滯,這一次,不再是憤怒,而是深深的無力與悲哀。
反抗?拿什麼反抗?螳臂當車,結果隻能是粉身碎骨,連累整個宮門。
順從?又如何能心甘情願地將兩個活生生的弟子推出去?
沐婷虞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她揉了揉太陽穴,原主的記憶和自身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無比混亂。
“宮主……”藍玥看向她,眼中既有憤怒,也有擔憂和無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沐婷虞身上。
她這個被抓鬮推上來的、隻想睡覺的、來自現代的、毫無經驗的宮主,必須在此刻做出決定。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沉重地壓在沐婷虞身上。那目光裡有憤怒,有恐懼,更有一種無聲的期盼,期盼她們的宮主能想出辦法,帶領她們度過這場危機。
沐婷虞隻覺得那目光如有千斤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能有什麼辦法?她隻是一個意外闖入此界的普通人,連自身都難保。
反抗是死路一條,順從又心如刀割。
絕望之下,一個荒誕卻又無比熟悉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唯一閃爍的微光,浮現在她的腦海——抓鬮。
既然無法抉擇,那就交給天意吧。這似乎是百花宮的傳統,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看似“公平”的辦法。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殿內眾人。她的聲音還帶著病後的虛弱,卻異常清晰地響起,帶著一種認命般的平靜:
“此事……關乎兩位弟子的命運,強逼誰去都不公。既然上屆宮主能以抓鬮定傳承,那今日……我們也不妨以此法,聽天由命。”
此言一出,眾人都愣住了。抓鬮決定誰去那龍潭虎穴?這……
沐婷虞不等她們反應,繼續道,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門下弟子,皆是我百花宮未來,絕不可參與此次抓鬮。”
她這句話讓殿內所有年輕女弟子都鬆了一口氣,隨即又湧起更深的複雜情緒,看向宮主的眼神多了幾分感激與擔憂。
沐婷虞的目光轉向站在前方的那幾位,那是原主的師兄師姐們,百花宮如今的核心支柱——八大長老。
“此事,當由我這位宮主,與諸位長老共同承擔。”她的目光一一掠過他們,“碧芯師姐,藍玥師姐,赤芍師姐,金盞師姐,紫蘇師姐,白芷師姐,青黛師姐……”
她的目光最後落在唯一一位男性長老身上。那是一位身著褐色短褂、身形精乾、麵容帶著幾分滄桑和沉默的男子,名叫扶涯,掌管宮中的靈植培育和雜役。
沐婷虞頓了頓,語氣稍緩:“扶涯師兄是男子,便不參與了。”
扶涯長老聞言,猛地抬頭,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看到沐婷虞堅定的眼神和其他師姐們的神情,最終隻是重重歎了口氣,拳頭緊握,低下頭去,臉上滿是無力與愧疚。身為宮中唯一的男性長老,此刻卻無法分擔這份壓力,這讓他倍感煎熬。
被點名的七位女長老麵麵相覷,臉上神色各異,有震驚,有苦澀,有無奈,但也有一絲早知如此的認命。作為長老,保護門下弟子本就是她們的職責。宮主此舉,雖然荒誕,卻是在保護更弱小的人,將責任攬到了她們最高層身上。
“宮主……”碧芯長老欲言又止。
沐婷虞疲憊地擺擺手:“不必多言。藍玥,去準備八張紙條……不,七張。一張寫‘去’,六張留白。”
“宮主,您……”藍玥驚愕地看著她。
“我既是宮主,自然要與諸位師姐共同承擔。”沐婷虞的語氣很輕,卻帶著不容反駁的決絕。她這個冒牌宮主,或許無能,但至少不能躲在後麵,讓其他人去頂雷。
藍玥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終究還是領命而去。很快,她取來了紙筆,背對著眾人,迅速寫好了七張紙條,將其揉成一個個小紙團,放入一個空置的香爐之中。
小小的香爐被放在沐婷虞床前的桌案上,那七個小小的紙團,此刻卻彷彿重若萬鈞,決定著兩個人的命運,甚至可能更多。
殿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目光死死盯著那個香爐。
“諸位師姐,請吧。”她看向七位女長老。
長老們神色凝重,彼此對視一眼,眼中都有掙紮,但最終都化為了決然。
碧芯長老第一個上前,她的手指有些發顫,閉了閉眼,快速抓了一個紙團,緊緊攥住。
接著是性格火爆的赤芍長老,她冷哼一聲,似乎想罵什麼,但最終隻是粗暴地抓了一個紙團,看也不看就握在手裡。
金盞、紫蘇、白芷、青黛四位長老依次上前,每個人的動作都沉重無比,拿起那小小的紙團,彷彿拿起一塊燒紅的烙鐵。
最後是藍玥,她作為準備紙條的人,知道自己寫的哪一個可能是“去”,但她依舊麵色平靜,伸手取走了香爐裡最後一個紙團。
七個人,七個小紙團,握在七隻微微顫抖或死死攥緊的手裡。
命運,就在這小小的方寸之間。
“一起打開吧。”沐婷虞的聲音乾澀,她深吸一口氣。
“我是空白。”碧芯長老攤開手,聲音帶著一絲虛脫。
“空白。”赤芍長老狠狠將紙團捏碎。
“空白。”
“空白。”
“空白。”
金盞、紫蘇、白芷相繼開口,都露出瞭如釋重負卻又更加緊張的神情。
隻剩下青黛長老和藍玥還冇有攤手。
青黛長老,一位性情最為溫柔怯懦、平日隻負責照料宮內珍稀花卉的女長老,此刻臉色蒼白得嚇人,她看著自己緊握的手,身體微微發抖。
藍玥則緊抿著唇,目光直直地看著青黛師姐。
沐婷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終於,青黛長老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攤開了手掌。
那張皺巴巴的紙條上,赫然寫著一個刺眼的字——
“去”。
與此同時,藍玥也攤開了手,她的掌心,也是一片空白。
瞬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青黛長老身上。
青黛長老看著自己掌心的字,身體晃了一晃,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變得一片死灰,嘴唇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殿內,一片死寂。
唯有青黛長老壓抑不住的、細微的啜泣聲。
沐婷虞看著她們,隻覺得胸口堵得發慌,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無力感席捲了她。
這就是抓鬮的結果。這就是她做出的決定。
天意,嗬。
最終,沐婷虞和青黛長老前去。
夜色如墨,將百花宮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白日的喧囂與壓抑彷彿被暫時掩藏,隻餘下夜蟲的低鳴和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花香。
沐婷虞獨自坐在窗邊,望著窗外朦朧的月色,心情沉重如墜鉛塊。青黛師姐那絕望灰敗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她這個宮主,當得真是失敗透頂。
“咚咚——”輕輕的叩門聲響起。
“進來。”沐婷虞收斂心神,聲音有些沙啞。
門被推開,藍玥端著一碗安神湯走了進來。她將湯碗輕輕放在沐婷虞麵前的桌上,卻冇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沐婷虞抬起頭,對上藍玥複雜而堅定的目光。憑藉著原主的記憶,她幾乎瞬間就明白了藍玥的來意。原主沐婷虞是師父撿回來的最後一個孤兒,年紀最小,資質不算頂尖,性子又懶散,從小就是在師兄師姐們的嗬護下長大的。尤其是藍玥,雖然隻比原主大幾歲,卻總是像護崽的母雞一樣護著她,性格潑辣爽利,實則心腸最軟。
“宮主……”藍玥終於開口,聲音有些乾澀,“那衍天宗……絕非善地。青黛師姐她……性子那般柔弱,去了那裡,隻怕……”
她頓了頓,似乎下定了極大的決心,猛地抬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沐婷虞:“讓我替您去吧!”
果然如此。
沐婷虞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暖流,夾雜著酸澀和愧疚。原主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小時候被其他小門派的孩子欺負,是藍玥師姐第一個衝上去跟人打架,被打得鼻青臉腫也不退讓;修煉偷懶被師父責罰,是藍玥師姐偷偷給她留吃的;甚至當上這個倒黴宮主後,大部分需要出麵、需要決斷的麻煩事,也都是藍玥和碧芯師姐在幫她處理……
她這位師姐,永遠衝在最前麵,想要保護她。
沐婷虞冇有立刻回答,她隻是靜靜地看著藍玥。月光透過窗欞,灑在藍玥英氣而焦急的臉上,那眼神裡的關切和決絕,冇有半分虛假。
她輕輕歎了口氣,聲音柔和卻堅定:“藍玥師姐,你的心意,我明白。”
她用了“師姐”這個稱呼,而非平日裡公務化的“藍玥長老”或命令式的“藍玥”,彷彿回到了小時候依賴她的時光。
藍玥聽到這聲久違的“師姐”,鼻子一酸,語氣更急:“小虞!你聽我說!你纔是宮主,百花宮不能冇有你坐鎮!而且你……”她似乎想說你修為不高又懶散,去了更危險,但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換了個說法,“而且我性子硬,脾氣爆,就算去了那種地方,也能撐得住!青黛師姐和你都不行!”
沐婷虞站起身,走到藍玥麵前。她比藍玥稍矮一些,需要微微仰頭才能看清她的眼睛。
“師姐,”她輕輕握住藍玥因為激動而緊握的拳頭,那拳頭堅硬,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正是因為我是宮主,才更不能臨陣脫逃,讓師姐替我去冒險。師父當年把我們撿回來,養育成人,不是讓我們互相推諉,讓誰去送死的。”
她頓了頓,腦海中閃過原主與師兄師姐們在這百花穀中嬉笑玩鬨、一同修煉、一同受罰的點點滴滴。這裡或許弱小,或許貧窮,但卻是他們唯一的家,家裡的每一個人,都至關重要。
“抓鬮的結果,是天意,也是我們共同的選擇。”沐婷虞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抽中了我和青黛師姐,那便該我們去。”
“可是!”藍玥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沐婷虞微微吃痛,“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你去!你從小到大……”
“師姐!”沐婷虞打斷她,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有感動,有決絕,還有一絲藍玥看不懂的、屬於另一個靈魂的釋然,“我已經不是那個永遠需要你擋在前麵的小師妹了。我現在是宮主,有些責任,必須我自己來扛。”
她看著藍玥通紅的眼眶,放緩了語氣,甚至帶上了一點自嘲的輕笑:“再說了,說不定……我這人運氣有點特彆呢?也許去了那邊,另有奇遇?總比留在這裡天天發愁怎麼應付青木門強吧?”
她試圖用輕鬆的語氣緩解氣氛,但藍玥的眼淚卻一下子掉了下來。
“你胡說什麼!”藍玥猛地抱住她,聲音哽咽,“什麼奇遇!那種地方……小虞,我怕……”
沐婷虞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一愣,隨即感受到藍玥身體的微微顫抖和衣襟上的濕意。她心中一軟,抬手輕輕拍著藍玥的後背,就像小時候藍玥安慰她那樣。
“師姐,彆怕。”她低聲說,像是在安慰藍玥,也像是在告訴自己,“我會儘量保護好自己,也會儘量照顧好青黛師姐。百花宮……就交給你們了。幫我照顧好大家。”
藍玥在她肩頭用力搖頭,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是將她抱得更緊。
窗外月色依舊,清冷地照耀著這片寧靜卻又暗流洶湧的山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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