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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天燭世錄 第29章 恐慌滿城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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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五名,或者說四名半,巡邏隊倖存者,被如同處理瘟疫源般迅速而隔離地抬往了軍府設立的、戒備森嚴的醫署。但他們所帶來的恐怖,卻如同被打碎的冰晶瓶,裡麵的嚴寒與絕望瞬間彌漫開來,無孔不入地滲透進霜葉城的每一寸磚石,每一顆人心。

恐慌,不再是流言,不再是猜測,它有了具體而猙獰的模樣——是倖存者青灰色的麵板,是那凝結不化的冰霜,是空洞瘋狂的眼神,是那具在眾目睽睽之下由內而外凍結的扭曲屍體。

「聽說了嗎?西北邊回來的那幾個,已經不成人形了!身上結著冰,碰一下就能把人凍住!」

「何止!我二舅家的鄰居在城防營當差,他說那根本不是傷,是詛咒!是霜鬼留下的印記,靠近了都會傳染!」

「五十個精銳啊!就回來五個,還瘋了兩個,死了一個!這仗怎麼打?拿什麼打?」

「軍府肯定瞞著我們!什麼小股流竄,絕對是大隊的霜鬼馬上就要兵臨城下了!」

流言在極度恐懼的發酵下,以驚人的速度變異、膨脹,變得更加駭人聽聞。每一個細節都被放大,每一種可能都被推向最壞的極端。市井街巷,茶館酒肆,甚至排隊領取那點微薄徵調口糧的隊伍裡,所有人都在交頭接耳,聲音壓得極低,眼神卻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惶懼。

生活的秩序開始出現裂痕。

原本還在觀望,勉強維持營業的一些店鋪,徹底上了門板,掌櫃和夥計忙著將值錢的東西打包,或是挖地窖隱藏,或是尋找機會運走。糧價、鹽價在黑市上再次瘋狂飆升,而且往往有價無市——持有者寧願爛在手裡,也不敢輕易拿出來,生怕下一刻就用得上。

街上行人稀少,即便有,也是步履匆匆,神色倉皇,不敢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人與人之間下意識地保持著距離,彷彿對方身上也可能帶著那致命的「寒毒」。孩子的哭鬨聲比以前少了很多,不是他們不哭了,而是被大人死死捂住了嘴,生怕引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或者……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一種「末日將至」的悲觀絕望,如同鉛灰色的厚重雲層,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而在這片恐慌的土壤上,另一種聲音,如同毒蔓般悄然滋生,並且迅速找到了市場——棄城論。

「守?拿什麼守?軍府都靠不住!沒看見那些大老爺們都在準備跑路了嗎?」

「留在城裡就是等死!霜鬼一來,全都得變成冰坨子!」

「往南走!聽說南邊的『炎雀城』暖和,根本沒有霜鬼!」

「對!趁現在城門還沒完全封鎖,趕緊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這種論調最初隻是在某些陰暗角落竊竊私語,但隨著恐慌加劇,開始變得公開,甚至理直氣壯。一些家境稍好,有些積蓄,或者在南邊有親戚投靠的人家,開始偷偷變賣無法帶走的家當,收拾細軟,拖家帶口地湧向城南門,試圖離開這座即將沉沒的「危船」。

城南門附近一時間混亂不堪。哀求守門軍士放行的,與軍士發生衝突的,家人走散哭喊的,趁機偷竊搶劫的……亂象叢生。守門的軍士壓力巨大,一方麵要執行軍令嚴禁無故出城,另一方麵又要麵對這些近乎瘋狂的市民,防線幾次險些被衝垮。

城主府連續下達了幾道嚴令,重申軍管條例,禁止私自離城,並增派了士兵駐守各門,甚至不惜動用武力彈壓,才勉強控製住局麵,但那股想要逃離的暗流,卻在高壓下湧動得更加激烈。

驛站內,氣氛同樣凝重。

小七從外麵打聽訊息回來,臉上帶著憤懣和後怕:「燼哥,外麵全亂套了!城南門那邊差點打起來,有人說看見劉家的管事偷偷摸摸往城外運了好幾車東西!還有人在散播謠言,說……說咱們護城隊就是拉著大家一起送死的傻子!」

一個剛加入護城隊不久的青年,臉上帶著掙紮,猶豫了半天,還是走到陸燼麵前,低著頭囁嚅道:「陸……陸指揮,我……我家裡老孃病重,就我一個兒子,我……我想……」

他想退出。恐懼不僅摧毀了勇氣,也在瓦解剛剛建立起來的、本就脆弱的信任紐帶。

陸燼看著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青年,看著他眼中的痛苦與羞愧,沒有斥責,也沒有用大道理挽留。他隻是沉默了片刻,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裡麵是僅剩的幾枚金銖和一小塊狼肉乾,塞到青年手裡。

「拿著,回去好好照顧你娘。如果……如果情況有變,需要幫助,可以來驛站找我們。」他的聲音平靜,帶著理解。

那青年愣住了,看著手裡的布包,眼圈瞬間紅了,他猛地跪下給陸燼磕了個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驛站,彷彿生怕慢一步,自己就會後悔。

院子裡一片寂靜。有人眼神閃爍,似乎也在動搖。

老煙槍歎了口氣,低聲道:「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

陸燼沒有說話。他走到院中那棵枯死的老槐樹下,伸手觸控著粗糙冰冷的樹皮。他能感覺到,整座城市都像是在這風雪中瑟瑟發抖,那名為「勇氣」和「希望」的東西,正在被迅速凍結。

他體內的裂爐心火,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這股龐大的負麵情緒,躍動得有些滯澀,那針紮似的痛楚彷彿也帶著寒意。

棄城?真的能棄嗎?

他們這些底層驛卒,這些工匠攤販,這些無根無萍的浮萍,能逃到哪裡去?漫長的冰原路途,缺乏補給,沒有庇護所,恐怕還沒走到炎雀城,就已經凍斃餓死在半路,或者成為流匪、乃至……霜鬼的獵物。

留下守城?麵對那能將人從靈魂到肉體都凍結的恐怖怪物,勝算何在?

這似乎是一道無解的難題。

但陸燼的腦海中,卻浮現出瞎眼婆婆攥著肉塊時那充滿求生欲的淚水,浮現出木匠主動要求加入時眼中燃起的光,浮現出父母模糊卻堅毅的背影……

他緩緩握緊了拳頭,那縷微弱的心火彷彿被他的意誌催動,強行驅散了周圍的寒意,散發出更加執著的光和熱。

不能逃。

也無處可逃。

那麼,就隻剩下一條路——在這絕境中,殺出一條血路!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院子裡那些或堅定、或彷徨、或恐懼的麵孔,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

「想走的,我不攔著,還會送上一點盤纏。但我要告訴留下的人,也請你們轉告所有還願意相信我們的人——」

「我們,無處可退。我們的根在這裡,我們的家在這裡。彆人可以拋棄這裡,但我們不能!因為拋棄了這裡,我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霜鬼是很可怕。但再可怕,它們也是可以被殺死的!巡邏隊的兄弟用生命證明瞭這一點!它們不是無敵的!」

「害怕,是正常的。但如果我們因為害怕就束手待斃,那就真的隻有死路一條!如果我們團結起來,拿起武器,守護我們的家,那麼,我們就還有一線生機!」

「這線生機,不是靠祈求彆人施捨,不是靠等待渺茫的救援,而是靠我們自己的手,我們自己的血,我們自己的——信念,去爭,去搶,去搏出來的!」

他的話語,如同在冰原上點燃的一簇篝火,雖然微弱,卻頑強地對抗著無邊的黑暗與寒冷。一些原本動搖的眼神,漸漸重新凝聚起光芒。

恐慌依舊滿城飛,棄城的論調仍在喧囂。

但在驛站這個小院子裡,一顆名為「死戰」的種子,正在破開凍土,悄然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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