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燭世錄 第74章 生機漸複蘇
韓明的話語,如同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壓在礦道內每一個人的心頭。請動軍府供奉神醫的誘惑,與交出「萬家燈火」秘密的風險,在天平兩端劇烈搖晃。小七的拳頭在身側悄然握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目光低垂,死死盯著陸燼蒼白的麵容,內心掙紮如同沸水。
說出秘密,燼哥或許能活,但隨之而來的,可能是軍府的掌控、覬覦,甚至是……更可怕的後果。那光芒的力量太過奇異,他不敢賭軍府高層的態度。
不說,燼哥很可能就在這無儘的昏睡中,悄無聲息地燃儘最後一點生機。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將被打破的刹那——
「咳……咳咳……」
一陣極其微弱、卻清晰可聞的咳嗽聲,突兀地響起。
不是小七,不是趙紅藥,更不是韓明或阿婆。
聲音的來源,是草墊上,那個被認為命懸一線、油儘燈枯的陸燼!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聚焦過去!
隻見陸燼依舊緊閉雙眼,但喉結卻輕微地滾動了一下,眉頭因咳嗽帶來的不適而微微蹙起,那微弱的氣息似乎也隨之紊亂了一瞬,但……不再是之前那種近乎死寂的平穩,而是帶上了一絲屬於活人的、艱難掙紮的動靜!
「燼哥!」小七第一個撲到近前,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小心翼翼地呼喚著,「燼哥?你能聽到嗎?」
阿婆也激動地放下粥碗,湊了過來,渾濁的老眼緊緊盯著陸燼的臉,嘴唇哆嗦著,卻不敢發出聲音,生怕驚擾了什麼。
趙紅藥強撐著想要站起,眼中爆發出銳利的光彩,仔細感知著陸燼的氣息變化。
就連韓明,也瞳孔微縮,向前踏了半步,目光如炬,審視著這突如其來的變化。
然而,陸燼在那一陣微弱的咳嗽後,便再次陷入了沉寂,並沒有如眾人期盼的那樣睜開雙眼。隻是,若仔細觀察,會發現他原本蒼白如紙的唇色,似乎……泛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淡粉?而他裸露在破舊棉襖外的手背麵板,那層令人心悸的死灰色,也彷彿褪去了一點點,雖然依舊毫無血色,卻不再像是冰冷的石膏。
這變化極其細微,若非在場幾人都是密切關注,幾乎無法發現。
但就是這微不足道的變化,卻像是一道劃破厚重烏雲的微光,瞬間照亮了小七幾乎被絕望淹沒的心田!
燼哥……燼哥的身體,自己在好轉?!
不是依靠丹藥,不是依靠外力,而是他體內那頑強的、不肯熄滅的生機,在自主複蘇!
韓明銳利的目光在陸燼身上停留了許久,又緩緩掃過激動的小七和凝神感知的趙紅藥,他臉上慣有的冷硬線條微微鬆動,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
「看來……他的情況,比預想的要……複雜一些。」韓明緩緩開口,打破了沉默,語氣聽不出是喜是憂,「自主複蘇生機,這並非尋常道基破損、本源透支者所能為。」
他話中的深意,讓小七和趙紅藥心頭都是一凜。韓明顯然更加確定,陸燼身上發生的,絕非普通傷勢。
小七猛地抬頭,看向韓明,之前的掙紮和猶豫,被陸燼這突如其來的微弱好轉跡象衝散了大半。一股強烈的、要保住這絲生機的念頭占據了上風。
他深吸一口氣,迎著韓明探究的目光,聲音依舊帶著沙啞,卻多了一份決斷:「韓校尉,並非陸七有意隱瞞。隻是……燼哥身上發生之事,關乎他性命根本,更涉及霜葉城數千軍民以性命為代價守護的秘密。在燼哥真正蘇醒,或得到絕對可靠的救治之前,請恕我不能詳述那『光芒』之源。」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懇切,卻又不失底線:「但若軍府真有意相助,救治燼哥,陸七代表霜葉城所有倖存者,感激不儘!韓校尉若能修書請動神醫,無論成與不成,霜葉城都銘記此恩!待燼哥好轉,或局勢明朗,關於那『光芒』之事,定會給軍府一個交代!」
他沒有完全拒絕,也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將救治陸燼作為了前置條件,並將秘密的揭示推遲到了一個模糊的「以後」。這是一種以退為進的策略,將皮球又踢回給了韓明。
韓明深深地看著小七,這個少年在極短的時間內展現出的成長與擔當,讓他心中也有些許觸動。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利弊。
最終,他點了點頭,語氣平淡卻帶著應承:「可。我會即刻修書,以加急渠道送往永凍城。但能否請動那位供奉,非我所能保證。至於那『光芒』之事……」
他的目光再次掠過陸燼,意有所指:「或許,等他醒來,親自說明,會是更好的選擇。」
他沒有再逼迫,顯然,陸燼身上這「複雜」的情況,也讓他改變了最初急於獲取情報的想法。一個能自主複蘇生機的「奇跡」本身,就蘊含著巨大的價值,值得投入一些前期投資。
「如此,多謝韓校尉!」小七心中一塊大石稍稍落地,鄭重地抱拳行禮。
韓明不再多言,轉身便離開了礦道,想必是去處理傳訊之事。
礦道內,再次隻剩下自己人。
小七長長舒了一口氣,後背竟已被冷汗浸濕。與韓明這樣的人物周旋,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小七,你做得很好。」趙紅藥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讚許和疲憊。她看著草墊上氣息似乎又平穩了一些的陸燼,輕聲道:「他……好像真的在靠自己恢複。雖然很慢,但那股死氣……確實在減弱。」
小七重新在陸燼身邊坐下,伸出手,輕輕握住陸燼那隻微微回暖的手,感受著那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脈搏跳動,眼眶再次濕潤,但這一次,是喜悅的淚水。
「燼哥,你聽到了嗎?你在好起來……你一定要好起來……」他低聲說著,像是在祈禱,又像是在給予對方力量。
阿婆也抹著眼淚,臉上露出了這麼多天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帶著希望的笑容。
而在眾人無法感知的層麵,陸燼破碎的道爐深處,那盞「心燈」焰苗,依舊在緩慢而穩定地燃燒著。它吸收著礦道岩石中散逸的、近乎枯竭的地脈餘溫,吸收著空氣中殘留的、被淨化後的純淨能量,更吸收著身邊這幾人心中,那因他一絲好轉而愈發堅定、純粹的守護信念。
這些力量微弱而駁雜,但經過「心燈」那奇異特性的轉化,都化作了最本源的生機,如同涓涓細流,滋潤著他乾涸的經脈,溫養著他瀕臨崩潰的肉身與靈魂。
這恢複的速度慢得令人發指,可能需要數月,甚至數年,才能讓他真正蘇醒。
但,生機確實在複蘇。
如同被野火燒過的荒原,在深埋的土壤之下,總有頑強的草根,正在悄然萌發新綠。
希望,第一次如此真實地,在這充滿悲痛與死亡氣息的城池地下,紮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