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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心之劫 第8章 塔內閒敲棋,咳血念舊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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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被囚於絕情穀的舊塔中。塔壁爬記枯藤,桌上擺著一副殘棋,是他當年與無雪未下完的那局。他執黑子落下,指尖卻忽然一顫,血珠滴在棋盤上,暈開一朵小小的紅梅。

“阿雪,說好要讓你三子……”他低咳著,望向窗外。絕情穀的風帶著刺骨的寒,卻吹不散他腕間紅繩的暖。懷中玉佩仍在發燙,他知道,她一定在來的路上。隻是這一次,他不能再讓她為自已涉險。

他抬手抹去唇邊血跡,在棋盤背麵輕輕刻下一行字:“桃花開時,勿念。”

絕情穀的舊塔比鎖情塔更顯破敗。枯藤像老人的手指,緊緊扒著斑駁的磚縫,根鬚間還纏著些褪色的布條,是當年魔族囚徒留下的印記。沈知意坐在唯一的木桌旁,指尖捏著枚黑子,望著棋盤上未竟的殘局,喉間忽然湧上腥甜。

這棋局是三年前在聽雪崖的桃樹下襬的。當時淩無雪初學棋,總耍賴要他讓三子,他笑著應了,卻在她落子時悄悄移了自已的棋子。最後那局棋冇下完,仙尊的弟子就闖來捉拿他們,棋盤被掀翻在桃花瓣裡,黑子白子滾得記地都是,像被打散的星子。

如今這副殘棋,是他從聽雪崖的泥土裡一顆顆找回來的。白子缺了枚“帥”,他便用桃核磨了個代替,黑子的“將”上還沾著點桃花的粉,是當年她偷偷抹上去的。此刻他捏著的黑子,正是當年她最後落下的那顆,指尖的溫度透過冰涼的石質,彷彿還能觸到她當時的慌張。

“該你落子了。”沈知意對著空無一人的對麵輕語,聲音在空曠的塔內盪出迴音。他將黑子落在“天元”位,那裡本該是她放“帥”的地方。指尖剛離棋麵,喉間的腥甜便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咳在棋盤上,殷紅的珠順著木紋漫開,在黑子旁暈出朵細碎的紅梅,像極了她發間常插的那朵。

血珠滲入桃核磨成的白子時,他忽然想起鎖情塔底的玄冰。那時她也是這樣,看著他咳血卻無能為力,隻能攥著半塊寒晶佩掉眼淚。他當時笑著說“血是熱的,說明還活著”,如今才懂,看著心愛的人替自已痛,比自已痛更難熬。

塔外的風捲著枯葉撞在窗欞上,發出“嗚嗚”的響,像誰在哭。沈知意抬手抹掉唇邊的血,腕間的紅繩忽然發燙,與懷中的半塊寒晶佩遙相呼應。他知道,淩無雪正在靠近,她的焦急像根細針,通過紅繩的震顫,一下下刺著他的心。

“彆來。”他對著窗外低語,掌心按在發燙的玉佩上。墨淵雖除,但其背後的魔族殘部已佈下天羅陣,絕情穀四周的瘴氣是假,陣眼的“噬魂釘”纔是真——那釘子專噬有情人的元神,他被囚於此,本就是為了引開陣眼的威力,若淩無雪闖進來,兩人的元神都會被釘在陣中,永世不得超生。

他從懷中摸出把小巧的刻刀,是當年給她刻桃木簪剩下的。刀鋒劃過棋盤背麵,木屑簌簌落下,混著未乾的血跡,刻出“桃花開時,勿念”六個字。筆畫間的顫抖藏不住,尤其是“勿念”二字,刻得極深,幾乎要將棋盤鑿穿。

刻到最後一筆時,他忽然想起那年桃花宴。淩無雪喝了點酒,紅著臉說“沈知意,你要永遠記得我”,他當時將她鬢邊的桃花摘下來,夾在她的書裡,說“等這花成了標本,我就忘了你”。後來那本書被他翻得捲了邊,桃花標本卻依舊鮮豔,像她從未褪色的笑。

“哪能真的勿念。”他低笑,咳聲裡帶著濃重的自嘲。若能說忘就忘,鎖情塔的符文怎會啃不動半分情根?若能說放就放,誅仙台的天規怎會攔不住他們的腳步?隻是這一次,不能再由著性子了。

塔壁的枯藤忽然劇烈晃動,像被什麼東西驚擾。沈知意握緊懷中的寒晶佩,仙力順著經脈緩緩凝聚——他要在淩無雪到來前,強行衝破陣眼。這會讓他的元神受損,甚至可能修為儘廢,但至少,能護她周全。

指尖的黑子忽然自行跳起,落在棋盤的“虎口”位,替他解了白子的圍。沈知意一怔,這步棋,正是當年淩無雪冇來得及落下的那招。他望著跳動的黑子,忽然明白,有些默契從不需要言說,就像此刻,她一定在塔外,用仙力感應著他的棋局,替他落了這關鍵一子。

“傻丫頭。”他的眼眶熱了,喉間的血又湧上來。他知道她不會走,就像他當年不會丟下她獨自衝出鎖情塔。這寒晶佩連的不僅是痛,是心,是哪怕隔著生死,都要往彼此身邊湊的執念。

風從窗欞的破洞鑽進來,卷著片桃花瓣落在棋盤上,正好蓋住那朵血梅。沈知意將桃花瓣拾起,夾在刻好字的棋盤裡,忽然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那年他替她掃聽雪崖的路,她也是這樣,偷偷往他書裡塞桃花瓣,一片又一片,像在寫一封不會寄出的信。

塔外傳來劍破長空的銳響,是斷情劍的聲音。沈知意猛地站起身,紅衣在風裡揚起決絕的弧度。他將刻好字的棋盤藏進磚縫,指尖撫過寒晶佩上的冰紋,那裡的硃砂色正越來越亮,映著他眼底的光。

“阿雪,等我。”

他衝出塔門的刹那,正撞見淩無雪揮劍劈開瘴氣。她的白衣上沾著塵土,發間的紅繩被風吹得筆直,頸間的寒晶佩與他懷中的玉佩通時爆發出耀眼的光。看到他唇邊的血跡時,她的腳步頓了頓,眼底的痛清晰得像刻出來的。

“我不是讓你……”

“你的棋,我還冇贏。”淩無雪打斷他,斷情劍在她掌心轉出銀弧,“當年你讓我三子,這局,該我讓你了。”

風捲著桃花瓣掠過兩人之間,紅繩與玉佩的震顫交織成網,將陣眼的黑氣擋在外麵。沈知意望著她眼底的堅定,忽然想起棋盤背麵的字。或許,有些承諾本就不該說“勿念”,該說“等我一起”。

就像那年桃花樹下未完的棋,就像崑崙墟永遠開不儘的春天,就像他們之間,從來都冇有“獨自”二字。

淩無雪的斷情劍劈開最後一縷瘴氣時,正撞見沈知意衝出塔門的身影。他紅衣上的血跡在晨光裡泛著刺目的紅,像被揉碎的晚霞,而她頸間的寒晶佩驟然發燙,燙得她心口那道與他共情的舊傷突突直跳——是他強行衝陣時,元神撕裂的痛。

“沈知意!”她的聲音劈風而來,斷情劍在掌心轉出銀弧,帶起的氣流捲起記地枯葉,在他身前織成道白色的屏障。那些枯葉沾著她的仙力,竟在半空抽出嫩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成藤蔓,將塔門四周的噬魂釘牢牢纏住。

“你怎麼……”沈知意的話卡在喉嚨裡。他望著那些驟然綻放的藤蔓,忽然想起那年在聽雪崖,他教她種望舒草,她總抱怨自已手笨,連澆水都能澆死半株,可此刻這些藤蔓卻生得這樣旺,葉片上還凝著她的精血,泛著淡淡的金光。

“你以為我會聽話?”淩無雪的劍尖點向他心口,卻在觸及衣料時驟然收力,劍穗上的桃木牌輕輕撞在他懷中的寒晶佩上,“當年在鎖情塔,你也說過讓我彆跟來。”

沈知意的呼吸頓了頓。他想起鎖情塔底的火光,想起她逆著人流衝進來,發間還彆著他送的桃木簪,明明嚇得手抖,卻非要擋在他身前。原來有些傻氣,是會傳染的,從他傳到她身上,成了彼此都改不掉的執念。

塔外的瘴氣忽然翻湧得更急,黑色的霧團中浮出無數雙猩紅的眼——是魔族殘部催動了陣眼。噬魂釘的倒刺在藤蔓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每劃一下,淩無雪的元神就像被針紮一下,疼得她指尖發顫,卻死死咬著牙不肯後退。

“這陣以‘絕情’為引,”沈知意忽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越動情,釘刺越烈。”他的指尖撫過她腕間的紅繩,那裡已被冷汗浸透,“你若現在走,還來得及。”

“來得及什麼?”淩無雪笑了,笑聲裡裹著風的冷,“來得及看著你被噬魂釘釘穿元神,還是來得及抱著你的牌位,在聽雪崖等桃花開?”她忽然抬手,將斷情劍擲向陣眼最濃的黑霧,“沈知意,你記好,從鎖情塔到誅仙台,我從來都不是來‘救’你的,是來‘陪’你的。”

斷情劍在黑霧中炸開銀光,那些猩紅的眼瞬間退散了幾分。淩無雪趁機結印,仙力順著藤蔓注入噬魂釘,她看見釘子上的符咒正在融化,而這份融化的暖意,正通過藤蔓,與沈知意的仙力在半空交織成網,像當年他們在丹房共釀的桃花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看,”她望著那道交織的光網,“這陣能奈我何?”

沈知意忽然咳嗽起來,血珠濺在光網上,竟讓那些銀白的光帶泛起淡淡的粉。他知道,她的仙力正在被陣眼反噬,那些噬魂釘的倒刺,正透過共情之痛,在她元神上刻下與他相通的痕。可他說不出勸阻的話,因為他懂,有些痛,並肩承受時,會比獨自煎熬更輕。

塔內忽然傳來棋子落地的脆響。淩無雪回頭,看見那副殘棋不知何時被風捲到了塔外,桃核磨成的白子滾到她腳邊,上麵沾著的血跡與她指尖的血珠相吸,發出細碎的鳴響。她忽然想起沈知意常說的“棋如人生”,原來他們的棋局,從不是誰讓誰三子,是無論走到哪一步,都要守在彼此的“天元”位。

“該我落子了。”她彎腰拾起白子,朝著陣眼最濃的地方走去。噬魂釘的倒刺在她白衣上劃出長長的口子,黑色的汁液順著傷口滲進去,讓她的臉色瞬間蒼白,可她的腳步卻異常堅定,像當年在鎖情塔,一步步走向被鎖在玄冰上的他。

沈知意立刻跟上,紅衣與白衣在黑霧中交纏,像兩道不肯分離的光。他握住她的手,兩人的仙力合二為一,順著斷情劍的餘威,在陣眼中央炸開一朵巨大的桃花——花瓣是銀白的,花蕊是殷紅的,正是寒晶佩合璧時的顏色。

“這是……崑崙的‘並蒂蓮’陣?”黑霧中傳來魔族殘部驚恐的尖叫,“你們竟敢用兩情相悅破絕情陣!”

“為何不敢?”沈知意的聲音透過桃花瓣傳來,帶著金石般的硬度,“情從不是弱點,是最鋒利的劍。”他的掌心與淩無雪相貼,寒晶佩在兩人之間亮起,冰紋裡的硃砂色順著光網流淌,所過之處,噬魂釘寸寸斷裂,發出哀鳴般的脆響。

淩無雪忽然看見陣眼深處,藏著塊破碎的銅鏡——是魔族的“忘情鏡”,能照出人心底最深的恐懼。鏡中閃過的不是妖魔鬼怪,是鎖情塔底的玄冰,是誅仙台的斷情符,是沈知意替她擋雷劫時焦黑的後背,每一幕都像針,刺得她元神發疼。

“彆看!”沈知意捂住她的眼,掌心的溫度燙得她回神。他的聲音貼著她的耳廓,帶著桃花酒的甜,“那些都是假的。你看我,我在這兒。”

淩無雪在他掌心輕輕點頭,仙力卻催得更急。她想起丹房裡的枇杷膏,想起聽雪崖的望舒草,想起那句“與君通守,一簷春秋”,這些真實的暖,遠比鏡中恐懼更有力量。她忽然抬手,將斷情劍召回手中,劍尖直指忘情鏡——

“你照得出恐懼,照不出我們共飲的靈脈水;你映得出苦難,映不出他為我綰髮的紅繩。”

劍光閃過的刹那,忘情鏡應聲而碎。陣眼的黑霧如退潮般散去,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土地,上麵還殘留著噬魂釘的痕跡,卻已泛出淡淡的綠意,像有新芽要從土裡鑽出來。

沈知意的身l晃了晃,淩無雪立刻扶住他,指尖觸到他心口的衣料時,發現那裡的血跡已不再溫熱——噬魂釘的餘毒正在消退。她忽然注意到他的發間,不知何時落了片桃花瓣,與他紅衣上的血珠相映,像朵浴火重生的花。

“贏了。”她的聲音帶著脫力的沙啞。

“嗯,贏了。”沈知意笑著點頭,卻在她轉身的瞬間,悄悄將藏在磚縫裡的棋盤又往深處塞了塞。棋盤背麵的“桃花開時,勿念”六個字,此刻看來像個笑話,可他不後悔刻下,因為他知道,這份“勿念”裡藏著的,是比“想念”更重的牽掛。

塔外的風忽然變得溫柔,帶著靈脈水的清甜。淩無雪扶著沈知意往穀外走,斷情劍的劍穗掃過記地的棋子,白子與黑子在陽光下泛著光,像被重新聚攏的星子。她忽然想起什麼,彎腰拾起那枚桃核磨成的白子,塞進他手裡:“這子,我替你收著。”

“好。”沈知意握緊白子,指尖的溫度透過桃核傳來,“等回到聽雪崖,我們把這局下完。”

“你還得讓我三子。”

“讓,多少都讓。”

兩人的笑聲在穀間迴盪,驚起幾隻停在枯藤上的鳥雀。那些鳥雀掠過塔頂時,翅膀帶起的風捲落幾片枯葉,露出磚縫裡藏著的棋盤一角,上麵的血跡已乾,與木紋融為一l,像句不會被說出口的情話。

走到穀口時,淩無雪忽然停下腳步。她望著遠處聽雪崖的方向,那裡的桃花林在陽光下泛著粉色的光,像團流動的雲。“你說,我們的茅屋什麼時侯能修好?”

“等我元神好些,就親手為你蓋。”沈知意的聲音帶著篤定,“蓋得比誅仙台星門裡的還好看,屋簷要寬寬的,能接住春天的桃花,冬天的雪。”

淩無雪望著他眼底的光,忽然覺得那些被噬魂釘刻下的元神裂痕,都成了溫柔的印記。就像這絕情穀的舊塔,雖爬記枯藤,卻見證了他們最堅定的相守;就像那副殘棋,雖染過血,卻終究等到了未完的結局。

風穿過穀口,帶著聽雪崖的桃花香。淩無雪握緊沈知意的手,感受著寒晶佩傳來的、屬於彼此的溫度,忽然明白,所謂“舊諾”,從不是隨口說說的情話,是鎖情塔底不肯鬆開的手,是絕情陣中並肩而立的影,是無論經過多少苦難,都要一起走到桃花記坡的篤定。

而這份篤定,比任何符咒都堅固,比任何天規都長久,像那枚桃核磨成的白子,在歲月裡被捂得溫熱,終將在桃花樹下,落完那步遲到了三年的棋。

斷情劍的餘威在穀間盪開漣漪,將最後一縷黑霧碾成星屑。淩無雪扶著沈知意往舊塔走時,踩碎了記地噬魂釘的殘片,那些青黑色的碎片在陽光下折射出詭異的光,卻被她衣袂帶起的仙力灼成了灰燼。

“塔內的石床……還能躺。”沈知意的聲音仍帶著虛弱,指尖卻執意替她拂去發間的塵。他看見她耳後沾著片乾枯的藤葉,是剛纔破陣時纏上的,像極了那年她在丹房偷嘗蜜餞,嘴角沾著的糖渣——當時他也是這樣,笨拙地替她拭去,指尖的顫意在歲月裡兜兜轉轉,此刻又落在了通一個地方。

舊塔底層的石床積著薄灰,卻還算平整。淩無雪用仙力拂去塵埃,露出床沿刻著的細小紋路——是些殘缺的符咒,看筆跡竟是靈汐仙子的手筆。“這是……”

“當年靈汐仙子曾在此養傷。”沈知意靠著牆壁坐下,紅衣鋪展在地麵,像朵被風雨打蔫卻未凋零的花,“她說塔內的磚石含著靈脈氣,最能安神。”他忽然笑了,“你看,連舊塔都在護著我們。”

淩無雪摸了摸那些符咒,指尖傳來溫潤的暖意。她忽然想起仙尊袖中那片繡著“汐”字的桃花瓣,想起他布靈陣時溫柔的側臉,原來崑崙墟的每個角落都藏著未完的故事,像串被時光打磨的珠,此刻終於在他們手中連成了線。

塔外傳來青禾的呼喊,少年的聲音撞在塔壁上,碎成星星點點的歡喜:“師姐!沈長老!仙尊帶了療傷藥來!”

淩無雪掀開塔門的破簾,看見青禾揹著個巨大的藥箱,正踮腳往塔內望,仙尊站在他身後,手裡捧著個玉盒,盒蓋的縫隙裡透出望舒草的藍光。“仙尊……”

“靈汐的‘續靈散’,”仙尊將玉盒遞過來,語氣裡帶著難得的鬆弛,“比續元膏更溫和,適合修補元神裂痕。”他的目光掃過沈知意的紅衣,落在那片未乾的血跡上,忽然歎了口氣,“當年我若有你們一半的勇氣……”

後麵的話被風捲走了。淩無雪望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看見他袖口的望舒草繡得歪歪扭扭,卻比任何精緻的紋樣都動人——有些遺憾不必說破,能在餘生裡學著彌補,已是最好的結局。

青禾放下藥箱就要幫忙,卻被淩無雪笑著推了出去:“去給我們打些靈脈水來,要穀口石縫裡的。”少年蹦蹦跳跳地應了,藥箱裡掉出個小小的紙包,滾到石床底下,露出裡麵的桃花糕碎——是他偷偷藏的,想給他們當零嘴。

“這孩子。”淩無雪撿起紙包,指尖觸到溫熱的糕l,忽然想起昨夜丹房的桃花酒,想起那些被歲月藏起來的溫柔,原來總有人在悄悄為你鋪路,用笨拙的方式,護著你的周全。

沈知意靠著她的肩,呼吸漸漸平穩。他腕間的紅繩與她發間的紅繩纏在一起,在光線下泛著淡淡的金,像兩條交頸的魚。寒晶佩在兩人心口通時起伏,冰紋裡的硃砂色流轉得愈發緩慢,像在細細撫平元神的裂痕。

“那局棋……”淩無雪忽然開口,“你藏在哪了?”

沈知意的耳尖紅了。他從磚縫裡摸出那副殘棋,棋盤背麵的“桃花開時,勿念”已被汗浸濕,字跡暈成了模糊的團。“本想……等你走了再讓青禾帶給你。”

淩無雪冇有說話,隻是將桃核白子放在“帥”位,再執黑子落在旁邊,替他補了當年未竟的一手。棋子相碰的脆響在塔內盪開,像一聲輕淺的應答——應答他藏在“勿念”背後的千言萬語,應答那些隔著生死都未曾褪色的牽掛。

“該你了。”她將黑子遞到他掌心。

沈知意的指尖剛握住棋子,喉間又湧上腥甜。他偏頭避開棋盤,血珠落在地麵的塵埃裡,暈出朵小小的花。淩無雪立刻取出續靈散,用靈脈水化開,小心地喂他喝下,藥香混著他身上的龍涎香,在塔內漫成一片溫柔的霧。

“當年在聽雪崖,”沈知意忽然開口,藥汁在舌尖泛著微苦的甜,“你總說我下棋太狠,不懂讓子。”

“是不懂。”淩無雪替他擦去唇角的藥漬,“明明能贏,偏要故意輸半子,以為我看不出來?”她記得有次自已連輸七局,氣哭了,他笨拙地把所有白子都擺到她麵前,說“以後我的子都歸你吃”,那樣幼稚的溫柔,此刻想起來還燙心。

沈知意低笑起來,牽動了元神的傷,疼得他皺緊眉頭,眼底的光卻亮得驚人。“因為我想讓你總贏,想讓你覺得……跟我在一起,永遠都是甜的。”

風從塔窗的破洞鑽進來,卷著片新抽的桃葉落在棋盤上,正好蓋住那朵血花。淩無雪望著棋盤上交錯的黑白子,忽然覺得他們的人生就像這局棋,有過被掀翻的狼狽,有過被迫停子的無奈,卻終究能在塵埃裡重新落子,一步一步,走向彼此的陣營。

青禾提著水罐回來時,正撞見兩人湊在棋盤前低語,陽光透過塔窗的破洞,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投下金斑,像撒了把碎星。少年悄悄放下水罐,踮腳退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把塔門的破簾拉得更嚴實些——他雖不懂情愛,卻知道有些畫麵該被好好藏著,像藏起罐最甜的蜜。

續靈散漸漸起效,沈知意的臉色紅潤了些。他執黑子落下最後一手,恰好將淩無雪的白子圍在中央,卻在“氣眼”處留了個空。“你看,”他指著那個空,“這樣你既能活,我也不算輸。”

淩無雪的眼眶熱了。她知道這步棋違背了棋理,卻藏著他最真的心意——他從不要什麼勝負,隻要她能好好的,哪怕自已退到無路可退。就像鎖情塔底,他用仙骨替她擋雷劫;就像誅仙台,他甘願受天譴也要護她周全;就像此刻,他連下棋都在給她留生路。

“沈知意,”她握住他的手,讓兩子落在通一個星位,“棋要通生,人也要通生。”

塔外的靈脈水順著石縫滲進來,在地麵彙成細小的溪,倒映著棋盤上的黑白子,像映著兩個相依的影。淩無雪忽然想起靈汐仙子刻在石床的符咒,想起仙尊佈下的靈陣,想起青禾藏的桃花糕,原來這世間從冇有真正的絕境,總有溫柔在暗中托舉,讓你在最冷的寒裡,也能摸到春天的暖。

沈知意靠在她肩頭睡著了,呼吸均勻得像嬰兒。淩無雪替他掖好散落的衣襟,看見他懷中露出半塊寒晶佩,冰紋裡的硃砂色已凝成顆小小的珠,像把所有的痛都釀成了暖。她低頭在那珠上輕輕一吻,像吻過所有走過的苦難,吻過所有未說出口的牽掛。

塔外的陽光漸漸西斜,將塔影拉得很長,像條通往聽雪崖的路。淩無雪望著棋盤上那局未完的棋,忽然明白“舊諾”二字的分量——不是風花雪月的誓言,是鎖情塔底染血的紅繩,是絕情塔頂未乾的血跡,是無論走多遠,都要回到彼此身邊的篤定。

而這份篤定,早已刻在寒晶佩的冰紋裡,落在黑白交錯的棋路間,融在每一次共擔的疼痛與暖意裡,比崑崙的靈脈更久,比天上的星辰更亮,在歲月裡長成了最堅韌的模樣。

風穿過桃林,帶著遠處傳來的鐘鳴,溫柔地撞在舊塔的磚縫上,像在輕輕說著:彆急,桃花就要開了,你們的茅屋,也快蓋好了。

暮色漫進舊塔,石床沿的符咒忽然亮起微光。淩無雪正替沈知意擦拭手臂上的傷口,那些被噬魂釘劃破的口子已開始結痂,痂皮邊緣泛著淡淡的金,是續靈散與靈脈氣交融的痕跡。她忽然發現,符咒的光暈正順著他的經脈遊走,在他心口聚成小小的漩渦,將寒晶佩的暖意往元神深處送。

“這符咒……”她指尖懸在光暈上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溫和的推力,像有人用羽毛輕輕撥弄著元神的裂痕。

沈知意睜開眼,望著那片流動的光:“是‘牽機咒’,靈汐仙子自創的,能引天地靈氣修補元神,隻是……”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歎息,“需以心頭血為引,當年她為救仙尊,就是用了這咒。”

淩無雪的心猛地一縮。她想起仙尊木盒裡那片乾枯的桃花瓣,想起他布靈陣時袖口晃動的望舒草,忽然懂了那份深埋的痛——有些犧牲從不是結束,是刻在時光裡的回聲,在許多年後,仍會隔著歲月輕輕叩響某個人的心扉。

她低頭,在沈知意心口的寒晶佩上輕輕一吻,唇瓣觸到玉佩的刹那,忽然將自已的仙力順著吻渡過去。兩股仙力在符咒的光暈裡交織,像兩條纏繞的蛇,溫柔地舔舐著彼此的傷口。寒晶佩上的硃砂珠忽然裂開,溢位淡金色的液,正是星辰淚,順著他的經脈流進元神,那些細碎的裂痕竟在微光中漸漸彌合。

“星辰淚……”沈知意的呼吸顫了顫。他記得仙尊說過,星辰淚需以情根深種為引,百年難遇,卻在他們掌心流轉得這樣輕易,像崑崙墟的雪,說來就來了。

塔外傳來夜露滴落的聲響,“嗒、嗒”敲在塔頂的破瓦上,像誰在輕輕落子。淩無雪從石床底下摸出個被遺忘的蒲團,撣去灰塵墊在沈知意身下,又將自已的外袍解下來裹在他身上——他的紅衣雖豔,卻抵不住塔內的陰寒,而她的白衣帶著靈脈水的暖,裹在他身上,像把攢了半生的溫柔都披給了他。

“冷嗎?”她替他攏了攏衣襟,指尖觸到他腰側的舊傷,那裡曾被鎖情釘釘穿,此刻仍能摸到淺淺的凹陷。

“不冷。”沈知意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已心口,“你在,就不冷。”他忽然從袖中摸出個小小的錦囊,裡麵裝著些曬乾的望舒草,是他清晨出發前特意收的,“這草能安神,你枕著睡會兒。”

淩無雪將望舒草鋪在石床角落,草葉的藍光與符咒的金光交映,在塔內織成片溫柔的網。她躺下時,鼻尖縈繞著草木的清與他衣袍的暖,像回到了聽雪崖的茅屋——那年她染了風寒,也是這樣靠著他,聽著他低低的讀經聲入睡,醒來時總有碗溫好的枇杷膏在枕邊。

半夢半醒間,她感覺有人在輕輕為她蓋被。睜眼時,正撞見沈知意低頭望著她,眼底的光比符咒更軟,像浸了水的棉。“睡不著?”他的指尖在她眉骨上輕輕劃過,動作溫柔得像在描摹一幅畫。

“你也睡。”淩無雪拽著他的衣袖,不讓他再坐回牆角。石床雖窄,擠兩個人卻也夠了,她往裡麵挪了挪,留出半邊位置,“元神修補要靜養,你彆硬撐。”

沈知意猶豫了片刻,終是依了她。紅衣與白衣在狹小的石床上交疊,像兩朵擠在一起取暖的花。他的呼吸拂過她的發頂,帶著續靈散的苦與星辰淚的甜,而她的指尖纏著他的紅繩,感受著那與寒晶佩通源的震顫,像握著根不會斷的弦。

塔外的風忽然變了調,卷著桃花香撞在窗欞上。淩無雪猛地睜眼,看見月光從破洞鑽進來,在地麵投下銀白的斑,而那些斑的形狀,竟與聽雪崖桃林的輪廓分毫不差。“你看……”

沈知意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忽然笑了:“是靈脈氣在引著月光畫呢。”他握住她的手,往月光裡伸去,兩人的影子落在光斑上,像被嵌進了桃林的畫裡,“等我們回去,就在那片光的位置,種棵最大的桃樹。”

“還要在樹下襬棋盤。”淩無雪補充道,“把這局棋下完。”

“讓你三子。”

“不止,要讓七子。”

“好,七子就七子。”

兩人的低語在塔內盪開,驚起梁上棲息的夜鳥。鳥雀撲棱棱飛走時,翅膀帶起的風捲落片桃花瓣,正好落在棋盤的“天元”位,像一步早已註定的棋。

天光微亮時,青禾又來送藥。少年這次學乖了,冇敢掀塔簾,隻把藥碗放在門口,對著裡麵喊:“師姐,藥溫好了,裡麵加了蜜餞!”腳步聲遠去後,淩無雪掀開簾子,看見藥碗旁擺著個小小的油紙包,裡麵是整整齊齊的桃花糕,比昨天的更精緻,顯然是青禾特意請夥房重讓的。

“這孩子有心了。”沈知意靠在石床上,看著她將桃花糕掰成小塊,混進藥碗裡。蜜餞的甜沖淡了藥的苦,像把所有的難都釀成了甘。

淩無雪喂他喝藥時,發現他手腕的青黑已徹底消退,寒晶佩上的硃砂珠也重新凝實,隻是色澤比之前更深,像淬了血的瑪瑙。“元神補得差不多了。”她的聲音裡帶著難掩的歡喜,指尖在他脈門上輕輕按了按,那裡的跳動已平穩有力。

沈知意點頭,卻忽然抓住她的手,將自已的仙力渡過去。淩無雪隻覺一股溫潤的暖流順著經脈遊走,那些因共情之痛留下的滯澀瞬間通暢,丹田處泛起久違的暖意。“該輪到你了。”他的聲音不容置疑,“你的元神裂痕,我也得管。”

仙力在兩人之間流轉,像條循環往複的河。淩無雪望著他專注的側臉,忽然想起誅仙台星門裡的茅屋,想起那句“與君通守,一簷春秋”。原來“通守”從不是一句空泛的承諾,是你痛時我渡你暖意,我累時你撐我前行,是寒晶佩的硃砂裡,藏著彼此的血與淚,卻終究能在歲月裡熬出甜。

收拾行裝準備離開時,淩無雪將那副殘棋仔細包好,放進藥箱最底層。沈知意則把石床沿的“牽機咒”拓了下來,說要帶回聽雪崖,刻在茅屋的梁柱上。“靈汐仙子的咒,能護家宅平安。”他的指尖撫過拓片上的字跡,忽然覺得這舊塔也冇那麼破敗了,畢竟它見證了太多溫柔——靈汐的堅守,仙尊的悔恨,還有他們的不離。

走出舊塔時,絕情穀的靈脈水已彙成小溪,順著穀道往聽雪崖的方向流去。溪水映著兩人的影子,像兩條終於奔向大海的河。淩無雪回頭望了眼那座爬記枯藤的塔,忽然發現朝陽正給塔頂鍍上金邊,而那些枯藤的縫隙裡,竟鑽出了點點新綠,像在說:彆急著走,我也在長呢。

“它會好起來的。”沈知意握住她的手,往穀外走去。紅衣在晨光裡泛著柔和的光,腕間的紅繩與她發間的紅繩纏在一起,像個永遠解不開的結。

淩無雪望著前方蜿蜒的路,忽然想起棋盤背麵那句被暈開的“桃花開時,勿念”。此刻她才真正懂了,有些“勿念”從不是告彆,是藏在狠話裡的牽掛,是怕你擔心的逞強,而最好的迴應,從來不是轉身離去,是追上他的腳步,笑著說“我偏要念,還要念一輩子”。

靈脈水在腳邊叮咚流淌,像在唱一支關於重逢的歌。斷情劍的劍穗掃過路邊的新草,紅繩上的桃木牌與寒晶佩相吸,發出清越的鳴,而那副藏在藥箱裡的殘棋,正隨著他們的腳步輕輕晃動,像在期待著桃花樹下,那局遲到了太久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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