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時光不負愛意 第六章 老地方的雨（現）
老地方的雨（現）
老地方的雨
（現）
“老地方”的霓虹在細雨裡暈染開模糊的光斑，沈瑜推門進去時，帶進一股濕冷的夜風，吹得門口的風鈴叮當作響。
目光掃過略顯冷清的大堂，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的老位置上坐著兩個人。王鑫正低頭刷著手機，聽見動靜擡頭，看見是沈瑜，先是鬆了口氣似的，然後衝他使了個眼色。
沈瑜深吸了口氣，調整了一下臉上因趕路和緊張而略顯僵硬的表情，掛上一個公事化但還算自然的笑容，快步走了過去。
“抱歉，等久了？下雨天，車有點堵。”沈瑜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裝出的輕鬆，目光落在顧安身上。隨著靠近，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麵而來。
“來了？”王鑫站起身，拍了拍沈瑜的肩膀，低聲道，“人交給你了，喝得有點猛，我去外麵抽根煙，透透氣。你們慢慢聊。”
他眼神複雜地在兩人之間掃了個來回，沒再多說，拿起桌上的煙盒打火機，就朝門口走去，留下一個識趣的背影。
沈瑜在王鑫的位置坐下，正麵對著顧安。顧安似乎被開門的風和腳步聲驚動，緩緩轉過頭來。他的眼神不再像辦公室裡那樣銳利，而是直勾勾的的審視。他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顧總、顧安學長。”沈瑜及時改口，拿起桌上的茶壺，給顧安麵前的空杯倒了一杯熱茶，溫熱的白氣嫋嫋升起，“喝點熱的，解解酒。”
顧安沒動杯子，隻是看著他，聲音有些低啞，被酒浸潤過一般：“來了？我以為你又要放我鴿子。”
“怎麼會。”沈瑜扯了扯嘴角，笑意卻沒到達眼底，“答應你了就一定會來。”
“答應了？”顧安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短促地哼笑了一聲，帶著自嘲，“你答應我的事情多了。”
“你說你隻是回趟家，結果呢？你說你會好好的，等我”他頓了頓，後麵的話沒說出口，眼神卻緊緊鎖著沈瑜，“沈瑜，你告訴我，你哪件真做到了？”
那個問題像一根刺，精準地紮在沈瑜記憶最不願翻開的角落，沈瑜隻覺得喉嚨發乾，握著茶杯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指節泛白。他端起自己的杯子，咕咚灌了一口溫吞的白水，企圖壓下翻湧的情緒。
“你喝多了。”他避重就輕，聲音有些發緊。
“是，我喝多了。”顧安沒有否認，反而拿起麵前的啤酒瓶，對著瓶口又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他似乎清醒了一絲，目光也銳利了一些。
“不然我怎麼敢問？不然我他媽怎麼開得了口？四年了，沈瑜你人間蒸發四年，電話打不通，人找不到，問誰誰他媽都不知道！我像個傻逼一樣，以為你遇著什麼事兒了，差點報警！結果呢？”
他放下酒瓶，猛地身體前傾，隔著桌子湊近沈瑜，溫熱的帶著酒氣的呼吸幾乎噴在沈瑜臉上，那壓迫感讓他想後退，卻動彈不得。
“王鑫告訴我，你今年年初就回來了？正月裡還請他們吃過飯？”顧安的眼睛死死盯著沈瑜，像要把他整個人釘穿。
“所有人！王鑫、虞衡、宋清平，就瞞著我一個？沈經理，你告訴我，我是洪水猛獸嗎？讓你這麼避之不及？”
沈瑜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震住了，心跳如同擂鼓。顧安眼中的憤怒和不甘太過直白，他下意識地避開那雙眼睛，垂下頭，盯著桌麵上木頭的紋理，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我沒辦法。”他聲音低得如同耳語，“我不想那樣的。但我媽她受不了的。那時候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你家裡你媽媽。”
他艱難地吐出幾個破碎的詞語，卻始終無法將李月生完整地說出口。
離開，斬斷一切聯係，是他當時唯一能想到的，保護母親的方式。
“我媽怎麼了？”顧安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她說什麼了？為難你了？找你談話了？”他想起自己那位每天在家裡哭訴的母親。
沈瑜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嘴，急忙搖頭，臉上硬擠出一個笑容，試圖掩飾：“沒，沒有！彆瞎想。是我自己的原因。顧安，我們都長大了，過去的事兒就讓它過去吧。你看你現在挺好的，當主任了，年輕有為，多好。”
“過去？”顧安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猛地靠回椅背，發出一聲短促刺耳的摩擦聲，眼神裡充滿了荒謬。
“說得真輕巧啊沈瑜。你告訴我，怎麼過去？人就在眼前，那些破事兒就在那兒擺著，你假裝看不見它就沒了？”他抓起酒瓶又要喝，卻被沈瑜下意識地伸手按住了手腕。
肌膚相觸的瞬間，兩人僵住。顧安的手腕很熱，帶著脈搏的跳動。沈瑜的手指冰涼，微微發抖。
四年前熟悉的觸感透過麵板傳來，那些深埋心底的東西，如同沉睡的火山，被這突如其來的接觸狠狠撬動了一下。
沈瑜猛地抽回手，如同被燙到，端起茶杯又灌了一口水，掩飾自己瞬間的失態。那杯水嘗不出任何味道，隻覺得咽喉一片苦澀。
“對不起，”他的聲音低不可聞，混雜在窗外漸漸瀝瀝的雨聲裡。這句道歉，不知是對此刻的顧安，還是對四年前那個被迫消失的自己，或者，是對那段被他親手掐斷的感情。
微涼的茶水劃過喉嚨，卻壓不住心底翻騰而上的灼熱。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急了。
尷尬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雨點敲打玻璃窗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顧安看著自己被鬆開的手腕，那裡似乎還殘留著沈瑜指尖冰涼的觸感。
他沉默了幾秒，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裡沒什麼溫度，帶著幾分自嘲：“顧安學長？嗬，倒是和第一次見麵時喊得一樣。”
他擡起眼皮，隔著氤氳的酒氣和薄薄的水汽，看向沈瑜。那張娃娃臉在暖黃的燈光下依然帶著幾分稚氣的俊秀，卷發隨意地搭在額角，右邊的酒窩若隱若現。
“還記得怎麼認識的嗎？”顧安的聲音軟了下來，不再咄咄逼人。
“王鑫那小子說他們宿舍有個‘學霸’，想找家教賺點辛苦錢，求到我這兒。王鑫那嘴巴，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他說你多厲害多勤奮多懂事，我那時就覺得，哦，又一個來打秋風的。”
顧安端起沈瑜倒的那杯早已溫涼的茶，喝了一口，舌尖嘗到苦澀。他繼續說著，像是在對沈瑜講，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第一次在那家清吧見你，你跟個小傻子似的杵在那兒，話都說不利索，臉還紅得像個桃子。”
他嘴角居然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轉瞬即逝，“我當時想，王鑫這牛皮吹破天了，這哪兒像個學霸？倒像個誤入狼窩的小兔子。”
“後來帶你去教那個熊孩子，老鄭開車。一路你都不說話，就知道盯著窗外看，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到了地方，那學生家長看你眼神不對，我讓你彆說話你就真閉嘴了。”
“那時候我就覺得，這學弟吧，有點迷。看著乖，膽子小，主意倒是挺正？還跟我玩心眼兒，故意隻點便宜的菜，點完了還假惺惺問我喜歡吃什麼，摳門得很。”顧安晃了晃茶杯，哼笑一聲，瞥了沈瑜一眼。
沈瑜聽著這些熟悉的往事被顧安帶著醉意緩緩道來，那些被刻意遺忘的畫麵竟異常清晰地浮現出來。
“送你回家，你非說榆林路。”顧安的眼神迷離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回憶一個模糊的片段。
“其實我知道你沒說真話。老陳開走了，我讓他在路口等我。然後我看見你上了一輛去平嶺的公交。”
沈瑜錯愕地看向顧安，完全沒料到還有這一出。他一直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
他微微蹙起眉，似乎在努力搜尋當時那個一閃而過的、連自己都覺得奇怪的想法：
“沈瑜這學弟，他是不是有病？直說不就好了，用得著玩這麼多彎彎繞繞嗎？”
顧安的聲音不大，語氣裡甚至還帶著點酒後思考人生的認真勁兒，但這兩個字，像兩顆小石子，“啪嗒”一聲，精準地砸進了沈瑜的耳朵裡，然後“噗通”一聲，直接沉到了他心底。
空氣瞬間凝固了。
窗外的雨聲似乎也被隔絕，世界隻剩下空氣裡令人窒息的安靜。
“你，”沈瑜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有病？你當時是這麼想我的？”
他的反應激烈得超出了顧安的預期。顧安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沈瑜為何如此激動。他隻是想不通，不明白。
“我，”顧安張了張嘴，想解釋自己並非那個意思，但酒意攪亂了思維，一時竟找不出合適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