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獵國之武正 第21章 北上,攔路算命人
出發之前,需要向官家報備,範正鴻放好兵刃盔甲,穿好常服
月缺如鉤,京師的鼓聲方纔敲過第十通。
範正鴻
踩著皇城根下的殘雪往南行。
雪麵映著烏藍的夜色,像一張磨亮的刀坯,每一步都踩出細微的、割骨的聲響。
行至順義門,值宿的虞候早得了密令,遠遠望見他,隻無聲地抱了抱拳,便推開側門一線。
門軸裡灌了蠟,開合毫無聲息,像一張合不上的嘴,把範正鴻吞進去,又合上。
“見過陛下,臣將出發,請陛下閱。”
趙佶不會挽留,隻用朱筆在摺子上點一個不大的“可”字。
“臣領命。定守好定州,飼機收回燕雲”範正鴻拱手退下
一入皇城深似海,宮鬥權謀,此次一出京師便如龍入深海,今後天下風雲變換,已與正鴻無關。
宋朝沒有宵禁
範正鴻退出垂拱殿時,天邊卻已泛起蟹殼青。
他沒走原路——順義門那道側縫,隻進不出。
內侍引他往西華門,一路宮燈如豆,風過時,燈影在磚縫裡亂爬,像成群結隊的黑蠍。
出宮牆,護城河麵的薄冰“哢啦”一聲輕響,彷彿替誰掰斷了最後一根指骨。
範正鴻翻身上馬,卻未急著催鞭。
他抬眼望城闕,簷角銅鈴在風裡啞著嗓子,叮當作響,像替舊主送行,又像給新鬼招魂。
忽有鴉影掠過,翅尖掃落一片霜雪,正落在他睫毛上,冰涼,化得極慢。
——“範爺,走罷。”
隨從低喚,聲音壓得比雪還沉。
範正鴻這才一抖韁繩,馬蹄踏碎冰淩,沿著禦街向南。
街衢兩側酒簾未卷,歌樓燈火猶溫,宋廷確無宵禁,可此刻的京師,卻比有宵禁時更靜。
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跳,一下一下,像有人在空甕裡敲鼓。
轉過桑家瓦子,忽聞一縷篳篥,吹的是《陽關》。
樂伎倚在朱欄,紅衫半褪,隻把眼波往街心擲。
範正鴻沒停,卻抬手在鞍旁輕按——那裡沒有刀,隻剩一方革囊,囊裡是聖旨、虎符、密圖,還有半塊不知何時揣下的宮燈殘蠟。
樂聲被風撕碎,散成齏粉,落在長街,也落在他的背影上。
出南薰門,天地豁然。
雪野儘頭,一抹殘月細如琴絃,繃在墨黑的天穹,彷彿隨時會斷。
五十裡鋪外,軍士未動,人含枚,馬勒口,刀鞘用布纏緊,殺氣被凍成冰碴子,貼在甲葉裡。
範正鴻勒馬高坡,自懷中取出那捲密圖——
圖上燕雲十六州,被朱筆圈出一道細細的紅弧,像一道未愈的舊創,又像一條等飲血的刀口。
“點火。”
他低聲道。
隨從燃起火折,湊近圖紙。
火舌舔上紅弧,一路燒過去,捲起“檀州、薊州、幽州……”
灰燼被風捲起,撲在範正鴻臉上,燙得他眯起眼。
——圖紙沒了,可路線早刻在他腦子裡,比火還牢。
“傳令——”
他拔馬回身,麵對黑壓壓的背嵬。
“今夜無號角,無鼓聲。
一人雙馬,蹄裹布,口銜枚,天明前抵滹沱河。
過界河之後,凡遇遼人斥候——”
他停頓,聲音像刀背擦過青石:
“不留活口,不留全屍。”
雪霧騰起,五千騎無聲滑入黑夜,像一條脫鞘的刀鏈,被大地吞沒。
範正鴻落在最後,忽回頭望京師。
城頭燈火已縮成一粒孤星,風一抖,就滅了。
他想起垂拱殿裡那方朱筆“可”,小如蚊足,卻重得能壓折天下脊骨。
“陛下,”
他在心裡低語,
“臣此去,若收得燕雲,便算還你一筆;
若收不得——”
他抬手撫過空空的刀鞘,笑了:
“便讓這江山,再欠臣一條命。”
鐵騎遠去,雪原上隻剩一道蜿蜒的黑線,像誰用指甲在素箋上劃出的墨痕,又像是——
一道尚未癒合、卻早已潰爛的傷口。
鐵流再次湧動,黑龍般的軍陣在雪夜中悄然北上。城門樓上,最後一麵“殿”字旗被卸下,換上那麵玄鳥禦旗,獵獵作響,像替京城提前發出一聲歎息。
王舜臣打馬貼近,把一塊乾淨布條塞給範正鴻:“再纏一道,彆沒到定州就先流乾了。”
範正鴻接過,卻回頭望向漸遠的城樓,輕聲道:
“流點血好……讓京城記住,咱們是怎麼走的。”
雪越下越大,馬蹄踏碎月光,三千道黑影沿著禦街拉成長線,像一道裂開的口子,把大宋最後的餘暉,悄悄泄向北方。
一匹瘦驢背了個道士模樣的人,頭上貼有個膏藥,背上背著把銅錢劍,攔住前行兵將,王舜臣手持弓箭,彎弓搭箭
……箭頭卻忽地一偏,隻射落那道士襆頭。
“無量天尊——”
驢背上人影晃也不晃,聲音尖細,像鏽釘劃銅鏡,直鑽耳縫。
“將軍箭下留人,貧道隻遞一句話,說完便走。”
範正鴻抬手,後隊倏然停蹄,雪沫被鐵甲一擋,反捲如白浪。
他策馬上前兩步,纔看清那道士一張青白臉,膏藥遮了左眼,右眼卻亮得異乎尋常,像盛著兩盞豆油燈,隨時會炸。
“講。”
範正鴻隻吐一字,卻帶得刀鞘輕響,彷彿替聲音開刃。
道士咧嘴,露出缺了門牙的漆黑豁口:
“月犯房四,火守心前,客星沒於昴。——將軍此去,若先見血,則龍庭之血未乾,而將軍之血已冷。”
王舜臣低聲罵了句“妖道”,又欲張弓,被範正鴻橫臂按下。
“什麼叫先見血?”
“見遼人之血,乃先見血;見宋人之血,乃後見血。先後一亂,陰陽倒懸。”
道士抬手,拍了拍背上那串銅錢劍,叮當作響,像替自己打拍子。
“貧道在汴梁城門口睡了三年,隻等一個騎黑馬、刀鞘無刀的人。如今人等著了,話也遞了。”
說完,他牽驢欲返。
雪深沒踝,瘦驢四蹄卻輕得像不沾地,倒曳出一串銅錢狀的蹄印。
王舜臣啐道:
“裝神弄鬼,壞我軍心。”
範正鴻忽道:
“先生留步,是否願意入賬一敘”
“善”
道士回身,青白臉上浮出一點笑,像冰麵裂開細紋。
“將軍敢留,貧道就敢進。”
驢頭一撥,銅錢劍嘩啦作響,徑自往軍陣裡走。王舜臣欲攔,範正鴻抬眼一瞥,他便收弓讓開,隻低聲道:
“範爺,營中不可留生人。”
“他不算生人。”範正鴻抖韁轉身,“他是能人”
王舜臣愣住,再看那道士,驢背上的身影已沒入黑甲之間,像一滴墨掉進雪裡,轉眼無蹤。
……
中軍帳很快紮好,火盆三隻,照得帳壁通紅。範正鴻卸了鬥篷,隻穿玄色綿甲,左臂舊創未裹,血痕透衣,卻先斟一碗熱酒,推給對麵。
道士盤腿坐在羊皮褥上,驢拴帳外,銅錢劍橫放膝前,仍貼那張膏藥,像永遠撕不下來。
“先生貴姓?”
“無名無姓,將軍若嫌麻煩,就叫‘李助’。”
“金劍先生,”範正泓指節輕叩案麵,“你方纔那句‘先後一亂,陰陽倒懸’,可有解法?”
“有。”銅劍用指甲在酒麵畫一道彎弧,“先見宋人之血,後見遼人之血,便可倒轉回來。”
王舜臣按刀冷笑:“難不成讓我等先殺自己人祭旗?”
“殺誰都是殺,”道士右眼燈亮,“隻看殺得值不值。”
範正鴻抬手止住王舜臣,繼續問:“先生既投軍中,可肯起一課,指一條明路?”
李助咧嘴,露出那個漆黑的豁口:“明路沒有,死路倒有一條——將軍敢走,貧道便陪。”
“怎麼走?”
“改道。”道士忽然伸指,蘸酒在案上劃出一道歪線,從滹沱河斜插西北,經飛狐陘,直撲蔚州。
“蔚州?”王舜臣皺眉,“那已越過代州軍轄地,是遼人西路副帥蕭慶的糧台。孤軍深入,一旦被困,連屍骨都運不回。”
“所以叫死路。”銅劍抬眼,右瞳裡燈火亂跳,“但蕭慶此刻正率精騎東移,迎擊折家軍,蔚州空得隻剩老弱。將軍若敢以三日急行,焚其積聚,則遼人西路三月無糧,東路雖勝,亦不能久。屆時再返身擊其疲卒,燕雲可窺。”
範正鴻沉默片刻,忽道:“先生與蕭慶有仇?”
道士哈哈大笑,笑聲像鏽釘刮過銅鏡,刺得人耳膜生疼。
“將軍隻問勝負,莫問私仇。”
範正鴻起身,踱到帳口,掀簾一線。雪仍下,遠處皇城方向的天,被火光映得微微發紅,像一塊燒到透明的鐵。
“王舜臣。”
“在。”
“傳令——改道飛狐陘,目標蔚州。敢泄者,斬。”
王舜臣深吸一口氣,抱拳而去。
帳內隻剩兩人。火盆“啪”地爆出一粒火星,銅劍低頭撫劍,銅錢相擊,叮當作響。
“將軍不怕我誆你?”
範正鴻回身,左臂血已滴到靴麵,他卻笑得極淡:
“先生若騙我,我便先殺先生,再殺自己,把兩條命都留在蔚州,也算不負此行。”
道士右眼燈火一跳,終於露出一點認真的神色。
“將軍,你比京城那盞‘可’字,重得多了。”
範正鴻屈指,在劍脊上輕輕一彈,聲音清越,像替雪夜開刃。
“先生,”他低聲道,“明日此時,若我還活著,便請你喝第二碗酒。”
“若死了呢?”
“那就煩先生把我的血,帶回汴梁,滴在皇城根下。”
銅劍起身,銅錢劍嘩啦一響,像替這句承諾押上尾韻。
“善。”
簾帳落下,雪聲驟緊,鐵騎改道的號角終未響起,隻在黑暗裡,像一條悄悄滑向深淵的鎖鏈,發出極輕、極輕的——
哢啦。
王舜臣一怔:
“將軍信那瘋道人的話?”
“我信命,”
範正鴻撥馬,黑氅揚起,像一麵碎裂的旗,
“但更信命可以被刀劈成兩半。”
鐵騎再次啟動,卻不再是一條筆直的黑龍,而似巨蟒伏草,悄然折向葦蕩。
雪片落在鎧甲上,不再化水,竟結出一層薄霜,像替每副鐵甲再鑄一層更冷的殼。
最後一騎掠過原地時,枯雪裡已找不到驢蹄印,隻剩一枚被踩扁的銅錢,
——“崇寧通寶”四個字,被馬蹄從中劈成兩截,
一半尚見“寧”,一半已沒入泥,
像一句沒說完的讖語,
被黑夜生生掐斷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