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1章 平凡之晨
第一季：麥田驚變與啟程之風
黎明前的黑暗，是埃塞瑞亞中央王國阿卡迪亞地區最寧靜的時刻。天空像一塊洗得發白的深藍粗布，邊緣正被東方地平線下藏著的火炭一點點燎亮。寒氣凝成露珠，沉甸甸地掛在每一片麥葉尖上，折射著微弱的晨光。
凱·斯托納（kai
stone）就是在這樣的寒氣中醒來的。硬板床硌得他肩胛骨生疼，薄毯子根本擋不住深秋的涼意。他摸索著穿上那身打滿補丁、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褲，動作輕得像隻偷食的老鼠。隔壁房間傳來父母低沉的呼吸聲，帶著勞作一天後的沉重疲憊。他赤著腳，踩過冰冷粗糙的泥土地麵，悄無聲息地溜出了低矮的石屋。
屋外，屬於斯托納家佃種的麥田在熹微晨光中鋪展開去，金黃中已透出收獲季節特有的飽滿和沉重。麥浪一直延伸到遠處模糊的地平線，那裡，巨大、沉默的龍脊山脈像一道深紫色的、不規則的鋸齒，沉默地切割著天空。凱的目光習慣性地在那片山影上停留了一瞬。大人們管它叫“龍眠之地”，孩子們則編造著無數關於惡龍、寶藏和英雄的睡前故事。但對凱來說，那隻是遙遠背景的一部分，就像每天升起的太陽一樣尋常——至少在今天之前是如此。
他走到田邊的小水窪旁，掬起冰冷刺骨的水潑在臉上，激得他一個哆嗦，徹底驅散了最後一絲睡意。他拿起靠在牆角的舊柴刀，刀柄被父親的手磨得油亮光滑，刀刃卻已崩了好幾處小口。這把柴刀，是家裡除了鐵鍋之外，唯一像樣的“鐵器”。
凱深吸一口氣，帶著泥土和成熟麥穗氣息的空氣灌入肺腑。他彎下腰，開始乾活。佃農的孩子沒有童年，隻有乾不完的農活。他熟練地用柴刀割下田埂邊過於茂盛的雜草，動作精準而富有節奏，儘量減少無謂的消耗。汗水很快濡濕了他額前的黑發，順著他棱角初顯的、被太陽曬成小麥色的臉頰滑下。棕色的眼睛裡，映著無垠的金色麥田，專注而平靜。這就是他的世界，狹小而具體，由汗水、泥土和年複一年的收成構成。
“凱——！凱——！”
一個清脆得像銀鈴般的聲音劃破了清晨的寧靜。凱直起腰，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彎起。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從石屋那邊跑來，金色的卷發在晨風中跳躍，像一束活潑的陽光。
“艾拉（ella）！慢點跑！”凱喊道，聲音裡帶著笑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小徑上碎石很多。
艾拉纔不管這些，她像隻快樂的小鹿，一口氣跑到凱麵前，小臉跑得紅撲撲的，藍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哥哥！你看！我編好了！”她獻寶似的舉起小手，掌心裡躺著一樣東西。
那是一隻用幾根金黃的、最飽滿的麥稈編成的小鳥。翅膀歪歪扭扭，尾巴也短了一截，但能看出艾拉極其用心，麥稈的根部還特意保留了一小截綠色，當作小鳥的腳。這是昨天凱割麥時隨手給她折的幾根麥稈，哄她玩的。
“真好看！”凱由衷地讚歎，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隻“小鳥”，彷彿它是什麼稀世珍寶，“艾拉的手真巧。”
“送給你！”艾拉開心地宣佈，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笑容，“讓它陪著哥哥乾活！就像我陪著你一樣！”
一股暖流瞬間湧遍凱的全身，驅散了清晨的寒意和勞作的疲憊。他蹲下身，把那隻簡陋卻無比珍貴的小鳥仔細地放進自己粗布上衣唯一一個還算完好的口袋裡，輕輕拍了拍。“謝謝艾拉。哥哥會好好保管它的。”他揉了揉妹妹柔軟的頭發，“餓了吧？媽媽應該快做好早飯了。”
“嗯！”艾拉用力點頭，小手自然地牽住凱沾著泥土和草汁的大手，“哥哥，今天會有新烤的黑麥麵包嗎？”
“希望有吧。”凱牽著她往家走，感受著掌心那小小的、溫熱的信賴。艾拉是他灰撲撲世界裡最鮮亮的色彩，是他辛苦勞作後最溫暖的慰藉。父母沉默而沉重的愛像大地，支撐著他；而艾拉天真無邪的笑靨，則像頭頂偶爾漏下的陽光，照亮他前行的路。
石屋裡飄出淡淡的炊煙和食物的香氣。父親老斯托納已經坐在門口的小木墩上，沉默地磨著一把鐮刀，火星在磨石上濺起又熄滅。母親瑪莎正把一鍋熱氣騰騰的、散發著麥香的糊糊端上那張簡陋的木桌。看到凱牽著艾拉回來，母親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快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今天得把東頭那片麥子割完，”父親頭也沒抬，聲音低沉沙啞，像被砂紙磨過，“領主老爺的管事說，下週就要來收租子了。今年的麥子……蟲子比往年多。”他磨刀的動作頓了一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沉重。
凱沒說話，隻是默默地去水缸邊舀水洗手。佃農的日子就是這樣，收成的好壞，大半不屬於自己。領主拿走大頭，剩下的才能勉強餬口。他看著口袋裡那小小的麥稈小鳥輪廓，又看看身邊正努力踮腳想夠到水盆的艾拉，心裡沉甸甸的。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多掙一點，讓艾拉將來不用像父母那樣，一輩子被土地和租子壓彎了腰。
早飯很簡單，黑麥麵包又粗又硬，糊糊裡隻有零星幾片野菜葉子。但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熱氣騰騰，艾拉嘰嘰喳喳地說著她昨晚做的夢——夢到一隻會發光的大鳥帶著她飛過了麥田，飛過了森林。凱安靜地聽著，把稍微軟和一點的麵包芯掰下來，偷偷塞進妹妹的碗裡。
屋外的天色已經完全亮了。陽光慷慨地灑滿大地，將無邊的麥田染成一片耀眼的金色海洋，沉甸甸的麥穗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彷彿大地在低語。遠處，龍脊山脈的輪廓在明亮的晨光中反而顯得更加清晰和深邃，那巨大的陰影，像一道永恒的印記，烙在這片豐饒又貧瘠的土地上。
凱吃完最後一口麵包，拿起柴刀準備再次下地。艾拉跑到門口，小手扒著門框，大聲說：“哥哥加油！小鳥陪著你哦！”
凱回頭，對她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手不自覺地按了按胸口的口袋。那裡麵，粗糙的麥稈小鳥正安靜地躺著。這是平凡一天裡，最平凡的溫情時刻。他並不知道，這金色的晨光，這溫馨的告彆，這口袋裡的微小心意，都將成為他記憶中最深刻的畫麵，也是他即將踏上的、無法回頭的漫長旅程的起點。風暴，正醞釀在那片看似平靜的、深紫色的山脈陰影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