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42章 水晶囚籠
萊恩的指引如同黑暗中的一縷細線，牽引著他們穿越這片由巨大水晶構築的、光怪陸離的迷宮。每一步都踩在懸浮於深淵之上的晶橋或平台，下方熔岩暗河湧動的紅光，將上方參差林立的晶柱底部映得一片猩紅，彷彿整個空間都浸泡在凝固的血液裡。無處不在的龍威如同粘稠的泥沼，沉甸甸地壓著每一個人的靈魂。芬恩幾乎是拖著藥箱在走，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壓抑的嘶聲；莉婭維持的淡紫色護盾光暈在強大的壓力下不斷明滅閃爍，如同風中殘燭，她緊抿的唇線繃得發白，額角滲出的冷汗滑落，在銀發間留下濕痕；鐵砧沉重的腳步聲是唯一穩定的節奏，金屬關節的摩擦聲在寂靜中回蕩，鎧甲表麵因持續的高溫而泛著更深的暗紅，頭盔眼縫處的藍綠色靈魂之火卻燃燒得異常穩定，像兩顆沉默的星辰。
唯有凱，頂著那幾乎要將顱骨碾碎的磅礴意誌，一步比一步更堅定地向前。艾拉的氣息——那縷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混雜著陽光和麥田芬芳的熟悉味道——在萊恩敏銳的指引下，穿透了硫磺的刺鼻、水晶能量的奇異馨香和那令人窒息的龍威，越來越近。它像一根燒紅的針，紮在他被恐懼和憤怒反複灼燒的心上，帶來尖銳的痛楚，卻也注入了滾燙的力量。他手中的柴刀，粗糙的木柄幾乎要嵌進掌心的皮肉裡。
終於，在繞過一簇如同巨型冰藍花朵般怒放的水晶叢後，前方的景象豁然開朗。
那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如同水晶迷宮的心臟。巨大的、形態各異的晶簇從四周的深淵中拔地而起，向上合攏，彷彿無數隻巨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一個懸浮於虛空中的平台。平台的中心，被柔和流轉的七彩光暈籠罩著，是數個……半球形的透明穹頂。
它們像倒扣的琉璃巨碗，無聲地矗立在那裡。每一個都散發著微弱的魔法波動，形成一道清晰的無形屏障，隔絕了內外。光潔的水晶地麵倒映著穹頂內部模糊的景象。
凱的呼吸瞬間停止了。血液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他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牽引，瘋狂地掃過那幾個囚籠般的穹頂。
第一個……不是。裡麵蜷縮著一個陌生的褐發少年，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
第二個……也不是。兩個更小的孩子互相依偎著，瑟瑟發抖。
第三個……
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空氣凝滯，龍威的壓迫感似乎也短暫地消失了。凱的視線死死盯在那個角落裡的身影上。
金發。失去了陽光般的燦爛光澤，像蒙塵的黃金，散亂地披在瘦小的肩頭。
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緊緊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了進去。
身上那件艾拉最喜歡的、洗得發白的藍色小裙子，此刻顯得異常刺眼。
是艾拉！
凱的喉嚨裡發出一聲被強行壓抑住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嗚咽。他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踉蹌著向前衝了兩步，柴刀“哐當”一聲脫手掉落在光滑的水晶地麵上，發出刺耳的聲響，一路滑向平台的邊緣，最終卡在一道晶縫裡。他渾然不覺。
“艾拉——！！！”
嘶啞的、帶著泣音的咆哮終於衝破了他的喉嚨，在空曠的水晶平台上轟然炸響，甚至短暫地壓過了深淵岩漿的低吼。他像一頭瘋狂的困獸，衝向那個囚禁著妹妹的透明穹頂。
“凱！小心！”莉婭的驚呼帶著一絲法力消耗過度的虛弱。
凱充耳不聞。他的世界裡隻剩下那層該死的、透明的屏障，以及屏障後那個蜷縮的、小小的身影。他衝到穹頂前，布滿老繭和汗水的雙手狠狠拍打在無形的魔法壁壘上。
砰！砰！砰！
手掌撞擊著堅韌的能量場，發出沉悶的響聲，震得他手臂發麻。他毫無所覺，隻是更加用力地拍打、推搡，彷彿要用血肉之軀撞碎這堅不可摧的牢籠。汗水、淚水混雜著絕望的嘶吼，從他扭曲的臉龐上滾落。
“艾拉！是我！哥哥！哥哥來了！艾拉！你看看我！看看哥哥啊！艾拉——！！！”
他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瘋狂。屏障紋絲不動，光滑的表麵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沒有蕩起。穹頂內，那個小小的身影依舊維持著蜷縮的姿勢，一動不動，彷彿一尊失去了靈魂的瓷娃娃。
芬恩喘息著趕上來，目光迅速掃過穹頂內的艾拉和其他幾個囚籠裡的人。他的專業本能壓過了恐懼和震驚：“莉婭……她……他們看起來……沒有外傷！身體狀態似乎……被魔法維持著？但這精神……”他看到了艾拉那死寂般的姿態，還有其他囚籠裡孩子們空洞或驚恐的眼神，喉嚨像被堵住。
莉婭強撐著走近，紫眸緊盯著眼前的魔法穹頂，指尖縈繞著微弱的探查星光，眉頭緊鎖：“複合型法陣……防護、生命維持……還有空間錨定的波動……強行破開會引發災難性後果……”她的分析冰冷而殘酷。
鐵砧沉默地站在凱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如同一座赤紅的金屬山巒。他的靈魂之火穩定地燃燒著，巨大的金屬身軀微微前傾，構成一道無聲的防線，警惕地掃視著平台入口和周圍高聳的水晶簇。萊恩則伏低了身體，繞著囚禁艾拉的穹頂緩緩移動，琥珀色的獸瞳死死盯著裡麵，喉嚨裡滾動著低沉而焦躁的嗚嚕聲，鋒利的爪子無意識地在堅硬的水晶地麵上刮擦著，留下道道白痕。
凱的拍打漸漸變得無力，嘶吼變成了絕望的嗚咽。額頭抵在冰冷的屏障上，滾燙的淚水沿著無形的壁障滑落。他從未感覺如此渺小，如此無能。一路跋涉的艱辛，生死邊緣的掙紮，所有的犧牲和勇氣，在這道堅不可摧的魔法壁壘前，都顯得如此可笑。
“艾拉……求求你……看看哥哥……”他喃喃著，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
就在他近乎崩潰的呼喚聲中，奇跡發生了。
穹頂內，那個蜷縮的小小身影，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凱猛地屏住了呼吸，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埋在膝蓋間的金色小腦袋，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
一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臉暴露在流轉的光暈下。那雙曾經如同夏日晴空般清澈湛藍的眼睛，此刻卻蒙著一層厚厚的灰翳，空洞、迷茫，彷彿失去了焦距，倒映著穹頂外流轉的光影，卻沒有映出任何人影。她的嘴唇乾裂，微微張著，像一條離水的魚。
凱的心被狠狠揪緊，痛得無法呼吸。他更加用力地拍打著屏障：“艾拉！是我！凱！哥哥啊！”
那空洞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灰藍色的眸子極其緩慢地轉動著，視線一點一點地、艱難地聚焦，最終，落在了屏障外那張因激動和痛苦而扭曲、卻無比熟悉的臉上。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瞬。
那雙蒙塵的藍眼睛裡，死寂的冰層驟然碎裂。難以置信的光芒如同初生的星火，猛地亮起，瞬間點燃了整個瞳孔！
“凱……哥哥……？”一個微弱得如同蚊蚋、帶著巨大不確定和沙啞的聲音，透過無形的屏障，清晰地傳入凱的耳中。
緊接著，那小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艾拉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像一顆被投石索射出的石子，狠狠撞向凱手掌所在位置的內側屏障！
“哥哥——！！！”
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所有的屏障（心理的）。積蓄了無數個日夜的恐懼、委屈、絕望和此刻噴薄而出的狂喜，化作滾燙的淚水，洶湧地奔流而下。她小小的身體緊緊貼在無形的壁壘上，兩隻小手高高舉起，拚命地拍打著凱手掌對應的位置，彷彿這樣就能穿透那層該死的阻隔，撲進哥哥懷裡。
“哥哥！哥哥！真的是你！艾拉好怕！好怕啊！嗚嗚嗚……帶我走！哥哥帶我回家！回家！！”她哭喊著，語無倫次，每一次拍打都用儘了全身力氣，小小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艾拉！艾拉不怕！哥哥在！哥哥來了！哥哥這就帶你回家！”凱的聲音也徹底哽咽，淚水模糊了視線，他隻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承諾，手掌隔著冰冷的屏障，徒勞地想要握住妹妹的小手，感受那份真實的溫度。他能看到的，隻有艾拉貼在屏障上那因用力而泛白的指關節，和她臉上肆意流淌的淚水。
芬恩不忍地彆過頭，眼角也有些濕潤。莉婭看著眼前這隔著生死屏障的兄妹相認，紫眸中複雜的光芒閃爍，她指尖的探查星光變得更加專注，試圖尋找任何一絲屏障的薄弱點。
就在這巨大的悲喜和絕望交織的時刻，艾拉哭喊著，下意識地將懷裡一直緊緊抱著的東西高高舉起，似乎想隔著屏障給哥哥看，那是她唯一的慰藉和念想。
“小鳥……小鳥陪著艾拉……可是……可是它不亮了……嗚……”她抽泣著，將那件東西用力地按在屏障上。
那是一隻麥稈編織的小鳥，簡陋卻看得出編織者的用心。此刻，在流轉的水晶光暈下，它黯淡無光，粗糙的麥稈紋理清晰可見。
然而，就在艾拉將它用力按在屏障上、就在凱隔著屏障的目光也落在那隻小鳥上、心中湧起對妹妹無儘憐愛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艾拉撕心裂肺的哭喊淹沒的顫鳴。
那隻粗糙的麥稈小鳥身上，靠近鳥喙的一根不起眼的麥稈，極其突兀地閃爍了一下！
一道微弱得如同螢火、卻無比溫暖、無比堅定的土黃色光芒，一閃即逝！它並非來自水晶的折射，而是從麥稈內部透出！
與此同時，艾拉小手按著的小鳥接觸點，那光滑無形的魔法屏障表麵，竟然極其詭異地蕩漾開了一圈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漣漪！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了絕對平靜的深潭，波紋瞬間擴散又消失。
凱的瞳孔驟然收縮！他以為自己眼花了。艾拉依舊在哭喊，似乎毫無所覺。
但一直全神貫注分析屏障結構的莉婭，身體卻猛地一僵！她猛地抬起頭，銳利的紫眸瞬間鎖定在那隻被艾拉按在屏障上的麥稈小鳥上，又迅速掃過它接觸的屏障位置，指尖縈繞的星光劇烈地波動了一下。
“等等！剛才那是……？！”她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疑。
萊恩也幾乎在同一時間豎起了耳朵，琥珀色的獸瞳疑惑地轉向那隻小鳥的方向，鼻翼快速翕動，喉嚨裡發出一個極其困惑的低嗚，彷彿嗅到了某種熟悉又陌生的、極其微弱的氣息。
水晶囚籠之內，是艾拉崩潰的哭喊和對家的無儘渴望。
水晶囚籠之外，是凱心如刀絞的承諾和夥伴們無聲的守護。
而在那粗糙的麥稈小鳥與古老魔法屏障接觸的瞬間，一道微不可察的漣漪，如同命運投下的一顆石子，悄然打破了這絕望牢籠表麵死水般的平靜。深淵的低吼在下方回蕩，水晶的光暈無聲流轉，將這重逢的悲慟與那絲詭異的波動，一同映照得光怪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