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15章 死寂平原上的磷火
“凱爾·影葉。我的‘影子’。”
格魯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在壁壘要塞肅殺的空氣中激起無形的漣漪。羅蘭騎士按在劍柄上的手沒有鬆開，海藍色的眼眸中審視與疑慮更濃。那位牧師眉頭緊鎖，手中的聖光法杖光芒微微波動，溫和的聖光能量變得如同實質的探針，帶著強烈的排斥感持續掃過我的身體。灼痛感從後背舊傷處蔓延開來，體內的陰影之力如同被激怒的冰蛇，在麵板下不安地湧動、抵抗。
“影子？”羅蘭重複了一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在對抗亡靈的戰場上，聖光纔是利刃，陰影隻會滋生恐懼和……不潔。”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牧師法杖上微微波動的光芒。
周圍的空氣彷彿凝固了，人類騎士們冰冷戒備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針。在這崇尚秩序與光明的人類堡壘中，我這個帶著陰影氣息的半精靈，如同闖入聖殿的夜梟，格格不入。
“力量不分光暗，隻看握在誰手，為何而用。”格魯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他翠綠的眼眸掃過羅蘭和牧師，“凱爾的力量，由我賦予，由我約束。他的箭，指向埃裡的敵人，此刻，也指向埃拉西亞的敵人。這就夠了。”
格魯的威望和話語的分量讓羅蘭沉默了片刻。他最終緩緩鬆開了劍柄，但眼中的審視並未減少。“希望您的判斷無誤，格魯大人。”他微微欠身，“元帥還在等候。請隨我來。”他不再看我，策馬轉身。
牧師也收回了探測的聖光，但看向我的眼神依舊充滿疑慮和一絲警告。他低聲對同伴吩咐了幾句，匆匆帶著隊伍離開，彷彿多停留一秒都會被陰影玷汙。
格魯邁步跟上羅蘭。瓦裡安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小），低聲道：“挺直腰桿，菜鳥。戰場見真章。”他的目光裡沒有安慰，隻有老兵對即將到來的風暴的平靜。
我們穿過氣氛壓抑的要塞內城，抵達了位於堡壘最高處的指揮大廳。大廳內氣氛凝重，巨大的沙盤前圍滿了穿著各式甲冑的人類軍官。主位上坐著一位須發皆白、麵容剛毅如花崗岩的老將，他穿著厚重的元帥鎧甲，披著深紅色鑲金邊的鬥篷，眼神銳利如鷹，不怒自威——哈羅德元帥。
格魯的到來讓大廳瞬間安靜。哈羅德元帥站起身，右手撫胸：“格魯閣下，感謝埃裡王國的及時援助！卡斯帕爾陛下和埃拉西亞人民銘記於心！”他的聲音洪亮有力，帶著軍人特有的直率。
“元帥客氣。亡靈威脅，共同之敵。”格魯言簡意賅。
哈羅德元帥也不客套，立刻指向沙盤：“局勢危急！‘哭泣峽穀’失守後，亡靈主力——無窮無儘的骷髏海為前驅，幽靈軍團穿插襲擾——正以驚人的速度席捲金穗平原！前鋒距離‘豐饒之地’邊緣的‘麥浪鎮’已不足五十裡！它們的戰術簡單卻有效：用骷髏消耗我們的箭矢和體力，用幽靈製造恐慌和殺傷，一旦防線出現任何鬆動，後續更強大的亡靈單位（如屍巫甚至死亡騎士）就會發起致命突擊！”
沙盤上，代表亡靈的黑色箭頭如同蔓延的墨汁，吞噬著代表人類控製的綠色區域，直指象征著豐饒之地的金色麥穗標記。
“我們的戰略是遲滯，爭取時間！”哈羅德元帥的拳頭重重砸在沙盤邊緣，“壁壘要塞是最後一道屏障！必須依托堅固城防，最大限度殺傷亡靈有生力量，拖住它們！等待王都的獅鷲騎士團和重灌步兵軍團完成集結北上！”
他看向格魯：“格魯閣下，您的精靈戰士箭術超群，感知敏銳，是對付幽靈和精準狙殺亡靈指揮節點的最佳力量！我請求您率部駐防要塞東側城牆突出部‘鷹喙棱堡’！那裡直麵亡靈主攻方向，壓力最大，但也最能發揮遠端優勢！”
“可以。”格魯沒有絲毫猶豫。
“另外……”哈羅德元帥的目光掃過我們，最終停留在格魯身上，“要塞的聖光牧師團是抵禦亡靈精神侵蝕和治療傷員的支柱。但他們的力量對純粹的物理攻擊（如骷髏）效果有限。希望您的戰士在必要時，能協助保護牧師們的側翼。”
“職責所在。”格魯點頭。
軍議很快結束，任務明確。我們被一名傳令兵帶領著，前往東側城牆的鷹喙棱堡。
登上城牆的瞬間，一股混合著血腥、焦糊、屍臭和濃烈負能量的汙濁氣息如同粘稠的浪潮，狠狠拍打在臉上！即使是晉升後強化的感官，也讓我胃部一陣翻湧！城外的景象更是觸目驚心！
壁壘要塞如同一座孤島，矗立在名為“死寂平原”的焦土之上。目之所及，曾經豐饒的金色麥田早已化為一片無邊無際的、翻湧著黑褐色泥漿和破碎骸骨的腐爛泥沼！焦黑的樹樁如同伸向天空的絕望手臂，散落著折斷的武器、破碎的盾牌和……累累白骨！
更令人窒息的是那“海”！
真正的骷髏海！
成千上萬！不，是數以十萬計！慘白的、殘缺不全的、手持鏽蝕刀劍或乾脆揮舞著骨爪的骷髏士兵，如同從地獄深淵爬出的白色潮汐，沉默（因為沒有聲帶）而不知疲倦地湧動著，填滿了整片平原，一直延伸到灰濛濛的地平線！它們眼眶中跳動著幽綠的靈魂之火，彙聚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無邊無際的磷火之海！每一次湧動，都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如同死亡的潮音！
在這片白色骨海的浪潮中，還夾雜著更加詭異恐怖的存在——幽靈！它們如同半透明的、扭曲的灰色霧氣人形，無聲無息地在骷髏群上方或縫隙間飄蕩、穿梭。所過之處，空氣彷彿被凍結，留下一道道冰冷的軌跡。被它們穿過的活物，會瞬間被抽走生命力，化作枯槁的乾屍！
城牆上，人類守軍正經曆著地獄般的煎熬。箭雨如同飛蝗般傾瀉而下，射倒一片片骷髏，但瞬間就被後麵湧上的白骨淹沒。滾木礌石轟隆隆砸下，在骨海中犁開一道道短暫的空白，又迅速被填滿。穿著鋥亮板甲、手持長戟的重步兵組成鋼鐵防線，死死堵在垛口和城門位置，每一次揮砍劈刺都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脆響和自身沉重的喘息。
然而，最致命的威脅來自幽靈。它們無視物理攻擊，輕易穿過盾牆和鎧甲，冰冷虛幻的手臂探入士兵的身體！被觸碰的士兵瞬間發出淒厲的慘叫，麵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光澤，變得灰敗枯槁，眼神中的神采迅速熄滅，頹然倒下！恐懼如同瘟疫般在守軍中蔓延！
“穩住！牧師！淨化之光！”軍官們嘶啞的吼聲在城頭回蕩。
一隊隊穿著白袍的牧師在盾牌手的保護下，高舉聖光法杖。柔和而堅定的聖光以他們為中心擴散開來，形成一個個光明的護罩。幽靈接觸到聖光，如同冰雪遇到烈陽，發出無聲的尖嘯，形體扭曲、淡化、甚至直接消散！被聖光籠罩的士兵，身上的灰敗之色也會稍稍減退，精神為之一振。
但牧師的聖光並非無窮無儘！每一次釋放都會消耗巨大的精神力和信仰之力。而且幽靈的數量太多了！它們如同跗骨之蛆，從各個刁鑽的角度發起襲擊，不斷消耗著牧師的力量和守軍的意誌。
就在這時，城下骨海的深處，傳來一陣低沉、詭異、如同無數亡魂齊聲詠歎的吟唱聲！
嗡——！
一片濃稠如墨、翻滾著無數痛苦扭曲麵孔的黑色雲霧，如同死亡的幕布，從骨海後方升起，帶著令人窒息的負能量波動和刺骨的寒意，朝著鷹喙棱堡的方向急速飄來！所過之處，連骷髏眼眶中的靈魂之火都黯淡了幾分！
“死亡之雲！是屍巫！！”城牆上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兵發出驚恐的嘶吼！
屍巫！亡靈軍隊中的法師單位！其釋放的“死亡之雲”能瞬間剝奪大片區域內活物的生命力！
“舉盾！牧師！最大範圍聖光結界！”棱堡指揮官聲嘶力竭地命令！
牧師們臉色凝重，迅速聚集，將聖光法杖高舉過頭頂，全力催動信仰之力！一個比之前更加巨大、更加凝實的金色光罩在棱堡上方迅速成型！
格魯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他厲聲下令：“所有精靈！目標——骨海深處！打斷屍巫施法！凱爾！瓦裡安！幽靈集群！壓製它們！為牧師爭取時間！”
命令如山！精靈戰士們瞬間進入戰鬥狀態！弓弦震動聲連成一片！普通的精靈箭矢如同精準的冰雹，越過城牆，射向骨海深處那些隱約可見的、穿著破爛長袍、手持骨杖的佝僂身影！
然而，距離太遠！骷髏的阻擋太密！箭矢大部分被骨海吞沒，少數射中屍巫的，也被它們身周縈繞的負能量護盾彈開！屍巫的吟唱聲更加高亢，那片恐怖的死亡之雲加速飄來！
就在這時，一陣激昂的號角聲響起！並非精靈的號角！
隻見要塞主城門方向，吊橋轟然落下！一支由近百名身穿閃亮板甲、騎著披甲戰馬的重灌騎士組成的鋼鐵洪流，如同出鞘的利劍，在羅蘭騎士的率領下，發起了決死的反衝鋒！
“為了埃拉西亞！為了聖光！衝鋒！”羅蘭的聲音被鬥氣加持，響徹戰場！他手中的騎士長槍閃耀著刺目的白光！
重灌騎士們爆發出震天的戰吼！馬蹄踐踏著泥濘的骸骨，如同鋼鐵洪流狠狠撞進了洶湧的骷髏海中！瞬間，如同燒紅的烙鐵插入黃油！騎士長槍輕易洞穿脆弱的骨架，沉重的馬蹄將骷髏踩得粉碎！他們如同一把尖刀，目標直指骨海深處那片正在凝聚死亡之雲的屍巫群！
“掩護騎士衝鋒！”哈羅德元帥的聲音通過魔法傳遍城牆！
人類守軍的箭矢和投石更加密集地砸向騎士衝鋒路徑的兩側，試圖為他們掃清障礙。牧師們也將部分聖光投向衝鋒的騎士，為他們驅散靠近的幽靈，加持勇氣和力量。
羅蘭騎士一馬當先，聖光鬥氣在他身上熊熊燃燒，長槍所向，骷髏如同麥稈般紛紛倒伏！騎士團勢如破竹，硬生生在無邊無際的骨海中撕開了一道血肉（骨肉？）通道！眼看就要接近屍巫群！
城牆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隻要打斷屍巫施法，死亡之雲的威脅就能解除！
然而，就在騎士團即將突入屍巫射程的刹那！
異變陡生！
骨海深處，幾處看似普通的骸骨堆猛地炸開！數道身披漆黑重甲、騎著同樣覆蓋著黑色骨甲、眼窩中燃燒著冰藍色魂火的夢魘獸的身影，如同地獄中爬出的魔神，驟然現身！它們手中巨大的符文斬馬刀纏繞著冰冷的死亡氣息！
死亡騎士！
“小心！是埋伏！”城牆上有人發出絕望的嘶吼！
但太遲了！
死亡騎士們如同精準的殺戮機器，瞬間切入了高速衝鋒的人類騎士團側翼！沉重的符文斬馬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劈砍而下！
嗤啦！哢嚓！
堅固的板甲在死亡騎士的力量和符文武器麵前如同紙糊！一名人類騎士連人帶馬被斜劈成兩半！鮮血和內臟瞬間潑灑在慘白的骸骨之上！
“不！”羅蘭目眥欲裂！他調轉馬頭，閃耀著聖光的長槍刺向一名死亡騎士！但另一名死亡騎士的斬馬刀已經帶著死亡的寒光，斬向一名正在保護側翼的年輕騎士！那騎士試圖舉盾格擋，眼中充滿了驚駭！
千鈞一發！
我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名即將斬殺年輕騎士的死亡騎士！幽影低語長弓早已在手！一支冰冷的星銀破魔箭搭上弓弦！意念瘋狂灌注！影襲發動！箭矢之上，陰影之力如同沸騰的暗流，自然能量（“凝”字元文）則賦予其穿透死亡護甲的無匹鋒銳！
沒有猶豫！沒有時間瞄準！全憑新生的、融合了陰影與自然的本能感知！
鬆弦！
嗡！
星銀箭矢化作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死亡陰影線！無視了數百步的距離！無視了混亂的戰場！無視了死亡騎士身周翻騰的負能量護盾！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如同熱刀切過腐木的聲音響起！
箭矢精準無比地從死亡騎士頭盔與頸甲的微小縫隙中鑽入！星銀的破魔屬性瞬間撕裂了保護靈魂的負能量屏障！附著其上的影襲之力則如同劇毒般侵蝕著它冰藍色的靈魂之火！
“呃……？！”死亡騎士斬落的動作猛地僵住！眼窩中冰藍色的魂火劇烈地搖曳、明滅！它龐大的身軀晃了晃，最終連同胯下的夢魘獸一起，轟然栽倒在骸骨泥沼之中！那柄致命的斬馬刀，擦著年輕騎士的盾牌邊緣滑落！
年輕騎士死裡逃生，驚魂未定地看向城牆方向，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
而此刻，格魯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凱爾！瓦裡安！壓製幽靈！為牧師爭取時間！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