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32章 囚徒還是利刃?
要塞的“保護室”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一座精心構築的牢籠。沒有窗戶,厚重的黑曜石牆壁銘刻著密密麻麻的、散發著微弱藍光的魔法符文,形成多重隔絕、壓製、警戒的複合結界。空氣冰冷而凝滯,帶著鐵鏽和消毒藥水的味道。唯一的光源來自天花板上鑲嵌的幾顆冷光水晶,投下慘白的光線,將室內僅有的陳設——一張冰冷的金屬椅,一張同樣材質的長桌——照得棱角分明,透著森然的寒意。
凱爾坐在這張冰冷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筆直,卻無法完全抑製身體的僵硬。牧師聖光帶來的溫暖早已消退,身體深處被強行壓下的傷痛和透支的疲憊如同潛伏的暗流,在冰冷的氛圍中蠢蠢欲動。腰間皮囊裡的末日之刃碎片,隔著布料傳來冰冷而持續的悸動,如同一個被囚禁的惡魔在低語。最沉重的壓力,則來自於長桌對麵。
三位代表著聯盟最高權力核心的指揮官,如同三座散發著不同氣息的冰山,一字排開,審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切割著他每一寸暴露在慘白光線下的麵板。
左側,是精靈。埃利森·晨星。他的麵容如同最完美的精靈雕像,卻覆蓋著一層永不融化的寒霜。銀色的長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尖耳在冷光下顯得更加銳利。他穿著精靈秘銀打造的華麗輕甲,甲葉上流淌著淡綠色的自然符文光輝。他雙手交疊置於桌麵,指節修長有力,指甲修剪得如同藝術品。他的眼神最為冰冷,如同兩顆深潭中凍結的綠寶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懷疑。凱爾甚至能感覺到那目光中蘊含的、精靈族特有的、對“異質”存在的本能排斥。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質問:一個身負混亂力量、攜帶危險碎片的異界靈魂,有何資格獲得信任?
中間,是人類。加爾文·鐵壁元帥。他身形魁梧,即使坐著也如同一座沉默的鐵塔。飽經風霜的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和一道從眉骨斜貫至下頜的猙獰傷疤,為他平添了十分的煞氣。頭發是夾雜著灰白的鐵灰色,剪得很短。他穿著深藍色、飾有金色綬帶和聯盟徽記的厚重軍服,肩章上代表最高統帥的金星在冷光下閃爍著冷硬的光澤。他的目光如同鷹隼,銳利、多疑,彷彿要穿透凱爾的血肉,直接窺探他靈魂最深處的秘密。他雙手按在桌麵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帶著一種久經沙場、掌控生殺大權的鐵血氣息。他的懷疑,帶著軍人的務實和冷酷:這個不穩定因素,是武器,還是炸彈?
右側,是矮人。布魯姆·石拳領主。他身材敦實厚重,如同磐石。濃密的赤紅色胡須編成粗壯的辮子,垂在厚重的胸甲前。他的臉膛是常年鍛造和烈酒熏染的醬紅色,一雙小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淬火的鋼珠,閃爍著強硬、固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暴躁。他穿著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帶有複雜符文的重型板甲,即使坐著,那厚重的肩甲也讓他顯得格外威猛。他一隻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的大手不耐煩地敲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另一隻手則按在腰間那把巨大的、斧刃如同門板般的符文戰斧上。他的目光充滿了對凱爾這種“瘦竹竿”、“玩影子和魔法的家夥”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更對那所謂的“時空能力”嗤之以鼻。矮人隻相信可靠的鋼鐵和手中的戰錘。
壓抑的沉默在冰冷的房間裡彌漫,隻有布魯姆領主手指敲擊桌麵的“咚咚”聲,如同倒計時的心跳。
最終,是加爾文元帥打破了死寂。他的聲音如同生鏽的齒輪摩擦,低沉而威嚴,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凱爾·影刃。”他念出這個名字,像是在宣讀一份待審的卷宗,“交出你從迪雅帶回來的東西,以及你所知道的,關於墨菲斯托、末日之刃碎片,以及龍巫妖圖爾貢的一切情報。現在,立刻。”
命令,而非請求。帶著軍令如山的氣勢。
凱爾的心臟猛地一縮。他抬起頭,迎向加爾文元帥那銳利如刀的目光,又掃過埃利森晨星冰冷的審視和布魯姆石拳毫不掩飾的暴躁。喉嚨有些乾澀,他強迫自己開口,聲音因為緊張和虛弱而略顯沙啞:
“墨菲斯托已被我擊殺……在迪雅腹地一座被褻瀆的聖堂中。儀式被破壞時,他提到了效忠的主人……龍巫妖圖爾貢。”
他略去了戰鬥的慘烈細節和英靈的饋贈,直接切入核心,“末日之刃碎片……他試圖利用碎片的力量強化自身,汙染大地……但儀式核心的能量來源,是一個被囚禁的古代英靈……”
“英靈?”
埃利森晨星第一次開口,聲音如同冰珠落玉盤,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但很快被更深的懷疑取代,“何種英靈?有何憑證?”
“他……消散了。在儀式反噬中。”
凱爾避開了英靈饋贈的具體內容,“但他消散前,傳遞了關鍵資訊……關於末日之刃真正的核心——湮滅之心!它被圖爾貢掌控著,位於大陸最北端,被永凍冰川和死亡風暴籠罩的‘世界之喉’!”
“世界之喉?!”
布魯姆領主敲擊桌麵的手指猛地停住,小眼睛瞪得溜圓,發出雷鳴般的低吼,“矮人最北方的崗哨在三百年前就報告過那片區域的恐怖異變!該死的寒冰風暴和死靈氣息!原來根子在那裡!”
他的怒火似乎找到了新的目標,但很快又轉向凱爾,“小子!你如何證明你說的是真的?而不是亡靈巫師臨死前給你灌的**湯?!”
凱爾沒有直接回答布魯姆的質問,而是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他伸手,從腰間的皮囊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個被層層包裹的布包。解開包裹的動作緩慢而艱難,冰冷刺骨的毀滅氣息瞬間彌漫開來,讓房間的溫度都似乎下降了幾分。當那塊邊緣鋒利、散發著幽暗金屬光澤、表麵流淌著不祥暗紫色紋路的末日之刃碎片暴露在慘白的光線下時,三位指揮官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凝重!埃利森晨星的眉頭緊鎖,加爾文元帥的傷疤微微抽動,布魯姆領主則發出一聲低沉的、如同野獸般的吸氣聲。
“這就是……我從儀式現場帶出的一塊碎片。”
凱爾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接觸碎片的指尖傳來針紮般的刺痛和冰冷的誘惑感。
“很好。”
加爾文元帥的聲音依舊冰冷,帶著掌控的意味,“放下它。還有,關於湮滅之心的具體位置、圖爾貢的狀態、以及…你體內那些混亂力量的來源和特性,全部,說出來。”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刺向凱爾的眼睛。
凱爾的心臟狂跳起來。交出碎片是必然的,但情報……他必須有所保留!關於地球坐標的連結,關於時空通道的危險假設,關於他力量失控的真正原因和代價……這些是絕對不能透露的底牌!他緩緩將碎片放在冰冷的金屬桌麵上,那冰冷的悸動彷彿在哀鳴。碎片離手,壓力似乎輕了一分,但靈魂深處的枷鎖感依舊沉重。
“世界之喉……具體位置是……一座由扭曲黑冰和龍骨構築的褻瀆尖塔…湮滅之心就在塔的最深處……”
凱爾艱難地複述著英靈記憶碎片中的景象,聲音乾澀,“圖爾貢…它的意誌盤踞其上,正在嘗試強行融合湮滅之心我能……隱約感覺到它的強大和……憎恨……”
他刻意模糊了感應的方式和代價。關於自身力量,他含糊其辭:“我的力量……源自異界的特性……以及在這個世界的一些……際遇。它們確實不穩定,尤其在時空紊亂的區域容易失控…就像在裂隙區那樣……”
“不穩定?”
埃利森晨星冷冷地重複,冰綠色的眼眸中寒光閃爍,“僅僅是‘不穩定’?一個能撕裂時空的‘不穩定’炸彈,放在我們後方要塞?”
他身體微微前傾,帶著精靈特有的優雅與致命的壓迫感,“我建議立刻將其關押在最高等級、多重封印的奧術禁閉室!由最資深的奧術師和靈魂學者對其進行徹底研究!解析其力量本質,評估其威脅等級!在完全可控之前,絕不能放任其自由行動!”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充滿了對“未知威脅”的零容忍。
“研究?關押?”
布魯姆領主猛地一拍桌子,厚重的金屬桌麵發出沉悶的巨響!他怒視著埃利森,“晨星!現在是什麼時候?!圖爾貢!亡靈天災!末日之刃核心!前線每天都在死人!每一分力量都要用在刀刃上!”
他粗壯的手指指向凱爾,唾沫幾乎噴到桌麵上,“這小子!他能在亡靈老巢乾掉墨菲斯托!他能找到世界之喉!他能感應到那個什麼鬼湮滅之心!這就是武器!一把能捅進圖爾貢心臟的尖刀!把他關起來研究?研究到什麼時候?等亡靈把我們的要塞都拆光嗎?!”
他的聲音如同戰鼓轟鳴,“依我看,就該立刻把他編入最精銳的突擊隊!讓他衝在最前麵!用他的能力去定位、去破壞!哪怕最後失控了,炸死的也是亡靈!”
矮人的邏輯簡單而殘酷,充滿了實用主義的鐵血。
加爾文元帥沒有立刻表態。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在凱爾、碎片、以及兩位爭吵的同僚之間來回掃視。他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彷彿在計算著得失。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凱爾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種評估戰略物資般的冷靜與算計。
“埃利森閣下的擔憂不無道理。一個不可控的武器,比敵人的刀劍更危險。”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布魯姆領主的急切,也代表了前線將士的心聲。”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無比銳利,“關鍵在於……價值。他的價值,是否值得我們去冒這個風險?他真的是‘唯一’能定位湮滅之心的人嗎?他的力量,在對抗圖爾貢的關鍵時刻,是會成為決定性的利刃,還是會變成引爆我們自己的炸彈?”
房間裡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精靈的冰冷禁錮,矮人的狂熱利用,人類元帥冷酷的價值權衡……凱爾感覺自己如同砧板上的魚肉,被三把不同的刀反複比劃著切割的方式。絕望和冰冷再次從腳底蔓延上來。難道剛逃離迪雅的魔爪和時空裂隙的絕境,等待他的就是聯盟內部的囚籠或作為消耗品的戰場?
就在這時,會議室厚重的、銘刻著防禦符文的大門被無聲地推開。
格魯走了進來。
他沒有穿著戰鬥時的輕甲,隻著一身墨綠色的、質地精良的常服,但這絲毫未減損他身上那股曆經百戰、沉穩如山嶽的氣勢。他的出現,如同在即將沸騰的油鍋中投入了一塊寒冰,瞬間讓激烈的爭吵停滯下來。三位指揮官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他,帶著不同的意味——埃利森是審視,加爾文是評估,布魯姆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格魯沒有看凱爾,徑直走到長桌旁,站定。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三位最高指揮官,最後落在桌麵上那塊散發著冰冷邪氣的末日之刃碎片上。
“他的命,是我帶回來的。”
格魯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蕩在冰冷的房間裡,“我的劍,為他的可信作擔保。”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埃利森晨星,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最高等級的禁閉?埃利森閣下,我們需要的不是一件被鎖在箱子裡的研究標本。我們需要一把能刺破黑暗的匕首,即使它可能割傷持刀的手。”
他的話語直指精靈過度謹慎的核心。
接著,他看向布魯姆石拳,眼神銳利了幾分:“編入突擊隊,作為消耗品?布魯姆領主,短視的犧牲換不來勝利。一把用一次就斷的刀,無法斬斷圖爾貢的命脈。”
他否定了矮人粗暴的實用主義。
最後,他的目光迎向加爾文元帥那審視的視線,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
“他的價值,元帥,不在於他有多‘可控’。”
格魯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凱爾疲憊的軀殼,“而在於他的‘唯一性’。”
他加重了語氣,“我追蹤過迪雅的線索,我接觸過那些被汙染的亡靈巫師。沒有任何人,包括我們最優秀的預言法師和追蹤大師,能在圖爾貢的意誌乾擾下,如此清晰地定位到‘湮滅之心’的核心波動!更無法像他一樣,直接‘感知’到圖爾貢融合程序的狀態!”
格魯的聲音斬釘截鐵,如同宣告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
“他是目前已知的、唯一的、能夠精準定位‘湮滅之心’的關鍵節點!是斬斷圖爾貢野心的唯一希望所在!失去他,我們就失去了刺向敵人心臟的最後一柄、也是最鋒利的匕首!”
“唯一能定位湮滅之心……”
加爾文元帥低聲重複著,銳利的目光在格魯臉上和凱爾身上反複審視,似乎在權衡這番話的分量和可信度。埃利森晨星冰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緊鎖的眉頭顯示出內心的劇烈掙紮。布魯姆領主則瞪大了眼睛,看著凱爾,彷彿第一次真正審視這個“瘦竹竿”的價值。
格魯上前一步,目光掃過三位指揮官,帶著一種以自身榮譽和未來為賭注的決絕:
“我,格魯,以我過往的榮譽、以我對聯盟的忠誠起誓!我將親自負責他的監管與引導!我將確保他在行動之前,學會控製他體內的力量!他將成為刺向圖爾貢心臟的利刃,而非指向我們自己的炸彈!若他失控,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一切責任,由我格魯一力承擔!”
擲地有聲的誓言,如同重錘敲在三位指揮官的心上。格魯的威望、他的承諾、以及他所點出的“唯一性”……這一切,形成了一股強大的說服力。
加爾文元帥沉默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陷入了更深沉的權衡。埃利森晨星眼中的冰寒稍減,但疑慮並未完全消散。布魯姆領主則重重地哼了一聲,抱著胳膊,不再言語,但顯然格魯的“利刃”說法更符合他的胃口。
房間裡的空氣依舊凝重,但囚籠的鐵門,似乎被格魯用他的榮譽和信念,撬開了一道縫隙。凱爾的命運,在囚徒與利刃的天平上,因為格魯的介入,發生了微妙的傾斜。然而,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