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47章 英雄的葬禮與無聲的離場
巨大的時空裂隙，被那衝天而起的四色光柱和內部流轉的封印法陣強行鎖住。如同大陸被強行縫合了一道猙獰的、流淌著混沌能量的永恒傷疤。雖然邊緣地帶的空間裂痕停止了瘋狂的蔓延，甚至開始緩慢收縮，但那道貫穿天地的巨大傷痕本身，如同懸掛在整個世界上方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無聲地訴說著那場末日之戰的慘烈與代價。
聯盟的軍隊，在亡靈天災隨著圖爾貢敗亡而大規模潰散後，終於得以集結力量，艱難地清理出通往極北風暴核心的道路。當他們穿越死寂的亡者輓歌冰川廢墟，頂著依舊殘留的狂暴能量餘波，抵達崩塌的湮滅王座邊緣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們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崩塌的黑暗平台如同巨獸的殘骸，懸浮在巨大的時空裂隙之上。裂隙的中心，那道由暗紫、銀白、翠綠、奧術紫四色能量交織構成的巨大封印法陣，如同一個巨大的、緩慢轉動的混沌之眼，無聲地鎮壓著下方翻騰的毀滅力量。僅僅是靠近，就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恐怖威壓和令人心悸的不穩定感。
在平台邊緣相對完整的一塊殘骸上，他們找到了殘存的英雄。
塞琳娜躺在冰冷的龍骨旁，身體僵硬，超過三分之一呈現出冰冷的灰白石質，左眼緊閉，蒙著一層石灰色，僅存的右眼黯淡無神，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一位年邁的精靈牧師顫抖著將手放在她的額前，片刻後，沉重地搖了搖頭：“魔力之泉……徹底枯竭了……身體也遭受了不可逆的詛咒石化……能活下來，已是奇跡……”
不遠處，格魯躺在擔架上，渾身被繃帶包裹，如同破碎的木偶。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尚在人間，但精靈牧師探查後，臉色更加凝重：“生機微弱……如同即將燃儘的燭火……靈魂之火飄搖……能否醒來……隻能祈求月神與世界樹的垂憐……”
而凱爾，則獨自一人，沉默地坐在崩塌平台的最高處，背對著眾人，麵對著那道巨大的封印傷痕。他身上的傷口被草草處理過，但臉色蒼白如紙，眼神空洞而疲憊，彷彿靈魂被抽空。聯盟的將領和牧師試圖靠近，卻被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深沉的、帶著靈魂隱痛的疏離感所震懾，無人敢輕易打擾。他就像一座失去了所有溫度的冰雕，與身後那道巨大的“永恒傷痕”融為一體。
訊息如同颶風般傳回聯盟。
勝利了！圖爾貢敗亡！亡靈天災退去！世界得救了！
狂喜如同海嘯般席捲了飽受蹂躪的各大王國和種族。城市廢墟中爆發出劫後餘生的痛哭與歡呼，倖存者們走出藏身之地，擁抱陽光，擁抱彼此。
然而，狂喜之下，是無法掩蓋的沉重。
勝利的代價，是無數生命的逝去，是家園的滿目瘡痍，是那道懸掛於世界之喉的巨大傷痕，更是……英雄的犧牲與沉淪。
在聯盟最高議會的主持下，一場盛大而悲壯的葬禮在重建中的聖城“洛丹倫”舉行。這不是為了某個國王或領袖，而是為了那些在最終決戰中，為了這個世界流儘最後一滴血的英魂。
巨大的廣場上，黑壓壓地站滿了來自各個種族、各個階層的民眾。肅穆、悲傷、感激的氣氛如同實質般彌漫在空氣中。
首先被抬入廣場中央的，是一座巨大的、栩栩如生的冰雕。
冰雕的形象，是一位身披重甲、雙手拄劍、昂首挺立的聖騎士。他的麵容沉靜而堅毅，嘴角似乎帶著一絲釋然的微笑。冰雕內部，隱隱透出微弱的、永不熄滅的金色聖光。這正是從亡者輓歌冰川中，被精靈德魯伊們以自然秘法完整切割、運送回來的——羅蘭的遺體。
教皇身著最隆重的聖袍，手持聖典，聲音洪亮而悲愴，響徹整個廣場：
“以聖光之名！吾等在此，見證一位真正的聖騎士的永恒安息！羅蘭·洛薩！他於冰川煉獄之中，以血肉之軀，化為不破之壁！守護同伴，直至生命燃儘！他的聖光，在至暗時刻照亮前路！他的犧牲，為吾等換來了生的希望！今日，吾以聖光教會之名義，追封其為——永恒守護聖騎士！其名，當銘刻於聖光殿堂最頂端！其魂，永沐聖光之輝！聖光不滅，英魂永存！”
“聖光不滅！英魂永存！”無數聖騎士和信徒單膝跪地，右手撫胸，齊聲高呼！金色的聖光從他們身上升騰而起，彙聚在羅蘭的冰雕之上，讓那微弱的光芒更加明亮、永恒。
緊接著，被抬上來的，並非遺體，而是一柄被小心放置在水晶棺槨中的斷劍。劍身布滿裂痕，從中間斷裂，斷裂處依舊殘留著淡淡的、不屈的翠綠色澤。這是從格魯身邊找到的，他最後握在手中的佩劍殘骸。
精靈女王伊瑟拉，身著素白長裙，頭戴月桂枝冠冕，緩步上前。她的聲音空靈而哀傷，帶著森林的低語：
“格魯·風行者，吾族最鋒利的劍，森林最忠誠的守護者。他以生命為薪，燃儘刹那芳華，斬碎絕望！他的劍鋒所指，便是吾族希望所向！縱身軀墜入深淵，其守護之魂，已與森林同在，與世界樹共鳴！今日，吾以永歌森林與埃裡王國之名，尊其為——森林與大地之守護神！其斷劍，供奉於世界樹之心！其名，傳唱於每一片綠葉，每一條溪流！願森林之風，永伴英魂！”
悠揚而悲愴的精靈輓歌響起，無數翠綠的光點從在場的精靈們身上飄出，如同螢火蟲般縈繞在那柄斷劍周圍，久久不散。
最後，當聯盟議長準備宣讀對凱爾的嘉獎與追授時，人們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廣場邊緣那個被預留的、最高榮譽的位置。
那裡，空無一人。
凱爾的名字，被聯盟最高議會以最隆重的規格，銘刻在了新落成的、位於聖城中心的巨大英雄紀念碑的最頂端！位置甚至高於曆代開國君王！
議長洪亮的聲音回蕩著：
“凱爾·無名者！來自異鄉的旅者！終結末日之劫的最終之箭！他以凡人之軀，行神明之事！他引動時空之力，摧毀湮滅之心，重創圖爾貢！他舍棄歸途，力挽狂瀾，以己身與同伴為代價，封印滅世裂隙！他，是當之無愧的——世界拯救者！”
“聯盟最高議會一致決議！授予凱爾·無名者以下至高榮譽與權柄：
1.
埃裡王國精靈遊俠將軍（擁有僅次於女王的軍事指揮權）！
2.
人類諸王國聯合守護者（地位等同攝政王，有權調動所有王國軍隊）！
3.
矮人符文之友（享有山丘之王的待遇，可自由出入所有矮人要塞寶庫）！
4.
聯盟永恒首席顧問（擁有對聯盟一切重大決策的否決權）！
……”
每一項頭銜和權力，都足以讓任何一個凡人一步登天，成為大陸最有權勢的存在！廣場上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人們高呼著凱爾的名字，感激著這位力挽狂瀾的英雄！
然而，在聖城最高規格的驛館內，為凱爾準備的授勳儀式現場，卻空空如也。
聯盟的高層、各國的使者、翹首以盼的民眾……所有人都等了個空。
“人呢？凱爾大人呢？”使者們麵麵相覷，議論紛紛。
隻有塞琳娜，靜靜地坐在驛館窗邊一張鋪著厚厚毛皮的椅子上。她石化的小半身體被寬大的鬥篷遮蓋，失明的左眼隱藏在眼罩下，僅存的右眼透過窗戶，望向北方——那是埃裡森林的方向。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隻有一種深深的、帶著理解的平靜。
一位負責照顧她的精靈侍女，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放著兩樣東西：一柄布滿裂痕、斷口處殘留著翠綠光澤的斷劍殘骸（格魯的劍），以及一枚散發著微弱而溫暖聖光的聖騎士徽章（羅蘭的遺物）。
侍女低聲道：“塞琳娜大人……這是凱爾大人……留在房間裡的。他隻帶走了這兩樣東西……還有……他托我轉告您一句話……”
塞琳娜微微側過頭，僅存的右眼靜靜地“看”著侍女。
侍女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他說……‘榮譽歸於逝者，責任托付生者。我的戰場，結束了。’”
塞琳娜沉默了片刻，布滿石質裂紋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彷彿一個無聲的歎息，又像是一個瞭然於心的告彆。她緩緩抬起那隻尚未完全石化、卻布滿傷痕的手，輕輕拂過托盤上的斷劍和聖徽，感受著上麵殘留的冰冷觸感和微弱的氣息。
“由他去吧……”塞琳娜的聲音沙啞而平靜，僅存的右眼再次轉向窗外，望向那片無垠的、被戰火洗禮過的大地，“他背負的……已經……夠多了……”
就在聖城為缺席的英雄舉行著盛大的、帶著一絲尷尬和失落的授勳儀式時。
在遠離喧囂的北方邊境，靠近埃裡森林的莽莽雪原上。
一個裹著破舊鬥篷、步履蹣跚的孤獨身影，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沒過小腿的積雪中。寒風捲起雪沫，抽打在他蒼白而疲憊的臉上。他背著一個簡陋的行囊，裡麵隻裝著幾塊乾糧和一些傷藥。他的腰間，懸掛著一柄用布條纏裹的斷劍殘骸，一枚散發著微光的聖徽緊貼著胸口。
他沒有回頭看一眼身後那座為他而喧囂的聖城。
他隻是在風雪中，沉默地、堅定地向著那片記憶中的森林走去。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深深的、很快又被風雪掩埋的腳印。如同一個完成了漫長征途、卸下了所有重擔的老兵，終於踏上了回家的路——一條隻屬於他自己的、寂靜的歸途。
當夜色降臨，風雪稍歇。
他來到了那片熟悉的森林邊緣。一座簡陋卻堅固的小木屋靜靜矗立在那裡，煙囪裡飄出嫋嫋炊煙——那是瓦裡安的小屋。
而在小屋旁不遠處的空地上，一個新的、更加簡陋的棚屋框架已經搭起。凱爾放下行囊，默默拿起工具，開始繼續搭建。斧頭劈砍木頭的枯燥聲音，在寂靜的雪夜森林中回響，替代了聖城的喧囂與歡呼。
夜色中，塞琳娜坐在驛館的窗邊，彷彿感應到了什麼。她僅存的右眼望向北方深邃的夜空，無聲地，對著那片風雪，對著那個消失在森林邊緣的身影，輕輕地說了一句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話：
“再見……異鄉的遊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