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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小故事集A 第57章 遲來的授勳與老友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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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望者要塞堅固的灰岩大廳,此刻被刻意裝點出一種與它本身氣質格格不入的隆重。巨大的聯盟旗幟——精靈的銀月聖樹、人類的金色獅鷲、矮人的咆哮戰錘——從高聳的穹頂垂下,在魔法光球柔和的光線下顯得莊嚴肅穆。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地麵倒映著往來穿梭、衣著華貴的使者們的身影。空氣中彌漫著名貴熏香的甜膩氣息,混合著禮服上漿布料的窸窣聲和刻意壓低的、充滿外交辭令的交談聲。

凱爾站在大廳中央預留的高台上,穿著一套聯盟為他準備的、剪裁合體卻無比拘束的深藍色禮服。金線繡成的複雜紋路在胸口和肩部蜿蜒,象征著他“壁壘之光”的身份。禮服挺括的領口摩擦著他脖頸的麵板,帶來一陣陣不適的刺癢。他臉色依舊蒼白,身體在禮服下顯得過分清瘦,唯有站姿依舊挺直,如同一杆插在錦繡堆裡的標槍,沉默地承受著四麵八方投射而來的、混合著好奇、敬畏、探究甚至一絲審視的目光。

精靈王庭的使者,一位銀發梳理得一絲不苟、麵容精緻得近乎非人的精靈長老,正用抑揚頓挫、充滿古老韻律的精靈語宣讀著冗長的頌詞。內容無非是讚頌凱爾在終結圖爾貢浩劫中的“不朽功勳”,強調精靈族與這位“永世森林守護者”的“深厚羈絆”。他的聲音優美如同詠歎調,卻空洞得沒有一絲溫度,彷彿在念誦一段與當事人毫無關係的遙遠史詩。

凱爾的目光平靜地越過精靈使者華美的銀發,落在大廳牆壁粗糙的灰岩石紋路上。那些天然的、未經雕琢的紋路,遠比禮服上的金線更讓他感到真實和自在。精靈語優美的音節在他耳中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噪音,與鷹喙崖的風聲、要塞瞭望臺的嗡鳴相比,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接著是人類王國的代表,一位身材高大、佩戴著繁複綬帶和勳章的中年元帥。他的聲音洪亮有力,充滿了軍人的直白和對“壁壘之光”這個稱號的推崇。他講述了凱爾在最終決戰中如何力挽狂瀾(儘管細節被大幅簡化美化),強調了人類王國對這位“人類之盾”的“永恒感激”,並將一枚由精金打造、鑲嵌著碩大紅寶石的“壁壘之光”勳章鄭重地彆在了凱爾僵硬的禮服胸口。勳章沉甸甸的,冰涼的金屬緊貼著麵板,像一塊烙鐵。

最後是矮人王的特使,一位胡須編成粗壯辮子、幾乎垂到地麵的老矮人。他沒有冗長的頌詞,隻是用粗嘎的矮人語吼了幾句簡短卻充滿力量的祝詞,大意是“好小子沒給俺們丟臉,活著就好!”隨即,他將一個由秘銀整體鍛造、表麵刻滿古老符文和山川紋路的箭筒,像塞一塊礦石般,不由分說地塞進了凱爾手裡。箭筒入手沉重冰涼,帶著矮人工匠特有的、近乎蠻橫的實用主義氣息。箭筒口沿打磨得異常光滑,內襯是柔軟的不知名獸皮。沒有花哨的裝飾,隻有一種曆經千錘百煉的、沉默的可靠感。這大概是今天唯一讓凱爾感覺還算“實在”的東西。

授勳儀式在樂隊奏響的、激昂卻空洞的聯盟頌歌中達到**。掌聲雷動,閃光術的光芒此起彼伏,試圖捕捉這位“消失的英雄”在榮耀加身的瞬間。凱爾麵無表情地站著,任由勳章在胸口反射著刺眼的光芒,任由秘銀箭筒冰冷的觸感從掌心蔓延。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精心打扮的木偶,被推上舞台,扮演著一個名為“傳奇英雄”的角色。這華服,這勳章,這喧囂的讚譽,如同沉重的枷鎖,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它們是對過去的總結,卻與他選擇的、在灰燼中重燃的“守望”之路,毫無關聯。

終於,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最後一個閃光術的光芒熄滅。司儀宣佈儀式結束。人群開始湧動,那些衣著華貴的使者們帶著完成使命的輕鬆笑容,準備上前與這位新晉的“壁壘之光”進行必要的、程式化的寒暄。

凱爾沒有給他們機會。

在司儀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動了。動作快得讓離他最近的精靈使者都沒反應過來。他抬起手,沒有絲毫猶豫,乾脆利落地解開了禮服領口那顆勒得他難受的金色紐扣。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動作迅捷而穩定,帶著一種近乎解脫的決然。在周圍驚愕的目光注視下,他雙手抓住禮服的前襟,猛地向兩邊一扯!

“嗤啦——”

昂貴的、漿洗得筆挺的深藍色禮服,連同裡麵雪白的襯衣,被他如同撕開一層虛偽的包裝紙般,從身上粗暴地剝了下來!露出了裡麵他慣常穿著的、要塞統一配發的深灰色守望者製服。製服洗得有些發白,布料粗糙,卻異常乾淨利落,左胸位置,用銀線簡潔地繡著守望者的徽記——那隻凝視著裂隙的眼睛。

他將那件象征榮耀與枷鎖的華服隨手扔在腳下冰涼的黑曜石地麵上,彷彿丟棄一件礙事的垃圾。沉重的“壁壘之光”勳章撞擊地麵,發出清脆卻刺耳的聲響。秘銀箭筒被他穩穩地握在手中,沒有丟棄。

整個大廳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交談聲、腳步聲、衣料摩擦聲都消失了。隻剩下無數雙震驚、愕然、甚至帶著一絲被冒犯怒意的眼睛,死死盯著高台上那個隻穿著樸素守望者製服的身影。精靈使者優雅的笑容僵在臉上,人類元帥的眉頭擰成了疙瘩,老矮人特使則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隨即爆發出“哈!”的一聲短促而響亮的、不知是驚訝還是讚許的怪笑。

凱爾無視了所有的目光。他彎腰,撿起那枚掉落的“壁壘之光”勳章,動作隨意得像撿起一塊石頭。然後,他一手握著勳章,一手提著秘銀箭筒,在死寂得能聽到針落的大廳裡,邁著穩定而清晰的步伐,走下高台,穿過自動分開一條通路、眼神複雜的人群,徑直走向大廳側麵那扇通往要塞內部區域的厚重鐵門。

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身後那片充斥著熏香、華服和空洞讚譽的“榮耀之地”。

要塞最高處,“蒼穹之眼”瞭望平台旁,有一處延伸出去的、未經修飾的露天小露台。這裡沒有華麗的裝飾,隻有冰冷的灰岩地麵和低矮的石砌護欄。凜冽的高空寒風在這裡毫無遮擋地呼嘯而過,吹得人衣衫獵獵作響。從這裡望出去,視野甚至比“蒼穹之眼”更加開闊、更加原始。下方是蜿蜒如帶的要塞城牆和更遠處起伏的荒原,而正前方,那道巨大的時空裂隙封印如同天地間一道搏動著的、幽藍色的巨大傷疤,在逐漸暗淡的天光下,散發出神秘而恒定的微光。

露台上,幾張粗糙的、用原木簡單釘成的長凳圍著一隻同樣粗陋的木桶。木桶裡盛滿了色澤渾濁、散發著濃鬱麥芽香氣的矮人麥酒。酒液表麵漂浮著細密的泡沫。

凱爾踏上露台時,寒風卷著要塞特有的、混合著岩石、金屬和遠處森林的氣息撲麵而來,瞬間吹散了他身上殘留的、大廳裡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膩熏香味。他深深吸了一口這清冽、帶著粗糲感的空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

露台上已經有人在了。

瓦裡安那矮墩墩、異常壯實的身影正背對著他,粗壯的手臂搭在冰冷的石欄上,標誌性的煙鬥叼在嘴裡,卻沒有點燃,隻是習慣性地磨著牙。他穿著褪了色的舊皮甲,花白的鬍子被風吹得亂糟糟的。

塞琳娜則優雅地靠坐在一張木凳上,深紫色的法袍在寒風中微微飄動。她手裡捧著一個粗糙的木杯,裡麵盛著同樣渾濁的麥酒。她望著遠方封印的微光,深紫色的眼眸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深邃寧靜。

艾拉也在。她換下了守望者的正式製服,穿著一身便於活動的皮甲,格魯的斷劍掛在腰間。她正踮著腳尖,費力地用一個大木勺從酒桶裡舀酒,分到另外幾個空杯子裡。她的動作還有些笨拙,臉上卻帶著一種與剛才大廳氛圍截然不同的、充滿活力的認真。

聽到腳步聲,三人同時回頭。

瓦裡安轉過頭,布滿皺紋的臉上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咧開一個大大的、露出滿口黃牙的笑容,花白的鬍子都跟著抖動起來:“哈!看看是誰來了!俺們剛還在打賭,你小子能不能從那群花裡胡哨的鳥人堆裡囫圇個兒飛出來!”

塞琳娜的嘴角也勾起一抹瞭然於心的、帶著淡淡調侃的笑意,她舉起手中的木杯,朝著凱爾手中那枚精金勳章示意了一下:“‘壁壘之光’閣下?這勳章掛在禮服上挺沉吧?我猜它還沒你當年在奧術塔迷路,一頭撞進元素禁錮法陣時撞掉的那顆門牙沉。”

艾拉放下木勺,看著凱爾身上樸素的守望者製服,再看看他手裡隨意提著的勳章和箭筒,翠綠的眼眸亮晶晶的,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崇敬和歡喜:“凱爾導師!酒快舀好了!”

凱爾看著眼前的三人,看著瓦裡安粗獷的笑容,塞琳娜優雅的調侃,艾拉眼中純粹的歡喜,還有那桶渾濁卻散發著真實麥香的矮人麥酒。一股暖流,瞬間驅散了高台上殘留的所有冰冷和不適。

他走到木桶邊,將手中那枚沉重的“壁壘之光”勳章隨意地丟在旁邊的空凳子上,發出“哐當”一聲輕響。然後,他拿起一個空木杯,走到艾拉身邊,從她手裡接過那個沉甸甸的木勺。

“我來。”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回到家的鬆弛感。

他熟練地舀起滿滿一勺麥酒,渾濁的酒液在木勺裡晃蕩,濃鬱的酒香更加肆無忌憚地彌漫開來。他給自己倒滿一杯,又給瓦裡安、塞琳娜和艾拉的杯子都續上。

沒有祝酒詞,沒有多餘的客套。

凱爾端起自己那杯渾濁的麥酒,粗糙的木杯邊緣摩擦著掌心。冰冷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動,倒映著遠方封印那幽藍恒定的微光,也倒映著他身邊幾張在寒風中真實而溫暖的臉龐。

他舉起杯,目光掃過瓦裡安叼著煙鬥的粗獷側臉,掃過塞琳娜在暮色中沉靜的紫色眼眸,最後落在艾拉充滿朝氣、緊握著木杯的雙手上。

“敬……”

凱爾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呼嘯的寒風,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平淡與滿足,“……活著。”

瓦裡安哈哈一笑,端起杯子重重地和凱爾碰了一下,渾濁的酒液濺出來不少:“敬活著!也敬能把這破勳章當石頭扔的痛快勁兒!”

他仰頭灌了一大口,滿足地哈出一口帶著濃烈酒氣的白霧。

塞琳娜優雅地舉杯,輕輕與凱爾的杯子邊緣相觸,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她深紫色的眼眸中帶著笑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釋然:“敬活著。也敬……終於不用再聽那些能把石頭催眠的頌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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