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8章 橡果微光
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刺鼻，混雜著儀器執行時低微的嗡鳴，構成醫院特有的、冰冷而壓抑的背景音。慘白的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將病房裡的一切都照得毫無血色。
林凱感覺自己在一片混沌的深海中沉浮。意識如同破碎的舢板，被冰冷刺骨的洋流裹挾著，時而被拋上浪尖，瞥見一絲模糊的光影，時而又被狠狠摁入漆黑無聲的海底。身體沉重得彷彿灌滿了鉛，每一次試圖掙紮，都引來四肢百骸深處尖銳的撕裂感，尤其是胸口，像被無形的巨手死死攥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隨著灼燒般的劇痛。
賽琳娜……
這個名字如同唯一的燈塔，在意識混沌的黑暗深處閃爍，卻帶著令人心碎的、燃燒殆儘的餘燼氣息。他彷彿又看到那支金箭懸停在胸前，箭羽上幽藍與金紅的光芒交織纏繞，如同她最後的呐喊與微笑，然後義無反顧地射向那毀滅的深淵巨魔……那光芒吞噬了一切，也帶走了她殘存的最後一絲痕跡。
“呃……”一聲痛苦的低吟不受控製地從他乾裂的嘴唇間逸出。
“醒了？感覺怎麼樣？”一個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種刻意壓製的平穩。
林凱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野裡，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慘白的燈光，刺得他眼睛生疼。視線艱難地向下移動，聚焦在床邊那個坐著的身影上。
周琛。
他換下了那身沾滿硫磺焦臭和泥汙的便裝，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夾克，但臉上那份沉凝如山的氣質絲毫未變，隻是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疲憊和某種深重的憂慮。他的坐姿依舊挺直，像一柄入鞘的利刃，隻是眼神深處，不再是之前那種純粹的審視和探究，而是混雜著難以言喻的震撼、沉重，以及一絲……近乎敬畏的複雜光芒。他正看著林凱，目光專注得彷彿要穿透那層病態的蒼白。
“周……隊長？”林凱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喉嚨火燒火燎。
“彆說話，先喝水。”周琛拿起床頭櫃上一個插著吸管的杯子，小心翼翼地遞到林凱唇邊。
溫潤的水流滋潤了乾涸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林凱的目光下意識地在床邊掃視，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急切。當他的視線落在自己放在被子外的右手時，呼吸猛地一滯！
那顆橡果！
它就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隻有拇指大小，渾圓飽滿，呈現出一種溫潤的、彷彿沉澱了千年時光的深褐色木質紋理。此刻，它正散發著極其微弱、如同螢火蟲般搖曳的柔和金光！那光芒雖然黯淡，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溫暖和寧靜感，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他冰冷的掌心，帶來一種奇異的撫慰，彷彿在輕輕舔舐著他靈魂深處那巨大的、被撕裂的傷口。
賽琳娜……
林凱的手指微微蜷縮，更加用力地握緊了那顆溫潤的橡果。指尖傳來的微弱暖意，如同一根纖細卻堅韌的絲線，將他從絕望的深淵邊緣，一點點地拉回現實。
“那個……還在。”周琛的聲音低沉地響起，目光也落在林凱緊握的右手上，眼神複雜。“它……一直在發光。很微弱，但……很特彆。”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隻是補充道，“醫生說，你的身體機能極度衰竭，像是被瞬間抽乾了生命力。但很奇怪，核心的生命體征……尤其是心臟，卻異常頑強地維持著最低限度的運轉。他們……無法解釋。”
林凱沒有說話，隻是更緊地握住了橡果。他能感覺到，那微弱的金光正順著他的掌心、手臂，絲絲縷縷地滲入他枯竭的身體，如同涓涓細流，緩慢而堅定地滋潤著乾涸的河床。每一次微弱的心跳，似乎都因為這股暖流而變得稍微有力了一點點。
“還有這個。”周琛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更加凝重的語氣。
林凱的目光順著他的示意，落在床頭櫃上。
那裡，靜靜地躺著一支箭。
暗金色的箭桿依舊溫潤如玉，彷彿承載著過往的榮光。但箭尖那曾經如同太陽核心般燃燒的液態火焰水晶，此刻卻徹底內斂，黯淡無光，變成了一塊最普通的、渾濁的暗紅色玻璃。最刺眼的是箭尾——那幾片曾閃爍著神秘幽藍星芒、蘊含著賽琳娜自然之力的奇異翎羽，徹底消失了！隻在箭桿末端，留下幾道焦黑扭曲、如同被地獄烈焰灼燒過的醜陋殘痕，無聲地訴說著那場耗儘一切的慘烈犧牲。
一股尖銳的痛楚，比身體上的傷痛更甚百倍，狠狠攫住了林凱的心臟！他猛地閉上眼睛，牙關緊咬，才將那幾乎要衝口而出的哽咽死死壓回喉嚨深處。賽琳娜……她最後的力量，她的靈魂烙印……都隨著那一次燃燒，化為了飛灰，隻留下這支殘破的金箭，和掌心這顆……寄托了她最後生命祝福的橡果？
“工廠那邊……”周琛的聲音打破了壓抑的沉默，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冷靜，“我們進行了最高階彆的封鎖和清理。對外公佈是……地下廢棄化工原料庫發生劇烈反應，引發爆炸。傷亡……歸咎於意外坍塌和有毒氣體泄漏。”他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深坑底部……那個地方。”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被一層……很薄的東西覆蓋著。綠色的，像光，又像……流動的植物脈絡？上麵還有金色的紋路。它……擋住了下麵……那些東西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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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琳娜的屏障！林凱心中瞭然，那層薄薄的、散發著綠意和金紋的屏障，是她用最後的力量為這個世界爭取到的喘息之機！脆弱，卻彌足珍貴！
“我們嘗試了所有已知的物理和化學手段去觸碰、分析那層屏障。”周琛的眉頭緊鎖，眼神中充滿了麵對未知的無力感，“沒用。任何東西靠近，都會被一種柔和但無法抗拒的力量推開。它……像活的。而且……似乎在緩慢地……變薄。”最後三個字，他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冰冷的憂懼。
變薄！林凱的心猛地一沉！賽琳娜燃燒生命換來的屏障，終究是暫時的！黑暗的力量在侵蝕！裂隙……依然存在！
“現場殘留的……那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物質樣本，”周琛的聲音更加低沉，目光銳利地看向林凱，“被最高層接管了。嚴格保密級彆。還有……”他的目光掃過林凱緊握橡果的右手和床頭櫃上的殘破金箭，“關於你，林凱。關於昨夜十字路口的‘光’，關於化工廠裡……發生的一切。”他深吸一口氣，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我提交了一份……高度存疑、指向‘超自然介入’的絕密報告。”
病房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了。儀器單調的嗡鳴聲顯得格外刺耳。
“現在，”周琛的聲音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有‘客人’要見你。或者說，要見……‘你’所代表的東西。”
話音未落，病房那扇厚重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了。
沒有腳步聲，隻有一種冰冷的、如同金屬摩擦般的壓迫感瞬間彌漫進來。
兩個身影出現在門口。
為首的是一個穿著筆挺深色西裝的中年男人。他身材並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站在那裡，卻像一柄出鞘的寒刃，散發出一種久居上位、掌控生死的冷冽氣息。他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臉色是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睛狹長，眼神銳利得如同手術刀，沒有絲毫溫度，隻有純粹的、如同計算機般精準的審視和評估。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掃過病床上虛弱的林凱，掠過他緊握橡果的右手，最後定格在床頭櫃那支箭羽消失、箭尖黯淡的金箭上，瞳孔深處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光芒閃動了一下。
在他身後半步，站著一個穿著沒有任何標識的深灰色作訓服的男人。他身材精悍如鋼，麵容如同岩石雕刻般冷硬，沒有任何表情。他雙手自然下垂，站姿看似隨意，但周琛這種身經百戰的老刑警，瞬間就感受到一股如同實質的、被猛獸鎖定的巨大威脅感！這人的眼神銳利如鷹，視線如同釘子般牢牢鎖定著病床上的林凱，彷彿在評估一件極度危險的物品。他周身散發出的氣息，是純粹的、千錘百煉的殺戮機器纔有的冰冷和高效。
西裝男人沒有看周琛，彷彿他隻是空氣。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凱臉上，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沒有任何笑意的、冰冷的弧度。
“林凱同學，”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病房的寂靜，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秤砣落在人心上，“初次見麵。你可以稱呼我……‘零號’。”
他的目光緩緩下移，最終落在林凱緊握的右手上，那散發著微弱金光的橡果。
“我們……對發生在你身上的‘意外’，以及你手中……這顆‘種子’，非常、非常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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