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5章
第五章：星輝初淬體
劇痛如潮水般緩緩退去，留下的是腦海中一片狼藉的嗡鳴和沉甸甸的異物感。冼丕臼蜷縮在冰冷的地麵上，過了許久，才艱難地睜開眼。
茅屋內一片死寂。
淩虛子的屍體靜靜躺在不遠處，麵容在從門縫透入的慘淡月光下，呈現出一種石膏般的僵硬和灰白。方纔那短暫而激烈的生機迸發，彷彿隻是死亡徹底降臨前最後的迴光返照。
《無名訣》……
三個古樸而扭曲的文字，連同大量晦澀難懂的口訣、行氣路線圖、以及一些完全無法理解的奇異符號，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刻在他的記憶裡，想忘都忘不掉。
福？禍？
淩虛子臨終前的話語猶在耳邊回響。冼丕臼看著那具再無生息的軀體，心中五味雜陳。這突如其來的“仙緣”，帶來的不是喜悅，而是巨大的茫然和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壓力。
暗影閣……淩虛子……《無名訣》……
這些詞彙對他而言，遙遠得如同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可現在，這故事的血腥開篇，卻硬生生砸進了他逼仄破敗的生活裡。
他掙紮著坐起身，揉了揉依舊脹痛的太陽穴。目光掃過淩虛子的遺物——那個粗糙的布袋和古舊的青銅羅盤。
猶豫了一下，他先拿起那個被稱為“司南”的羅盤。入手冰涼，上麵的銅綠和刻痕訴說著歲月的滄桑。他翻來覆去地看，無論怎麼轉動，中央那根指標都頑固地指向一個方向，毫無變化。這玩意有什麼用？他完全看不出來。
放下羅盤，他又拿起那個布袋。袋口用一根簡單的皮繩係著。他小心翼翼地解開，裡麵果然躺著三顆龍眼大小、呈淡黃色的藥丸，散發著一股奇異的、混合著草木清香和淡淡苦澀的味道。
辟穀丹？
淩虛子說可以果腹。冼丕臼的肚子適時地咕嚕叫了一聲。從傍晚到現在，他顆粒未進，又經曆了這一番驚嚇和折騰，早已饑腸轆轆。
他捏起一顆丹藥，放在鼻尖嗅了嗅。味道並不難聞。猶豫片刻，他最終還是將丹藥送入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變成一股溫潤的暖流滑入喉中，幾乎不需要吞嚥。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飽腹感迅速彌漫開來，彷彿剛剛飽餐了一頓最實在的黍米飯，甚至連四肢都似乎暖和了一些。
神奇！
冼丕臼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仙家之物，果然非同凡響。
腹中不再饑餓，身體也暖和了些許，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再次回到了腦海中的那篇《無名訣》上。
那些文字和圖形彷彿擁有自己的生命，在他意識中緩緩流轉，帶著一種莫名的吸引力。尤其是開篇最初級的引氣法門，似乎並不複雜，更像是一種呼吸的調整和精神的凝聚。
鬼使神差地，他依照那法門所述，盤膝坐好，嘗試放空思緒，去感應所謂的“天地靈氣”。
起初，什麼感覺都沒有。隻有夜風的嗚咽和心臟的跳動。
他並不氣餒，或者說，他根本也沒抱多大希望，隻是循著那本能的好奇，一遍遍嘗試。
時間一點點過去。就在他心神漸漸沉寂，幾乎要沉入睡眠時，一絲極其微弱的、冰涼的觸感，忽然拂過他的感知。
那感覺縹緲至極，如同蛛絲，稍縱即逝。
冼丕臼精神一振，連忙收斂心神，全力去捕捉。
漸漸地，那絲感覺再次出現，並且變得越來越清晰。他“看”到了——並非用眼睛，而是用一種玄之又玄的內視——無數極其細微的、閃爍著銀色光點的涓流，正從門縫、從茅草的縫隙中滲透進來，如同受到某種無形力量的牽引，緩緩向他彙聚。
是月華？還是星輝？
他分不清，隻覺得這些光點冰涼而純淨，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嘗試著按照《無名訣》的方法，引導這些光點融入自身。
“嗡——”
就在第一縷星輝般的光點觸及他麵板的刹那，一股遠超想象的、撕裂般的劇痛猛然爆發！
彷彿有無數冰冷的鋼針，硬生生紮進他的毛孔，刺入他的經脈，瘋狂地攪動！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麵板表麵浮現出不正常的淡銀色光澤，細密的血珠從毛孔中滲出，瞬間將他變成了一個血人。
這根本不是溫和的滋養，而是一場粗暴的衝刷和撕裂！
冼丕臼死死咬住牙關，才沒有慘叫出聲。他想要停止，卻發現那些湧入體內的冰涼氣流根本不受控製，它們狂野地奔竄，所過之處，經脈傳來不堪重負的哀鳴，彷彿隨時都會寸寸斷裂。
劇烈的痛苦幾乎要摧毀他的意識。就在他即將崩潰的邊緣，那篇《無名訣》的總綱文字突然在腦海中自動浮現，每一個字都彷彿蘊含著某種奇異的力量，強行穩住他即將渙散的心神。
不能停！
停下可能會死！
一個念頭本能地浮現。他不再試圖控製，而是全力守住靈台最後一點清明，任由那狂暴的星輝之力在體內橫衝直撞，如同洪水衝垮堤壩，開拓著從未被觸及的荒蕪河道。
痛苦持續了不知多久，彷彿一瞬，又彷彿萬年。
當最猛烈的那波衝擊過去後，劇痛開始緩緩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夾雜著劇痛的舒暢感。那些破碎的經脈似乎在星輝的流淌下開始緩慢修複，變得比之前更加堅韌寬闊。體內的雜質混合著血珠被強行排出體外，粘稠腥臭。
他渾身的骨骼發出細微的劈啪聲響，彷彿在重組。
當最後一絲星輝之力融入體內，緩緩沉入丹田，形成一個微不可察的氣旋時，冼丕臼再也支撐不住，精疲力儘地向前撲倒，劇烈地喘息著，渾身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又被血浸透。
疲憊如同山崩海嘯般襲來，但他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體內部某種沉睡已久的東西被喚醒了。
五感變得前所未有的敏銳，他能清晰地聽到遠處樹葉飄落的聲響，能透過門縫看到更遠處山巒的輪廓，甚至能聞到泥土深處蟄蟲的氣息。
一種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暖流，正自行在體內緩緩迴圈，修複著損傷，滋養著肉身。
洗精伐髓！
他成功踏出了修行的第一步，以一種近乎自殘的、凶險萬分的方式。
冼丕臼躺在地上，望著茅屋頂棚垂下的幾根枯草，眼神恍惚。
這就是……修仙？
如此痛苦，卻又如此……奇妙。
他抬起手，看著手臂上凝結的血痂和下麵新生的、似乎更顯瑩潤的麵板，心中湧起一股極其複雜的情緒。
就在這時，身旁那一直毫無動靜的青銅羅盤，其表麵那些斑駁的符文，似乎極其短暫地、微弱地閃爍了一下，旋即又恢複了沉寂，彷彿隻是月光造成的錯覺。
夜，依舊深沉。
但少年冼丕臼的生命，已經從根子上，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