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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小故事集A 春季·映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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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之卷·:映象

絕望,並非總是洶湧的波濤,有時,它更像是一滴緩慢滲透的墨汁,悄無聲息地染黑整杯清水。嘗試用錘子暴力摧毀鏡子失敗後,林晚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平靜,一種心力交瘁後、連恐懼都顯得多餘的麻木。她不再試圖去遮蓋那麵鏡子,也不再刻意躲避它的視線。它就立在那裡,像一個房間裡沉默的、惡毒的室友,而她,則被迫與它共享著同一片空氣,同一種日漸稀薄的真實感。

白天,她像一具被抽走靈魂的空殼,機械地完成著日常工作。視訊會議裡,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確保嘴角能揚起合適的弧度,但螢幕那頭同事偶爾遲疑的眼神,或是那句“林晚,你剛才說的資料能再確認一下嗎?”都像細小的針,刺破她勉力維持的平靜。他們是不是也看出了她的“不一樣”?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無法掩飾的僵硬和遊離?

她開始避免與人對視,尤其是那些光潔的表麵——同事的眼鏡片、辦公桌的玻璃板、甚至電梯不鏽鋼內壁的反射。每一次不經意的瞥見,都讓她心頭一緊,生怕在那短暫的倒影裡,看到不屬於自己的表情。

她需要傾訴,需要將這份沉重的、幾乎要將她壓垮的秘密分擔出去,哪怕隻是得到一絲微弱的認同。然而,理智告訴她,沒有人會相信。誰會相信一麵鏡子裡的倒影擁有了生命,並且在逐步侵蝕她的現實?這聽起來就像最拙劣的三流恐怖小說。

但她還是嘗試了。她在一個匿名的網路論壇上,用顫抖的手指敲下自己的經曆,隱去了具體地點和姓名,隻描述了那種被模仿、被移動物品、甚至被“預測”動作的恐怖感。帖子發出去後,如同石沉大海,偶爾有幾個回複,要麼是“樓主腦洞清奇”,要麼是“建議去看心理醫生”,還有幾個則是分享了一些更加光怪陸離、真假難辨的“都市傳說”,非但沒有幫助,反而讓她感覺更加孤立無援。

最終,在一個陽光同樣慘澹的下午,她預約了一位心理醫生。這是她最後的、試圖抓住“正常世界”稻草的努力。

診療室佈置得溫馨而專業,暖色的牆壁,柔軟的沙發,盆栽綠植生機勃勃。心理醫生是一位中年女性,戴著無框眼鏡,眼神溫和而睿智。

“林小姐,請放輕鬆。可以說說,是什麼困擾著你嗎?”醫生的聲音平和,帶著一種專業的安撫力量。

林晚坐在沙發上,雙手緊緊交握,指節泛白。她艱難地開口,從最初發現鏡中影像的細微延遲和僵硬微笑開始,說到物品的莫名移動,說到夜晚的摩擦聲和低語,說到監控錄影裡的雪花和絨佈下的輪廓,甚至說到了那無法摧毀的鏡麵和周哲那句“你不一樣了”的評價。

她儘量讓自己的描述聽起來客觀、冷靜,避免使用過於情緒化的詞語,像一個在法庭上陳述證據的證人。然而,她顫抖的聲音和眼底深處無法掩飾的驚懼,出賣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

醫生耐心地聽著,偶爾在筆記本上記錄幾句。等她說完,醫生推了推眼鏡,用一種經過專業訓練的、不帶評判的語氣說道:“林小姐,我非常理解您現在的感受。您所描述的這些‘異常’,聽起來確實非常令人不安。長期的加班、高強度的工作壓力,確實可能導致感知覺功能的暫時性失調,比如出現幻視、幻聽,或者產生一些與現實不符的信念,比如被害妄想……”

“不是妄想!”林晚猛地抬起頭,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尖銳,“那些都是真的!我看到了!我聽到了!我的東西真的被移動了!”

醫生並沒有被她的激動影響,依舊平和地說:“我理解您堅信這些體驗的真實性。但在我們專業的角度來看,當大腦處於極度疲勞和緊張狀態時,它可能會‘製造’出一些非常逼真的體驗,以此來應對無法承受的壓力。您提到的鏡子,或許隻是一個……壓力的投射點。您童年時期,或者更早的家族記憶裡,是否對鏡子有過一些特殊的、可能是負麵的聯想?”

醫生開始引導她探索潛意識的根源,試圖用科學的框架來解釋她超自然的恐怖。這合情合理,無懈可擊。但林晚隻覺得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果然,沒有人會相信。在理性的、科學的世界觀麵前,她的恐怖經曆,不過是一串需要被矯正的神經訊號和錯誤認知。

她不再爭辯,隻是麻木地聽著醫生的分析和建議——調整作息,減輕壓力,嘗試正念冥想,必要時可以輔以一些溫和的藥物……

離開診療室時,外麵灰濛濛的天空彷彿更低了。她沒有得到救贖,反而被貼上了一個“壓力導致感知失調”的潛在標簽。這個世界,拒絕承認她所麵對的黑暗。

回到家,那種冰冷的、被窺視的感覺立刻包裹了她。鏡子靜立著,鏡中的“她”看起來疲憊而麻木,與她此刻的心境一模一樣。但這同步,再也無法帶來任何安慰,隻讓她感到毛骨悚然。它在完美地扮演著“承受壓力的林晚”這個角色,甚至比她本人更加逼真。

她需要一個錨點,一個隻屬於她自己的、不受乾擾的記錄。她翻出了一個很少使用的、帶著鎖的硬殼筆記本和一支鋼筆。墨水書寫的東西,總比電子資料更讓她感覺踏實。她決定將每天發生的、所有無法解釋的細節都記錄下來,不是為了給誰看,隻是為了告訴自己,她沒有瘋,這一切都在真實地發生。

她坐在書桌前,背對著那麵鏡子——這是她唯一能做的、微不足道的反抗。她開啟台燈,暖黃的光暈籠罩著筆記本的頁麵。她開始書寫,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

“四月十五日,陰。錘擊鏡子失敗,鏡麵無損。周哲來電,聲音有異,言我‘不一樣’。”

“四月十六日,雨。牙刷再次出現在馬桶邊。同事詢問香水,但我並未使用。空氣中似有舊木味。”

“四月十七日,多雲。檢視合照,背景倒影姿態僵硬,角度詭異……”

她寫得很詳細,將那些零碎的、令人不安的片段一一記錄下來。書寫的行為本身,帶來了一種奇異的宣泄感。彷彿將這些恐怖的碎片固定在紙麵上,就能暫時將它們從她的大腦中剝離出去。

幾天下來,筆記本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像一份記錄著現實逐漸崩壞的病曆。她偶爾會翻看前麵的記錄,那些冰冷的文字提醒著她,這一切並非她的臆想。

然而,就在今天,當她再次翻開筆記本,準備記錄昨晚又一次聽到的、更加清晰的摩擦聲時,她的目光凝固了。

在她昨天記錄的最後一行——“監控錄影顯示,絨布在淩晨三點左右有持續十分鐘的雪花乾擾,期間情況不明。”——的下麵,空了幾行之後,出現了一行新的、筆跡與她極其相似的小字!

那字跡,乍一看幾乎就是她自己的,帶著她特有的筆畫習慣和微小的連筆特征。但仔細看去,就能發現細微的差彆——筆畫更僵硬,缺乏她書寫時那種自然的流暢感,帶著一種刻意模仿的滯澀。而且,墨水的顏色,似乎也比她用的那支藍色鋼筆的墨色,要略微淺一點,偏灰。

那行小字寫的是:

「她開始害怕了。很好。」

一股寒氣瞬間從林晚的尾椎骨直衝天靈蓋!她全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它不是隻在鏡子裡!它不僅能移動物品,乾涉現實!它還能……在她的私人領域裡,在她的筆跡旁,留下它自己的“注釋”!

這不再是模仿!這是入侵!是對話!是**裸的宣告!它知道她在記錄,它在閱讀她的恐懼,並且……它在表示讚賞!

“啊——!”她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將筆記本遠遠地扔了出去!筆記本撞在牆上,散落開來,紙張飄飛。

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最後一塊私密的、屬於她自己的陣地,也失守了。它無處不在!無所不能!

她癱在椅子上,大口喘著氣,眼神渙散。極度的恐懼過後,是一種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疲憊。她感覺自己像一隻被蛛網層層纏住的飛蟲,越是掙紮,纏繞得越緊。

夜深了。她躺在床上,不敢關燈,也不敢入睡。但極度的精神耗竭最終還是將她拖入了昏沉的深淵。

她做了一個夢。

一個無比清晰,又無比詭異的夢。

在夢裡,她像一個透明的幽靈,漂浮在自己家的客廳裡。她看到“另一個自己”,正背對著她,在房間裡走動。

那個“林晚”動作比她平時更輕快,甚至帶著一種她早已陌生的、慵懶的優雅。她看到“她”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書,隨意翻看——那本書是她很久沒碰過的詩集。她看到“她”在廚房衝泡咖啡,動作熟練,哼著一首她從未聽過的、調子古怪的小曲。她看到“她”走到那麵落地鏡前,停下腳步。

然後,夢中的那個“林晚”,緩緩地轉過身來。

臉上,帶著那個她曾在鏡中見過的、冰冷而僵硬的微笑。

她的目光,沒有看向鏡子,而是穿透了夢境與現實的界限,直直地、準確地,看向了正在夢中漂浮、作為旁觀者的林晚!

那眼神,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掌控一切的嘲弄和滿足。

林晚在夢中發出無聲的尖叫,猛地驚醒!

冷汗已經浸透了睡衣。窗外,天色微熹。

她顫抖著拿起床頭的手機,幾乎是本能地撥通了周哲的號碼。她需要聽到他的聲音,需要抓住一點現實的碎片,哪怕隻是他帶著睡意的、不耐煩的抱怨。

電話響了很久,終於被接起。

“喂……晚晚?”周哲的聲音傳來,帶著剛下飛機的疲憊和機場特有的嘈雜背景音。“我落地了,剛開機。怎麼了?”

聽到他真實的聲音,林晚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阿哲……你……你什麼時候到家?”她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哽咽和顫抖。

“馬上打車,估計一個小時吧。你怎麼了?聲音怎麼成這樣了?”周哲的語氣裡帶上了真正的擔憂。

“我……我……”她語無倫次,不知道該如何在電話裡訴說這噩夢般的經曆。

就在這時,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像是訊號受到乾擾的“滋啦”聲,非常短暫,和上次通話時一樣。

乾擾聲過後,周哲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那語調……發生了一種極其細微、卻足以讓林晚血液凍結的變化。那聲音裡的疲憊和擔憂似乎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怪的、近乎平板的空洞,語速也似乎慢了微不可察的半拍。

他輕聲說道,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又像是在傳遞某個來自遙遠深處的資訊:

“晚晚,彆擔心。我很快就到。”

停頓了一下,就在林晚因為這不自然的語調而屏住呼吸時,他補充了一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彷彿鏡中那個存在的低語,藉由周哲的聲帶傳了過來:

“我們……很快就能‘麵對麵’了。”

“卡噠。”

電話被結束通話了。

忙音響起。

林晚握著手機,僵坐在床上,渾身冰冷,如同墜入萬丈冰窟。

我們?

麵對麵?

那個“很快就能麵對麵”的,究竟是誰?是周哲……還是……它?

周哲要回來了。但回來的,真的還是她認識的那個周哲嗎?還是說,那個鏡中的存在,它的侵蝕,早已超出了那麵鏡子的範圍,甚至……已經觸及了她身邊最親近的人?

她抬起頭,望向臥室門外,客廳的方向。那麵鏡子,靜靜地立在晨曦微光中。

映象,不再侷限於玻璃之後。它已經開始,倒映在她的現實裡,倒映在她的夢境裡,甚至……可能即將倒映在她愛人的臉上。

春季,在這徹骨的寒意中,似乎即將走向尾聲。而林晚知道,更深的、更無法想象的恐怖,正隨著夏季的臨近,悄然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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