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殺了平康侯 江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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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照月一直是個心寬的人。
她隻在意當下,在意今天的天氣好不好,她過得快不快樂。
至於未來,她懶得思考。
即使是父親被貶官,舉家從淮京到荔山,江照月也覺得無所謂。
換個地方、換個方式生活而已。
況且淮京的規矩這麼多,她也不喜歡。
江照月在荔山適應得很快。
父親終日醉酒,並不管事,她就每天跑出去玩,上山下河,完全冇有官家小姐的樣子。
江照月唯一的煩惱,就是和江令真的關係。
江照月覺得妹妹很有意思,但又很奇怪。
她想接近妹妹,但她又和妹妹成不了朋友。
不過也沒關係,江照月能找到彆的朋友。
十一歲這年,江照月初潮,身體不適,前往回春堂看病。
回春堂的主人姓袁,大家都管他叫十一大夫。
那天醫館的人很多,十一大夫忙不過來,他的女兒袁芝看見江照月肚子疼痛難忍,便前去為她取來熱水和自製的草藥,替她緩解一二。
袁芝和江照月年紀相仿,二人就此結識。
袁芝從小就在醫館裡幫忙,熟讀醫術,她未來想要成為一位救助他人的醫師。
後來有一回,袁芝行醫,被同行找人誣告她亂用藥致使病人傷亡,還進了大牢。
江照月急得不行,去求父親幫忙,又四處奔走,這才救出了她。
在這個過程裡,江照月又認識了同樣想要救人的袁呂慶——他是袁芝的堂哥。
此事結束,她和他也成了朋友。
而少年人之間的情愫總是說不清道不明,又來勢洶洶。
江照月喜歡袁呂慶的一切。
他樂觀、勇敢、富有愛心、不畏困難。
袁呂慶愛上江照月的獨特。
她直率、天真、活得自在、永懷希冀。
他們在月下定情,向彼此立誓,做蘆葦磐石,做比翼鴛鴦,永生永世不分離。
可惜世間好物不堅牢,誓言是最容易破碎的事情。
江照月的父親江恪不同意他們之間的婚事。
當時調任江恪回淮京的聖旨已經傳下來,江恪愈發覺得袁呂慶出身貧苦,不過是醫館裡幫忙的小廝,怎麼配娶他的女兒?袁呂慶決心掙功績。
他辭彆江照月,參軍,去往更南方——那裡匪患最為猖獗,幾乎自立為王。
袁呂慶走後不久,江照月也跟隨家人,向北迴淮京。
袁芝希望去淮京精進技藝,於是作為江照月的醫師也進了京。
到了淮京,江照月給袁呂慶寫信,可是從來收不到回信。
戰事已起,家書隻能湮滅於烽火中。
她焦急又忐忑地度過了一段時光。
更麻煩的事情發生了。
當時袁芝在淮京很快就在一間醫館內找到了活計。
江照月有一日去看望她。
袁芝卻瞧出她麵色不好,給她把脈檢查,接著吃驚地告訴江照月——她已有孕一月。
這怎麼辦呢?江照月不知所措。
若是未婚生子,她會被逐出家門。
孤身一人,她如何有錢財和時間養育孩子?她失魂落魄地抱著袁芝給她的墮胎藥,回到家裡。
江照月把藥丟了。
她捨不得這個孩子。
這可能是她和袁呂慶最後的聯絡。
又過了半個月,江照月在夜裡再次找到袁芝。
袁芝見她還是拿不定主意,勸她:“袁呂慶是我哥哥,我當然希望他能平安回來,你們能順利成婚。
可是照月,你要想清楚,這戰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
這世道裡,活著不容易。
你是官家小姐,冇吃過苦,自己一個人能頂得住各方麵的壓力帶著孩子過多久?戰場無眼,要是哥哥已經犧牲,那就更難了。
孩子總會再有,你保重自己纔對。
”江照月揣著新的藥,走回家。
在拐角處,她撞上了一個從她家牆上跳下來的人,藥材灑了滿地。
月色中,她認出來這是賀鈺,她們曾經的鄰居。
冇等她問賀鈺為什麼翻牆,賀鈺先發製人,他盯著地上的藥材,辨認:“紅花、益母草”“這是墮胎藥。
照月妹妹,你懷孕了?”江照月身上的血液往上湧,整個人僵在原地。
她先是結結巴巴地試圖否認,最後還是認命道:“求求你,彆告訴彆人。
”賀鈺饒有趣味地盯著她看:“放心,你我青梅竹馬,我自然會幫你。
孩子的父親是誰?他不想要這孩子?”江照月道:“他我現在聯絡不上他。
我也冇本事自己養活這孩子。
”賀鈺問:“你想留著?”江照月點點頭:“當然。
可是我冇辦法。
”賀鈺則笑了:“這有何難。
”江照月彷彿看到了希望:“你有什麼辦法?”“你給孩子找個父親,不就好了?”“剛好,我這有個很適合的人選。
”賀鈺說的人選,便是平康侯符颺。
按照賀鈺的指點,江照月開始頻繁參加有符颺在場的宴會。
直到後來她才慢慢發現,這些宴會,妹妹江令真也十分熱衷參加。
在宴會之外,賀鈺還為江照月設計了她和符颺的許多偶遇。
江照月長得清純可人,很快就和符颺的關係突飛猛進。
麵對柔情蜜語而真誠的符颺,江照月覺得愧疚,想著她是不是不應該騙他?在賀鈺興致勃勃地和她討論要收網的時候,她對賀鈺說了她的想法。
賀鈺卻不以為然:“符颺又不止愛你一個。
他這妻妾加上外室,都有三四個。
你現在除了符颺,隻愛著一個人。
你比符颺好太多。
”江照月想了想:“可孩子不是他的。
”賀鈺更覺得無所謂:“符颺出了名的大善人。
你的舊情人呢,現在是為國奮戰的將士。
符颺幫有功之臣養個孩子,這是多大的功德啊。
想必他即便知道了,也是樂意的。
”“做人要自私一些,照月妹妹。
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保證你和你孩子的利益。
”江照月被他帶著走,有些昏了頭。
但她還是覺得不對。
她對賀鈺道:“我還是覺得我做不來。
”賀鈺沉默了一會:“那好。
平康侯府明日的夜宴,你到西園假山第三間廂房。
宴席過半,符颺一般會在裡麵休息一會。
原本我是想讓你和他再多瞭解。
但可惜你不願意。
但事已至此,你借這個機會和符颺解釋你的心意,免得他之後來糾纏你。
”在平康侯府的夜宴上,江照月按照賀鈺的指示,走到了符颺所在的廂房。
她推門進去,貴妃榻上正是符颺。
他似乎喝醉了。
見到江照月,符颺有些吃驚:“照月?你怎麼在這?”他和江家兩姐妹都頗有緣分,宴會、桃林、茶坊、長街他當然明白這不是什麼緣分,世上冇有這麼多湊巧事。
但有什麼關係呢,他喜歡瞧著漂亮的女人為他費儘心思、爭風吃醋
反正女人而已,頭髮長見識短的,也翻不出什麼花來。
江照月的臉蛋身段是他見過一等一的好,平日扶風弱柳,像朵嬌貴精緻的白茉莉,楚楚可憐的模樣總是叫他格外想擁她入懷好好安慰一番。
江令真同樣貌美,她以詩書琴棋見長,才情橫溢,靈動而善解人意,活脫脫是位解語花。
可惜他不能同時將兩個都娶回來——家裡母親瞧不上這種獲過罪被貶謫的破落家族,更討厭看見姐妹共侍一夫。
最重要的是,多添一個妾室,他就多損一分福氣。
不過納個外室,還是可行的。
符颺又開始思考自己到底該先選哪個,是嬌弱可人的姐姐,還是知意通理的妹妹?江照月此時給他行禮:“侯爺金安。
我有些話,想要同侯爺說明。
”符颺眯起眼睛看她,裝扮素淨,而仍然透出一股美而不自知的韻味。
他身體裡出現一股躁動。
他迷迷糊糊想起剛纔在前廳喝的酒,似乎是賀家的公子從倚春樓帶回的“好東西”。
“有什麼話,都進來說罷。
”符颺看著乖乖走進來的江照月,愈加心猿意馬。
不如選姐姐好了。
長幼有序,要是選妹妹,還得等姐姐出嫁了才能娶回妹妹。
太久了,他等不及。
於是冇等江照月開口,他便訴著思念衷腸,還想拉她的手:“好幾日不見,月兒愈發美了。
”江照月皺了眉頭,躲過去。
事情往她意料之外的方向發展。
她說道:“侯爺,您自重。
我回去仔細想了想。
我對您的心意,隻是妹妹對哥哥的敬仰,而非兒女之情。
照月衷心祝願侯爺覓得真正的知心人。
”符颺笑了笑,一把將江照月拉回來:“月兒在和我玩欲擒故縱嗎?這可不好。
我對月兒情根深種,冇了月兒的陪伴,我會寢食不安。
”江照月有些驚慌,但她還是儘量冷靜。
她一麵掙紮,一麵伸手摸向髮簪。
這是袁芝送給她的防身利器。
隻要輕輕刺入皮膚,裡邊藏著的毒素就會迸發出來,須臾之間就會使對方喪失意識。
符颺在她耳邊說話,像可怖山怪的低語:“我中了藥了,月兒大發慈悲,幫幫我吧。
”“好月兒,我會對你負責的。
明日,明日我就去你家向你提親。
”江照月倏然停下,一時間無數的思緒湧入腦子裡。
留下這個孩子的希望就這麼近在咫尺。
至於會不會傷害符颺,江照月此時無心考慮——反正看符颺今夜之舉,也是個喝了點酒就把持不住的好色之徒,騙了就騙了。
她再度確認:“真的?”“真的。
”江照月放下了手,輕輕撫摸著肚子,露出之前練習過無數次的盈盈模樣:“符郎可要說話算數。
”真好騙呢。
符颺將她摟入懷中時,則如是想。
符颺當然不會說話算數。
他第二天就把江照月拋在腦後。
江照月也不急。
等到時間差不多了,江照月找到符颺,告訴他自己懷孕了。
符颺多疑,請了府裡的醫師來確認。
好在袁芝給了江照月一種藥,可以使江照月呈現出剛有孕不久的脈象。
符颺已有多年未能有子女降世。
於是江照月母憑子貴,嫁入了平康侯府做三姨娘。
符颺一直也對她不錯。
春去秋來,江照月生下女兒。
符颺高興地給女兒取名符錦心。
他說:“謝謝你,月兒。
我終於又有了孩子。
”江照月的笑容有些尷尬。
不過她心裡冇了什麼愧疚。
符颺在這段時間納了她的妹妹江令真做外室。
最重要的是,居住侯府的這幾個月,她隱隱覺得,這裡不對勁,似乎有一些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
此刻她的心情反而有些沉重。
做了母親,她需要為女兒考慮未來。
作為姐姐,她也需要把妹妹勸走,讓她離符颺越遠越好。
身心俱疲之際,江照月遇上了一位故人。
錦心的百日宴,符颺操辦得格外隆重。
他宴請了許多朝臣和貴族,其中就包括剛剛班師回朝的袁將軍袁呂慶。
江照月一早就知道他回來的事情。
她感到高興,也感到悲傷。
她以為袁呂慶不會來百日宴。
畢竟從他的角度看來,江照月是個背叛了誓言的負心人。
江照月抱著孩子,在高朋滿座中與他遙遙相望。
袁呂慶的目光裡冇有憎恨。
他朝著江照月笑了,似乎在說,他祝福她餘生安好,得償所願。
江照月倏然紅了眼。
她忘不掉他。
許多人圍上來,問她是否安好。
她隻能解釋自己是喜極而泣。
再抬眼,袁呂慶的身影已然不見了。
江照月當時以為,這就是她和袁呂慶的結局。
直到被符颺休棄了的江令真找上她——“姐姐,賀鈺告訴了我你和袁呂慶的事。
我要你幫我做平康侯府的四姨娘。
否則,我會告訴符颺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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