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武僧不能是美人? 第5章 菜園裡的小和尚(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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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園裡的小和尚(五)
六月二十,深夜,七層佛塔迎來不訴之客,一灰一白兩道身影,分立一座新設的佛龕兩側。佛龕內,供奉著前兩日,楚留香從九蓮峰崖底帶回的肉身佛。
皎潔的月光自窗欞透出,落在白衣僧者臉上,半晦半明。
月影下,白衣僧者含笑看向另一人,說道:“你果然來了。”
灰衣僧者立在陰影之中,雙手合十,認真道:“小僧不能讓你盜走佛者肉身。”
白衣僧者眼中笑意更盛,他輕聲反問:“想要盜走佛身的人不正是你嗎?又怎會是我呢?”
灰衣僧者猛地擡起頭,他倏然反應過來——陷阱,白衣僧者離開時的那一笑是一個針對他的陷阱。
自己若是不來,白衣僧者冇有可頂罪的對象,也許不會盜走佛身。可自己來了,他便有了可頂罪的人!自己給他提供了一個動手的時機!
腳下不自覺後退了一步,另一扇窗欞透出的光灑在他的臉上,露出一張慘白如紙的臉——明空。
無花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說道:“你也不必驚慌,不論誰來,結果都是相同。隻不過,來的人是你就最好不過。”
明空喃喃問道:“為什麼?”
無花笑看著他,如同拈花佛者,在月下潔淨不染。可他眼中的惡意,卻如同世間最幽深的海,深沉又蘊藏波濤,他道:“我以為你已經知道,原來竟還是不知。”
明空訥訥:“什麼?”他能覺察到無花的惡意,但他以為無花會注意自己,是因為猜到自己裝傻,或者看出了自己和佛者的關聯,難道還有什麼他所不知道的事?
無花並冇有給人答疑解惑的習慣,他無所謂地說道:“冇什麼。現在,你可以偷走佛身了。”
說罷,無花出手如電,向著明空攻去。
受他言語影響,明空大腦處於混亂之中,加上他少有與人動手的機會,一時間冇有反應。
係統見他如此模樣,連忙喝道:“小心!”
明空猛然回神,擡手一擋,卻是無花被一股掌風揮退。
鞋底在石板地麵上摩擦出一道深痕,無花一腳踏出,雙腳卡進石板,這才止住身形。無花隻覺自己與明空對掌的胳膊竟有些發麻,他冇有想到,明空的內力居然如此渾厚。
無花神色凝重,目光一錯不錯地看著明空,他道:“冇想到,我還是低估了你。”
何止無花冇有想到,明空自己也冇有想到。他怔怔看著自己的手掌出神,隻覺這些年的逃避是一個笑話。
這些年,他因為畏懼無花,畏懼那個不確定何時會再出現的凶手,避世索居,不願見人。但他熱愛武學,從未荒廢過修煉,隻是無人教導,又缺少與人動手的機會,所以連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武功到底如何。
冇想到,他竟有和無花的一戰之力。
若是早知如此……
明空還未來得及後悔,無花剛猛拳勁便又向著他打來。
這一拳,無花幾乎調動全部內力。
眼見他袖袍隨拳勁獵獵而動,明空不敢托大,錯身避開,卻未瞧見無花背在身後的手裡,不知何時握住了一把短刃。他竟是左右開弓!
電光石火之間,隻見寒光一閃,無花手中鋒刃反手刺入明空肩胛。
鮮血染紅僧袍,利刃磨過肩胛骨,發出刺耳之聲。
明空牙根一咬,內力被疼痛激發,自丹田噴湧而出。
無花隻覺一股沛然內勁,將他連同短刀一齊掀飛,動靜之大,就連佛龕前的供台也為之一震。
無花於空中穩住身形,腳勾梁柱,起手之招卻是繁複法印,氣勢為之一轉,已不再是少林內勁。
明空一怔,猜到無花將要使的是東瀛武功,為免不敵,攢拳就要主動攻去。這些年,他冇怎麼學過招式,能用的也不過是最基礎的拳法。
卻在此時,兩道腳步聲遠遠傳來。想來是他們之前打鬥的動靜太大,引來了附近的其他人。
無花表情微變,心念急轉,卻是收招落地。
明空不明所以,同樣收招,戒備地看著他。隻見無花指尖一彈,指力向著佛龕中的佛身而去,他竟打算毀掉肉身佛!
明空不及細想,輕功運到極致,趕在無花前搶下佛身。
“嘭”地一聲巨響,佛龕四分五裂,木屑灰塵中,無花臉上卻現出笑容。
明空還來不及思考無花臉上的笑是何意,隻聽那兩道腳步聲越來越近,無花忽然揚聲,焦急叫道:“明空師侄,你要做什麼?!快把佛者肉身放下!”
明空背過佛身,甫一落地,便見無花將短刃刺進了他自己的胸口!
而無花麵對著他的臉上,卻是得逞的笑容。
明空隻覺手腳冰涼。他冇有想到,隻是這麼一會,無花便想到了要怎麼誣陷他。
擺在明空麵前的,隻有兩條路:束手就擒或者畏罪潛逃。
猶豫一瞬,明空眼神一狠,他決定逃走,但就算逃,他也要先殺了無花。
可就是他這一猶豫,樓梯的位置現出了兩個人的臉,兩張明空此時絕不想看到的臉——無爭和楚留香。
而二人看到的,便是明空一臉狠意,沛然掌力向著無花額頭拍去。
兩道殘影,擋在了無花的跟前。
明空急忙收掌,掌力反傷自身,血從唇角溢位,嗆咳了兩聲。
百口莫辯。
他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咬咬牙,轉身衝破窗欞,揹著佛身自視窗逃走了。
無爭欲要去追,卻被楚留香攔住:“無爭大師,你照顧無花,我去追明空。”
無爭張了張口,他下意識地想讓楚留香不要傷害明空,但麵對重傷的無花,這話他卻是如何也說不出。
歎息一聲,無爭點了點頭。
藏在他們背後的無花神色晦暗不明,如果不是楚留香也在,他倒是不介意殺了無爭,讓明空身上的罪責更重。不過,有楚留香去追,明空應該逃不掉了。
守衛的僧人趕到佛塔,問明情況後,其中一名僧人前往鐘鼓樓敲響了大鐘。
“鐺——鐺——”
昭示大事發生的鐘聲響起,整個南少林都為之驚醒。
火光,人聲,捉拿明空的人越來越多。
無花等了許久,然而奇怪的是,無論楚留香還是其他僧人,冇有一個人帶著明空回來。
而此時的山門外,卻有一位身著橙黃僧袍的僧者,頭戴鬥笠,緩步向著山下走去。
僧者的臉大半都被鬥笠遮掩,陰影投下,隻有下顎被月光照亮,瑩瑩如玉,輪廓似天然雕琢,不見半分瑕疵。
有夜曇花張開花蕊偷瞧,隻一眼便羞赧垂首。
似是聽見了南少林的鐘聲,僧者足下一頓,遙遙回望,沉默不語。
佛塔之內,無爭為無花治療止血之後,才讓僧人帶他回了住處,而他自己則往天峰大師處請罪。
作為明空的師父,出了這樣的大事,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似是在等著他來,天峰大師背身立在院中。
無爭垂首道:“方丈,貧僧前來請罪。”
天峰轉身看向他,眼中冇有怪罪,他道:“此事究竟如何,還是等找到明空之後再談罷。”
無爭一怔,不解地看向天峰大師。
天峰歎息一聲,卻是說出了另一件讓無爭愕然的事。
天峰大師和無爭禪師談了什麼,楚留香並不清楚,此時他正立在九蓮峰崖底,怔怔出神。
他追了明空一路,眼見就要追上明空,明空卻二話不說地跳崖了。
九蓮峰之高,就是楚留香也不敢直接一躍而下,等他按之前的路花了半盞茶的功夫來到崖底,麵對的卻是空空如也的石灘,隻有白玉壁映照月光,變得格外明亮。
遍尋不到明空的楚留香來到了白玉壁前,他發現了一件很奇特的事,一件用常理怎麼都冇法解釋的事——白玉壁似乎不是反光,而是它自身在發著光。
楚留香試探地伸出手,隻見一圈圈的水紋自他的指尖滌盪開來。
這麵白玉壁竟變成了水麵!而在白日的時候,它分明是堅硬的岩石質地。
他和無花都碰過這麵白玉壁,絕不會弄錯。
九蓮峰底的秘密,已非人力之所及。饒是楚留香也不得不信,這裡或許真的有仙佛遺蹟。
定了定神,楚留香擡腿,向著泛著白光的白玉壁裡走去。
白玉壁中彆有洞天。
到處都是刺目的白,楚留香忍不住閉了閉眼,可就是這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出現在了南少林的寺門外。
一直以來的認知受到強烈衝擊,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這種事說出去,彆人一定以為我在做夢。”
“不要說彆人,就連我自己也覺得是在做夢。”這樣的傳送,已不是機關陣法可以解釋的了。
“看來,佛塔一事,恐怕也冇那麼簡單。”
無花胸前的短刃如果是明空所刺,他又何必捨近求遠,再納掌力去拍無花天靈?如若不是明空,那又會是誰?
肉身佛到底有什麼秘密,為什麼明空哪怕逃走,也一定要帶走肉身佛?
還有,明空知不知道白玉壁的秘密?他從白玉壁離開,是偶然還是有意?
所有這些,恐怕隻有找到明空才能解答。
楚留香暗自決定,不回南少林,外出尋找明空。
然而一路尋找,楚留香卻發現,明空像是自世間消失了一般,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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