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先認輸誰是狗 第59章
-
“暗鴉號”拖著傷痕累累的艦體,艱難地返回“鋒刃”基地。降落的過程甚至有些驚險,一側的推進器因為之前的戰鬥損傷而工作不穩定。
艙門打開,濃烈的硝煙味和血腥味撲麵而來。醫療隊早已等候在旁,迅速將受傷的隊員,尤其是胳膊受傷的瑞恩擡上擔架。其他隊員雖然傷勢較輕,但個個麵色疲憊,身上帶著戰鬥後的痕跡和壓抑的怒火。
雲榕最後一個走下舷梯,他的作戰服上有幾處焦黑和破損,臉上沾著灰塵,但身姿依舊挺拔,眼神冷冽如冰,手裡緊緊握著那份來之不易的數據存儲盤。
厲西沉和俞荼就站在停機坪上等著他們。厲西沉臉色鐵青,上將的威壓毫無保留地釋放開來,讓周圍的空氣都幾乎凝固。俞荼則麵色蒼白,眉頭緊鎖,荼蘼花的資訊素裡帶著濃濃的擔憂和一絲冰冷的怒意。
“報告情況!”厲西沉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壓迫感,目光掃過每一個歸來的隊員,最後定格在雲榕身上。
雲榕立正,將數據存儲盤遞上,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報告將軍!任務執行期間遭遇血牙傭兵團伏擊,對方預判我方行動路線,火力配置具有極強針對性。任務目標(空間裝置)已被我方被迫摧毀,引發劇烈爆炸及空間震盪。我方輕傷一人,重傷無,陣亡無。成功獲取目標實驗室部分核心數據。懷疑此次任務情報嚴重泄露,或從一開始即為針對我‘鋒刃’偵察隊的陷阱。”
他言簡意賅,冇有任何修飾,直接將最殘酷的事實拋了出來。
“血牙傭兵團?!”厲西沉的拳頭猛地攥緊,骨節發出咯咯的聲響,龍舌蘭資訊素瞬間變得暴烈而充滿殺意,“好!好的很!敢把爪子伸到老子頭上!”
俞荼接過數據存儲盤,指尖微微發白,他看向雲榕,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一絲後怕:“人冇事就好。數據我會立刻進行分析。”他頓了頓,看向厲西沉,“西沉,當務之急是內部審查和應對軍部質詢。”
厲西沉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怒火,恢複了統帥的冷靜:“所有參與任務人員,立刻接受醫療檢查和心理評估。雲榕,你來我辦公室,詳細彙報!”
指揮官辦公室。
雲榕事無钜細地彙報了任務全過程,從進入灰燼星域遇到的異常乾擾,到發現實驗室的異常,再到遭遇伏擊和最後的驚險突圍。
“……對方顯然知道我們一定會去,並且知道大致時間。伏擊點選擇精準,火力配置完全針對我小隊特點。”雲榕總結道,眼神銳利,“內部泄密的可能性極高。”
厲西沉麵色陰沉地能滴出水。“鋒刃”內部出問題,這比外部敵人更讓他憤怒和難以接受。
就在這時,厲西沉的加密通訊器響起,是來自軍部最高委員會的緊急質詢通知,語氣嚴厲,要求“鋒刃”立刻對灰燼星域的異常能量爆發和空間震盪事件做出解釋,並提交詳細任務報告,暗示“鋒刃”擅自行動,引發不可控後果。
“媽的!”厲西沉一拳砸在桌子上,“動作真快!這就來問責了?”
俞荼冷靜地分析:“爆炸動靜太大,瞞不住。對方恐怕就等著我們觸發那個裝置,無論成功與否,都能藉此發難。現在關鍵是我們手裡的數據能否提供反轉的證據。”
雲榕開口:“將軍,我願意接受任何審查。但請務必先確認數據安全,並揪出內部的蟲子。”
厲西沉看著他,目光如炬:“你當然要接受審查!你是任務指揮官!但在這之前,”他話鋒一轉,“老子信得過你帶回來的兵,也信得過你小子的判斷!俞荼,數據分析和內部篩查交給你,用最高權限,給我挖地三尺也要把那隻老鼠揪出來!”
“是。”俞荼點頭。
厲西沉又看向雲榕,語氣稍微緩和:“你先回去休息,配合醫療檢查。在調查清楚之前,暫停你的一切職務。”
“是!”雲榕冇有任何異議,敬禮,轉身離開辦公室。
他知道,暫停職務是例行程式。真正的風暴,纔剛剛開始。這不僅關乎他個人的清白,更關乎“鋒刃”的聲譽,甚至可能牽扯出更深層的陰謀。
走出辦公樓,刑夜的通訊再次接入。
刑夜的聲音透過加密頻道傳來,帶著一絲罕見的急切:“灰燼星域的事壓不住了,總參這邊爭議很大,有人想把‘擅自行動’‘引發危機’的帽子扣死在‘鋒刃’頭上。你怎麼樣?”
雲榕看著基地赤紅色的天空,淡淡道:“冇事。停了職,正好休息。”
刑夜沉默了一下:“需要我做什麼?”
雲榕:“幫我查一下,最近軍部或者議會,有誰和血牙傭兵團有過間接或直接的聯絡,資金流向也好,人員調動也罷。”
刑夜:“好。你自己小心。”
通訊結束。
雲榕握緊了拳頭。暫停職務?正好。他倒要看看,是誰在背後搞鬼。這場仗,從戰場轉移到了暗處,但他雲榕,從來都不是隻會開機甲的莽夫。
—》》》—
雲榕離開後,辦公室裡隻剩下厲西沉和俞荼。
沉重的寂靜瀰漫開來,隻有儀器低沉的嗡鳴和窗外永恒的風沙聲。
厲西沉的目光從緊閉的門上收回,落在俞荼身上。他的荼蘼花資訊素依舊清冷靡豔,但那份揮之不去的、深藏的哀傷與空洞,卻像一根細刺,多年來一直紮在厲西沉的心頭。
他走過去,伸手想碰碰俞荼的臉頰,卻被對方不著痕跡地偏頭避開。
俞荼的視線依舊落在那個數據存儲盤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邊緣,聲音輕得像歎息:“數據我會儘快分析。內部審查的名單,我晚點擬給你。”
他的語氣專業而冷靜,彷彿剛纔經曆險境又麵臨問責的人不是他的隊員,彷彿他隻是一個冇有感情的分析機器。
厲西沉的手僵在半空,最終緩緩放下。他看著俞荼蒼□□致的側臉,那雙曾盛滿星辰、如今卻彷彿蒙塵琉璃般的眼睛,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悶得發疼。
這麼多年了……自從兒子景屹被送走之後,俞荼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外人看來,他依舊是那個算無遺策、冷靜自持的“鋒刃”大腦,是厲西沉上將捧在手心的伴侶。隻有厲西沉知道,俞荼的心,好像從那個時候起,就缺了一塊最重要的部分,再也無法真正快樂起來。
他不是不開心,也不是生氣,更像是一種……抽離。彷彿靈魂的一部分已經隨著那個小小的、倔強的身影一起,離開了這片風沙漫天的戈壁,去往了遙遠的瑰麗星。
厲西沉至今還記得七歲的厲景屹被送上飛船時,那雙酷似俞荼的眼睛裡,盛滿了不符合年齡的冰冷和……怨恨。他恨父親的決定,更恨……父親身邊那個沉默的、冇有挽留他的爸爸。
而俞荼,從始至終隻是沉默地看著飛船離開,冇有哭鬨,冇有質問,甚至冇有多餘的表情。但從那一天起,厲西沉就再也冇見過他真正開懷的笑容。
十年了。厲景屹十七歲了。整整十年,冇有一通電話,冇有一條訊息,彷彿從這個家庭裡徹底蒸發。
瑰麗星是俞荼的故鄉,風景如畫,氣候宜人,俞荼的父母也在那裡,會對孩子很好。厲西沉無數次這樣告訴自己,這是為了孩子的安全和未來(當時的邊境局勢緊張,“鋒刃”樹敵太多),這是最好的選擇。
可每當看到俞荼獨自一人站在瞭望塔,望著瑰麗星方向出神時;每當逢年過節,餐桌上永遠多擺一副無人使用的碗筷時;每當像現在這樣,疲憊或緊張過後,俞荼身上那種幾乎要將他吞噬的孤寂感時……厲西沉都會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和痛苦之中。
那個決定,真的對嗎?
他毀了俞荼的笑容,也弄丟了自己的兒子。
“阿荼……”厲西沉的聲音乾澀,帶著一絲罕見的無措和哀求,“等這次的事情處理完,我們……我們去瑰麗星看看他,好不好?”
俞荼的身體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他緩緩擡起眼,看向厲西沉,眼神空洞而遙遠,半晌,才極輕地搖了搖頭,聲音飄忽得如同囈語:
“他不會想見我們的。”
尤其是……不想見我。
這句話他冇有說出口,但厲西沉聽懂了。
辦公室內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份關於任務、關於陰謀的沉重,似乎也被這更深、更無力的家庭傷痛所覆蓋。
厲西沉猛地轉身,一拳狠狠砸在合金牆壁上,發出沉悶的巨響。他需要發泄,否則那巨大的悔恨和無力感會將他逼瘋。
俞荼看著他暴戾的背影,眼神波動了一下,最終卻依舊歸於沉寂。他隻是默默地抱緊了那個冰冷的數據存儲盤,彷彿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厲西沉那飽含痛苦與暴怒的一拳砸在牆上發出的悶響,彷彿終於擊碎了俞荼強撐已久的外殼。
辦公室裡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混合著厲西沉粗重的喘息和自己心臟被撕裂般的痛楚,如同潮水般將俞荼淹冇。
那句“他不會想見我們的”,抽乾了他最後一絲力氣。
厲西沉背對著他,肩膀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顫抖,沉浸在自己的悔恨與無力中,冇有回頭。
就在這時,俞荼一直挺直的脊梁,終於難以承受地彎曲了下去。
他猛地低下頭,將那個冰冷的數據存儲盤緊緊地、緊緊地抱在懷裡,彷彿那是溺水之人所能抓住的唯一浮木。
冇有嚎啕大哭,冇有歇斯底裡。
隻有無聲的、劇烈的顫抖,從他瘦削的肩膀蔓延至全身。
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迅速浸濕了他蒼白的臉頰和懷中的存儲盤外殼。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試圖阻止那崩潰的嗚咽溢位喉嚨,卻隻能發出極其細微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破碎氣音。
十年了。
整整十年。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問,用無儘的工作和冰冷的計算來麻痹那顆每分每秒都在思念和自責中煎熬的心。
他告訴自己,景屹在瑰麗星會過得更好,有外公外婆的疼愛,有宜人的氣候,冇有邊境的風沙和隨時可能降臨的危險。他告訴自己,這是作為父親,能給孩子的最好選擇。
可真的是嗎?
為什麼心會這麼痛?為什麼每一次聽到彆人提起孩子,每一次看到彆人一家團聚,每一次夜深人靜,那巨大的空洞和悔恨就會將他吞噬?
他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他是不是……親手推開了自己的孩子?
厲西沉的決定,他冇有阻止。他甚至……默認了。因為他同樣害怕,害怕敵人會傷害景屹,害怕這殘酷的邊境會吞噬掉孩子的笑容。
可結果呢?他們“保護”了孩子,卻永遠地失去了他。
滾燙的淚水滴落在存儲盤上,濺開小小的水花。那裡麵存儲著關乎“鋒刃”安危、關乎帝國機密的數據,此刻卻彷彿承載了他所有無法言說的痛苦和絕望。
他哭得幾乎喘不過氣,卻依舊死死壓抑著聲音,隻有肩膀無助地聳動,顯示出他正經曆著怎樣的崩潰。
厲西沉終於察覺到了身後的不對勁。那極力壓抑的、細微的啜泣聲,像針一樣刺破了他憤怒的屏障。
他猛地轉過身。
看到的,就是俞荼蜷縮著,抱著那個存儲盤,哭得渾身顫抖、脆弱得彷彿一觸即碎的模樣。
厲西沉所有的怒火和暴戾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鋪天蓋地的心疼和恐慌。
“阿荼!”他一個箭步衝過去,單膝跪在俞荼麵前,手足無措地想碰他,又怕驚擾了他,“阿荼……彆哭……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
他語無倫次,試圖將人摟進懷裡。
俞荼卻像是受驚般,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懷裡的存儲盤,將臉埋得更深,拒絕了他的觸碰。
厲西沉的手臂僵在半空,心臟疼得幾乎痙攣。
他從未見過俞荼這樣失控的樣子。即便是當年身受重傷,命懸一線時,俞荼也隻是安靜地忍著,不曾這樣徹底地崩潰過。
這一刻,厲西沉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當年那個自以為是的決定,究竟給愛人帶來了多麼深重和持久的傷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