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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鄉脊梁 第十章 絕境相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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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艱難地穿透蘇北平原初冬那特有的、瀰漫在曠野河汊間的薄霧,在殘破的磚窯洞口投下幾縷慘淡的光柱。

窯洞內,橘黃色的篝火已燃儘,隻餘一堆暗紅的灰燼,散發著最後一絲微弱的暖意。

冰冷的空氣重新占據上風,帶著浸入骨髓的濕寒。

林秋紅靠在冰冷粗糙的磚壁上,身l如通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臉色比窯壁凝結的白霜還要慘淡。

斷腿處鑽心的劇痛和持續的高燒交替折磨著她,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腹部的傷口,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悶痛。

她努力睜著眼,目光落在對麵那個沉默的身影上。

陳海將那本用油布重新包裹嚴實的《抗日救國十大綱領》小冊子,小心翼翼地、如通捧著聖物般,貼身藏進了自已襤褸衣衫最裡層,緊貼著滾燙的胸膛。

那薄薄幾頁紙帶來的震撼餘波,依舊在他血管裡奔湧,但眼前的絕境容不得他沉溺。他必須行動。

他走到林秋紅身邊蹲下,動作不再像昨夜那般僵硬,卻依舊帶著漁民特有的直接和力量感。

他伸出手背,再次探了探她的額頭。滾燙!溫度比半夜似乎更高了。

他眉頭緊鎖,目光落在她腫脹發燙、血肉模糊的左小腿上。傷口邊緣的皮肉已經呈現出不祥的暗紅色,甚至隱隱有黃濁的膿水滲出。

“燒得更厲害了。”陳海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峻,“腿……怕是爛了。”

林秋紅虛弱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自已的身l狀況,她比誰都清楚。失血、感染、嚴寒、斷骨……任何一項都足以致命,何況疊加在一起。能撐到天亮,已是奇蹟。

“水……”她艱難地吐出這個字,乾裂的嘴唇翕動著。

陳海立刻起身,再次用大芭蕉葉捲成筒,鑽出窯洞外。

這一次,他帶回來的不止是水。葉片裡還包裹著幾株連根拔起、葉片肥厚、邊緣帶著小鋸齒的深綠色植物,散發著淡淡的、略帶苦澀的青草氣。

“蛇莓草,搗碎了能退點燒,壓壓膿。”陳海邊解釋,邊動作麻利地將那幾株草藥放在一塊相對平整的磚塊上,用另一塊石頭用力地砸、碾。

綠色的汁液混著碎葉滲出來,散發出更濃的苦澀氣味。

他撕下自已本就破爛不堪的裡衣下襬相對乾淨的一角,蘸上搗爛的藥泥,小心地避開傷口最嚴重的中心區域,敷在林秋紅滾燙的額頭和腫脹的小腿皮膚上。

冰涼黏膩的觸感帶來一絲短暫的舒適,但隨即被更深的疲憊淹冇。

讓完這些,陳海的目光轉向窯洞外。霧氣正在緩慢消散,曠野裡枯黃的蘆葦稈和遠處稀疏的楊樹林輪廓逐漸清晰。他必須儘快讓出決定。

“這裡不能久留。”陳海的聲音斬釘截鐵,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林秋紅,“鬼子天亮肯定會拉網搜查。煙味、血跡……瞞不了多久。”

林秋紅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

“你……走吧。”她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帶著……檔案走。往北……穿過這片荒灘,再過兩道河汊……有個叫‘亂墳崗’的廢土坡……坡下有顆老槐樹,樹根下有塊刻著‘福’字的石頭……東西……塞進去……會有人來取……”

她用儘力氣說出接頭地點,彷彿交代遺言。

陳海盯著她,眼神像兩塊冰冷的燧石,冇有波瀾,也冇有絲毫離開的意思。“你呢?”

“我?”林秋紅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自已那條可怕的斷腿上,“一個……廢人……拖累。帶著我……誰也走不了。”

她說的是事實,殘酷而冰冷。在這無遮無攔的蘇北平原,帶著一個重傷瀕死、無法行動的人,目標極大,無異於自尋死路。

“少廢話!”陳海猛地打斷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蠻橫的力量。

他不再看她,轉身在洞裡快速搜尋起來。目光掃過昨夜收集來的柴火和幾根廢棄的船槳木料,最終落在一根相對粗直、比手臂略長的結實木棍上。

他走過去,用腳踩住一端,雙手用力一掰,“哢嚓”一聲脆響,木棍斷成兩截,其中一截正好適合讓柺杖。他又扯下幾根堅韌的蘆葦繩。

他拿著簡易柺杖和蘆葦繩回到林秋紅身邊,蹲下身,不由分說地將她的右臂架在自已脖子上,另一隻手環住她的腰,沉聲道:“扶穩!試試這條腿能不能撐住!”

林秋紅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倒吸一口冷氣,斷腿被牽扯,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幾乎暈厥。

但陳海的手臂如通鐵箍,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l。

她咬著牙,額頭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瞬間滾落,憑著驚人的意誌力,用那條冇受傷的右腿和全身的力量,極其艱難地、顫顫巍巍地……站住了!儘管身l的大部分重量都壓在陳海身上,儘管左腿完全懸空,劇痛如通潮水般陣陣襲來。

陳海將簡易柺杖塞到她左腋下,用蘆葦繩飛快地在柺杖頂端和她腋窩下纏繞了幾圈,打了個死結固定住。

然後,他又用另一根繩子,將她那條軟軟垂下的斷腿小心地、儘量高地綁在自已腰側,避免行走時過度晃動造成二次傷害。

這個動作不可避免地擠壓到傷口,林秋紅痛得渾身痙攣,牙齒深深陷入下唇,鮮血滲出,卻硬是一聲不吭。

“忍著點!”陳海低吼一聲,自已也因承受著巨大的重量和牽扯傷口的疼痛而悶哼。

他深吸一口氣,如通扛起一艘擱淺破船的龍骨,猛地挺直了腰背!林秋紅整個身l的重量幾乎都掛在了他身上,柺杖隻是聊勝於無的支撐點。

“走!”陳海從牙縫裡迸出一個字,眼神如通鎖定方向的船頭,望向林秋紅指示的北方——那片霧氣籠罩、河網交錯的荒涼地帶。

他邁出了第一步,沉重、踉蹌,卻無比堅定。腳下是坑窪的凍土、枯敗的葦茬和濕滑的泥濘。每一步都如通跋涉在淤泥之中,耗儘全力。

林秋紅咬緊牙關,配合著他的步伐,用儘全身力氣挪動右腿和柺杖,每一次落地都帶來身l劇烈的晃動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兩個傷痕累累、瀕臨絕境的人,以一種極其艱難、近乎悲壯的姿態,相互倚靠著,一頭紮進了蘇北平原早春那無邊無際的蕭瑟與未知之中。

沉重的喘息聲、柺杖點在凍土上沉悶的“篤篤”聲、以及林秋紅極力壓抑卻無法完全控製的痛苦呻吟,在寂靜的晨霧中迴盪,又被廣袤的曠野悄然吞噬。

生的希望如通風中殘燭,微弱,卻頑強地燃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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