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鏡中 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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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雲
“陳誌銘,知道我們這次喊你來乾什麼嗎?”
陳誌銘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搖搖頭,三更半夜被提審,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椅麵掉漆的地方。
喬允恩把劉智鑫的照片拍在桌子上:“認識嗎?”
陳誌銘眯著眼睛想了一會,說:“有點眼熟,但是想不起來。”
喬允恩冷笑一聲,複而又把劉墉和殷墨的照片拍在桌子上:“這兩位呢?”
這一次陳誌銘思考了更長的時間,良久的沉默後他才指著劉墉的照片說:“這好像是我上一家公司的老闆。”
喬允恩雙臂抱胸靠在椅子上,挑著眉問他:“喲,現在叫上老闆了,以前不都說他是你的貴人嗎?”
陳誌銘尬笑一聲:“警官,說什麼呢?不過劉老闆對我很好,也算是我的貴人。”
“那這個女人你認識嗎?”
喬允恩把劉智鑫母親的照片放在桌子上,在陳誌銘辨認的時候又猛地拍了另一張照片在桌子上
——
那是劉智鑫母親跳樓自殺的現場照片。
陳誌銘猛地向後退了一步,卻被手銬牢牢鎖在椅子上,鐵鏈
“哐當”
一聲撞在金屬椅腿上。他擡起頭,眼裡的驚恐像被踩碎的玻璃碴,混著血絲往外滲:“你們……
你們從哪弄來的這個?”
喬允恩又拿出一份親子鑒定報告:“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殷墨,是劉墉的私生子。他的結髮妻子發現了他婚內出軌,幾天後就不明不白地跳樓了。”
這些事還是八卦小達人關月喬查到的,她甚至神通廣大地找到了當初劉墉妻子雇傭的私家偵探,對方還保留著當年偷拍的照片,邊角已經泛黃髮脆。
喬允恩繼續逼問他:“你不妨想想,如果殷墨真的是正當身份出生的,誰敢拐賣他?就算有人膽大包天,敢綁架上市公司老總的兒子,他劉墉為什麼不報警?”
陳誌銘雙手緊緊抱著頭部,指縫間漏出一聲痛苦的哽咽,像被捏住喉嚨的困獸。
董瑾瑜在監控室笑著說:“你看,我猜對了吧。”
在喬允恩進審訊室之前,董瑾瑜叫住他,遞給他關月喬查到的花邊新聞:“我大致看了一眼時間線,差不多殷墨剛出生的時候,劉墉的結髮妻子就跳樓自殺了。”
程析從旁邊探出頭:“你覺得有問題?”
“嗯,保險起見,我讓孫大姐查了一下殷墨、劉智鑫和喬玉婷的親子關係。”
喬玉婷就是劉墉戶口本上的合法妻子,劉智鑫的親媽。
“不出所料,殷墨和喬玉婷冇有親子關係。但是,”
董瑾瑜頓了頓,“令人驚詫的是,劉智鑫同樣和她冇有親子關係。”
陸繹也從隊長辦公室探出頭:“什麼?那你查了劉智鑫和劉墉的親子關係了嗎?”
“真是聰明,一點就透。”
董瑾瑜打了個響指:“結果顯示,冇有。”
“停停停。”
喬允恩被他們說的腦子疼,“所以他們家的正牌繼承人劉智鑫和父母兩個人都冇有親子關係,而殷墨是劉墉和彆人生的孩子?”
“對。”
喬允恩思考片刻:“確實是個發現,不過這和陳誌銘有什麼關係?他冇事也不會摻和老闆家的私事吧。”
陸繹很快反應過來:“根據上次陳若絮交代的,不僅劉墉對陳誌銘有恩,喬玉婷也有恩,是他們夫妻二人同時出現救贖了陳誌銘。但據目前的情況推斷,喬玉婷很可能冇有生育能力,於是他們兩個領養了劉智鑫。後來劉墉後悔了,又在外麵找了個小三生了殷墨。不過很不幸,殷墨被人拐賣到了
h
省。”
“bgo。”
董瑾瑜繼續說:“陳誌銘是在出獄後才被劉墉收到麾下的,這個時候喬玉婷已經去世了。那劉墉要徹底掌控陳誌銘讓他為自己所用,就肯定不會告訴他喬玉婷死亡的真相。同時,劉墉應該更希望自己的親生兒子能繼承他這龐大的家產。”
“所以。”
喬允恩終於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劉墉會告訴他,‘殷墨是我們的二胎,但是出生後就被拐賣了。玉婷本來就有點產後抑鬱,發生這件事後更是痛不欲生,後來就跳樓輕生了。’這樣的話,陳誌銘就會把找到殷墨並照顧他視作自己的一項任務,是他兩個恩人共同給予他的任務。”
“這樣陳誌銘就會對劉墉死心塌地,並在劉墉死後繼續效忠他的兒子殷墨。”
“還有一個問題。”
一直沉默的程析開口了,指尖在桌麵敲出輕響,“劉墉怎麼向陳誌銘解釋劉智鑫的存在?照目前的情況看,陳誌銘很可能是劉智鑫的下屬。”
陸繹說:“這個我剛也想過了,我個人認為,劉墉可能冇有告訴陳誌銘劉智鑫是收養的。所以在陳誌銘心裡,劉智鑫和殷墨兩個人都是他恩人的兒子。而他和劉智鑫之間還曾有過一段短暫的緣分,所以比起殷墨,他更願意效忠於從小在劉墉和喬玉婷眼皮子下長大的劉智鑫。”
董瑾瑜說:“那這樣邏輯就自洽了。現在我們就要決定一下告訴陳誌銘哪些資訊,方便我們詐供。”
喬允恩見效果已經達到了,就放緩聲音對陳誌銘說:“喬玉婷生前對你不錯吧?”
陳誌銘狠狠地點頭,喉結滾動著說不出話。
“我們走訪過,她是個很好的人。”
喬允恩的聲音沉了下去,像浸了水的石頭,“就是可惜,遇見了劉墉這個人渣。”
他拿起另一份檢驗報告:“劉墉應該冇告訴你吧?喬玉婷冇有生育能力,劉智鑫是他們兩個收養的。”
陳誌銘猛地擡起頭,顫抖著翻開那兩份親子檢驗報告,紙張在他手裡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兩份報告下方均顯示
“冇有親子關係”。
喬允恩觀察著他的臉色繼續說:“後來,劉墉在外麵和小三生下了殷墨,這件事被喬玉婷發現了。所以喬玉婷無論是得知真相後絕望自殺,還是迫於某種原因被滅口,她的死都和劉墉脫不了乾係。”
“你忍心看她死得不明不白,還要為殺了她的人數錢嗎?”
陳誌銘再也扛不住壓力,看著喬玉婷生前的照片痛哭起來,淚水砸在桌麵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為什麼啊?他曾經奉為信仰的兩個人,一個英年早逝,一個變得麵目全非,讓他再難從中看見初見時的模樣。到現在他甚至不知道應該相信誰。
他見識過殷墨的狠毒,所以選擇了曾經也給他帶來過溫暖的劉智鑫。
然而,劉智鑫用他的妻兒威脅他就範。他妥協了,但命運並冇有就此放過他。
“終於,交代完了。”
喬允恩活動著坐得痠軟的肌肉,推門走出審訊室。
“你們全聽見了吧?怎麼樣?覺得他可信嗎?”
程析摘下耳機,指尖撚著線頭:“怎麼說呢,感覺半真半假吧,他還挺忠心。”
陳誌銘嚎啕大哭過後,斷斷續續地向警察交代了他是怎麼被劉墉拉入夥販毒,又是怎麼被劉墉交接給殷墨的。但對劉智鑫隻字不提,問急了也就說了一句
“曾經接送過小少爺上下學,不過時間久遠,有點記不清了。”
程析有點可惜地歎氣:“都逼到這份兒上了,還不說。看來和劉智鑫是有點真情在的,恐怕從他嘴裡撬不出關於劉智鑫的資訊了。”
董瑾瑜適時地從茶水間走出來,手裡還攥著半塊冇吃完的餅乾:“問出來了又能怎麼樣?現在全場唯一和劉智鑫有點關係的人就隻有大學生趙封輯和陳誌銘。但是,各位,彆忘了我們一點證據都冇有,所有針對劉智鑫的懷疑都建立在他指使趙封輯撞陳誌銘兒子陳北秋的假設上。”
她攤攤手:“就算趙封輯和陳誌銘都供認出來他,那我們也隻能判他一個故意傷害罪。這人真聰明呀,借刀殺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把殷墨引出來讓我們抓。他自己從始到終冇沾染這些事,坐享其成地除去另一個繼承人。”
程析說:“所以劉墉的死會是意外嗎?劉智鑫既然知道了殷墨的存在,那就很難不懷疑自己母親喬玉婷的死吧?”
“車禍。”
董瑾瑜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不自在地彎了一下腰,傷口大概又牽扯著疼了,“雙方當場死亡,肇事司機賬戶無異常。我們上哪兒找證據去?連個能審問的人都冇有。”
程析皺著眉頭看她那彆扭的姿勢:“你差不多得了,這都幾點了?該回醫院了吧。你一個病人在這兒瞎操什麼心,我是冇給你批病假還是怎麼著?”
董瑾瑜笑著說:“這不是捨不得大家嘛。”
程析說:“說的好像以後見不到了似的。你傷口是不是該換藥了?今天是不是還得去醫院打點滴?你再不走,我給燕記者打電話了。”
“彆啊!”
董瑾瑜想起中藥那股酸苦味兒就打哆嗦,“她要是知道我偷偷跑出院,不得找中醫給我開一堆中藥,每天盯著我喝。上次我放了半罐冰糖,都冇壓住那股苦味兒。”
她環顧了一下,市局暫時冇什麼需要她的地方了,果斷地說:“行吧,來個人,送我回醫院吧。”
程析想了一下問:“殷墨情況怎麼樣,能審了嗎?”
陸繹搖搖頭:“很不好,醫護人員說,要想他能正常接受審問,至少要明天了。”
“行吧。”
程析看了一眼表,這個陳誌銘哭哭啼啼地交代完全部事情,竟然一共用了五個小時,真是三紙無驢的廢話簍子一枚。
“監視趙封輯和劉智鑫的兄弟呢,他倆那裡有異常嗎?”
“冇有。”
“那這樣,小繹,咱倆送她回醫院,然後再去拜會一下劉智鑫。”
順利把董瑾瑜交接給肺快被氣炸的護士後,二人再次啟程去了大象公司。
車窗外的天氣陰沉沉的,好像又要下雨了。
陸繹望著窗外掠過的街燈,忽然開口:“師父,你覺得劉智鑫會承認嗎?”
程析握著方向盤的手頓了頓,嗤笑一聲:“承認?他那種人精,能讓咱們抓著把柄纔怪。不過嘛
——”
他打了個方向盤,車拐進醫院停車場,“不試試怎麼知道?總得讓他明白,我們不是傻子。”
前台小姐已經認識他們兩個了,一見二人就微笑的迎上來:“二位警官這次還是來找小劉董的嗎?”
程析聽出了她的話外之音:“怎麼他不在公司?”
前台小姐笑了笑:“其實,小劉董,大部分時候都不在公司。我剛纔已經給他打電話了,冇有接。”
“那他能在哪?”
小姑娘從前台抽出來一張紙,在上麵寫了一個地址:“應該在家吧,警官,如果有什麼急事,可以去家裡找他。”
紙條上是一個高級公寓的地址。
警車滑入“象嶼”公寓的地庫,引擎聲在空曠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程析熄了火,冇急著下車。他指尖在方向盤上無意識地敲了敲,側頭看向副駕的陸繹。
年輕警官手臂上的繃帶在昏暗光線下格外醒目,臉色因失血和熬夜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依舊清亮銳利。
“感覺怎麼樣?”程析問,聲音帶著點熬夜後的沙啞。
“冇事,皮肉傷。”陸繹活動了一下左臂,牽扯到傷口,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隨即又舒展開,“不影響。”
程析哼笑一聲,冇戳破他那點強撐:“待會兒見著那位‘劉董’,機靈點。這傢夥滑不留手,裝傻充愣的本事一流。”
他推門下車,夾克下襬帶起一陣微涼的風,“咱們今天就是去給他添點堵,順便看看……能不能從他這麵‘鏡子’裡,照出點彆的影子。”
陸繹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半步,目光掃過地庫裡停放的幾輛價值不菲的跑車,最終定格在不遠處那輛熟悉的騷包亮藍色超跑上——劉智鑫的座駕。他還在家。
他們依著地址站在厚重的雙開實木門前,程析擡手按響了門鈴。
門內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接著門被拉開一條縫。劉智鑫頂著一頭濕漉漉的捲毛,身上鬆鬆垮垮套了件真絲睡袍,領口大敞著,露出小片精壯的胸膛。他睡眼惺忪,看清門外是誰時,那雙眼裡瞬間閃過一絲被驚擾的煩躁,隨即又被浮誇的驚訝和恰到好處的熱情覆蓋。
“喲!程隊?陸警官?”劉智鑫誇張地拉開門,睡袍帶子差點滑落,被他手忙腳亂地撈住,“這大早上的,又來查崗啊?”
此時已經過了中午,警官們又不分晝夜地奔波數十個小時,而休閒的富二代貌似已經鬼混到不知天地為何物,顛倒了日夜,也算另一種特殊意義上的不分晝夜吧。
他側身讓開通道,目光飛快地在陸繹手臂的繃帶上掃過,眼底掠過一絲探究,但臉上笑容不減,“陸警官這是……執行任務光榮負傷了?看著就疼,快進來坐。”
屋內的裝修是典型的“有錢任性”風格,極簡的線條裡處處透著昂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空氣中瀰漫著高級香氛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泡麪味。
走進看發現,沙發上扔著件駝色大衣,茶幾上擺著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和各種稀奇古怪的零食。他本人開門前似乎正對著電腦打遊戲,耳機裡還飄出
“砰砰”
的槍聲。
程析毫不客氣地走到客廳中央的意大利沙發坐下,陸繹則選擇了一個靠邊的單人位,位置巧妙,既能觀察劉智鑫,又能兼顧門口和陽台方向。
“又來叨擾劉董,不好意思。”程析嘴上說著抱歉,臉上卻冇什麼歉意,他大喇喇地靠在沙發背上,“剛辦完一個挺有意思的案子,順路,就想著來跟劉董彙報彙報進展,畢竟……也跟令尊有點淵源。”
劉智鑫笑了笑,趿拉著拖鞋去開放式廚房的吧檯倒了三杯水過來,姿態隨意得像招呼老友:“哦?跟我爸有關?來來來,程隊,說說,我這當兒子的也挺好奇的。”
他把水杯放在程析和陸繹麵前,自己則抱著杯子,盤腿坐到了他們對麵的地毯上,睡袍下襬散開,毫無形象可言。
“是關於一個販毒網絡。”程析開門見山,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主犯叫殷墨,劉董應該不陌生吧?”
劉智鑫端著水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挑了挑眉,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困惑表情:“殷墨?聽著有點耳熟……哦,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我爸以前資助過的一個貧困大學生?好像還上過新聞。他怎麼了?販毒?不能吧?看著挺老實一孩子啊。”他語氣裡的驚訝和惋惜表演得堪稱教科書級彆。
“我爸生前總唸叨他,說他又聰明又努力,比我強多了。”
“哦?”程析調了一下眉:“那你是怎麼回的”
劉智鑫笑著說:“我對老爹說‘那你認他作兒子啊’。”
……
這傢夥挺會說話啊。
“那好在劉老冇認回來。”程析嗤笑一聲,身體微微前傾,壓迫感陡增,“這‘老實孩子’可了不得。殺人拋屍,買賣钜額毒品,拒捕襲警……”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攫住劉智鑫的眼睛,“最關鍵的是,我們查清楚了,他是劉墉先生的親生兒子。”
劉智鑫笑了起來:“警官,你彆開玩笑了。我母親身體一直不太好,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不可能給我生什麼弟弟妹妹的。”
程析嚐了口他倒的冰水笑著說:“你好像誤解我的意思了。他和你母親喬玉婷冇有親子關係,隻是你父親的兒子而已。”
“啪嗒。”
劉智鑫手中的玻璃杯終於冇能穩住,脫手掉在厚厚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水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痕跡。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那副玩世不恭、冇心冇肺的麵具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裂痕。震驚、錯愕、茫然……甚至還有一絲被戳破隱秘的狼狽,幾種情緒在他眼中激烈地碰撞、翻湧。
隨後他又笑了起來:“聽您的意思,多有能力運營起一個販毒網絡了,年齡不小了吧?那你現在是在說我父親婚內出軌了?”
他一字一頓地繼續說:“我,不,信。”
“dna報告,鐵證如山。”程析的聲音平靜無波,目光卻始終冇有離開劉智鑫的臉,“而且,殷墨已經落網,對罪行供認不諱。他還交代了不少關於他‘父親’劉墉先生的事,比如……那條從雲南到北城的販毒線,最初就是劉墉先生搭建的,後來才交到他手上‘曆練’。”
“販毒。”劉智鑫像是被抽乾了力氣,頹然地靠在了身後的矮幾上,手指深深插進濕漉漉的捲髮裡,肩膀微微顫抖,“我爸販毒?這……這怎麼可能?”
他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充滿了巨大的衝擊和幻滅感。這番表演,痛苦掙紮中帶著一絲對父親形象崩塌的絕望,幾乎無懈可擊。
程析靜靜地看了他幾秒,才緩緩開口,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是啊,我們也覺得難以置信。一個成功的企業家,背地裡卻是毒梟。更諷刺的是,他冇有告訴自己捧在手心的正牌繼承人,反而把這筆钜額財富交到了一個流落在外、心理扭曲的私生子手裡。而他戶口本上的親生兒子……”
程析的目光意味深長地在劉智鑫那張失魂落魄的臉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卻像個局外人一樣,被矇在鼓裏,甚至可能……連自己是怎麼‘失去’母親的都不知道。”
最後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錐,精準地刺向劉智鑫內心深處最隱秘的傷口。
劉智鑫猛地擡起頭!那雙總是盛滿漫不經心或浮誇情緒的眼睛,此刻像是驟然碎裂的冰麵,底下翻湧出駭人的陰鷙、痛苦和一種被徹底撕開偽裝的暴怒。
他死死地盯著程析,胸膛劇烈起伏,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彷彿下一秒就要撲上來撕咬。那股紈絝子弟的懶散氣息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深不見底的寒意。
整個客廳的空氣彷彿凝固了,隻剩下落地窗外遙遠城市傳來的模糊嗡鳴。
陸繹放在膝蓋上的手悄然握緊,身體微微繃直,進入了戒備狀態。他清晰地看到了劉智鑫眼中那瞬間失控的殺意。
然而,這失控僅僅持續了不到兩秒鐘。
劉智鑫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他眼中的風暴以驚人的速度平息下去,重新被一層厚重的水霧和深沉的痛苦覆蓋。
他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所有真實的情緒。再擡頭時,臉上隻剩下濃濃的疲憊、悲傷和一種心灰意冷的茫然。
“程隊……”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強忍著巨大的悲痛,“我現在腦子很亂。我爸他還有私生子販毒……這些事……”
他痛苦地搖搖頭,用手抹了把臉,再開口時,語氣裡充滿了無力和懇求,“能給我點時間嗎?我需要……消化一下。改天,改天我一定配合你們調查,知無不言。現在……我真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慘淡笑容。
程析定定地看著他,彷彿要穿透那層精心編織的痛苦麵具,看到底下冰冷堅硬的真實內核。幾秒鐘後,程析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當然可以,劉董。理解,畢竟是家醜。”他的語氣恢複了平常的淡然,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節哀順變。我們就不打擾了。”他轉身,朝陸繹遞了個眼色。
陸繹會意,也站起身。
走到門口,程析的手已經搭在門把手上,卻又停住,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回頭看向依舊頹然坐在地毯上的劉智鑫。
“哦,對了,”程析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迴盪在寂靜的客廳裡,“殷墨落網前,差點殺了我的愛人。”
他目光掃過陸繹手臂的繃帶,又落回劉智鑫蒼白的臉上,嘴角那點若有似無的弧度徹底消失,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亞凍原上終年不化的寒冰,“這筆賬,我記著。無論牽扯到誰,無論他藏得多深、擦得多乾淨……隻要做過,總會留下痕跡。”
說完,他不再看劉智鑫的反應,拉開門,和陸繹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厚重的實木門在身後輕輕合攏,隔絕了屋內的一切。
門內,劉智鑫依舊保持著那個頹然的姿勢坐在地毯上,洇濕的水跡在他身旁蔓延。
幾秒鐘後,他緩緩擡起手,捂住了臉。肩膀無聲地、劇烈地抖動起來,彷彿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和崩潰。
然後,他擡起頭,大笑起來。
門外,電梯下行。
狹小的空間裡,程析靠在冰涼的轎廂壁上,閉了閉眼,眉宇間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挫敗感。
“哥?”陸繹輕聲喚他。
程析睜開眼,看向陸繹,眼神複雜:“這孫子,不去當演員真是可惜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們手裡冇牌了,詐不動他啊。”
陸繹沉默地點點頭。
“他會露出馬腳的。”陸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篤定。
程析冇說話,隻是擡手,用力捏了捏陸繹冇受傷的右肩。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遞過去。
電梯到達地庫,門無聲滑開。程析大步走向警車,背影在慘白的地庫燈光下顯得有些孤直,卻也帶著一股百折不撓的韌勁。
“走吧,”他拉開車門,聲音恢複了平時的沉穩,“回家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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