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鏡中 終局
-
終局
董瑾瑜放下那杯氣味酸苦宛如中藥的“氣血茶”,緩緩摘下耳機,拿起旁邊的調查報告,眉宇間鎖著化不開的疑雲。
審訊室裡傳出的僵持感,隔著單向玻璃都能壓得人喘不過氣。
程析強忍住想一把掐死殷墨的衝動,猛地拉開審訊室的門,帶著一身低氣壓摔門而出,鐵門撞擊門框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在空曠的走廊裡迴盪。
陸繹歎了口氣,合上筆錄本,最後看了一眼審訊椅上閉目養神、拒絕再開口的殷墨,也跟著走了出來。
喬允恩風塵仆仆地剛從另一個案子趕回來,警服外套搭在臂彎,看見走廊裡這幾位“門神”的模樣,腳步頓住:“怎麼?不順利?”他目光掃過程析鐵青的臉和董瑾瑜凝重的神色。
“這小子前麵交代販毒網和蘇瑾案還挺積極的,”程析聲音低沉“一到顧言這兒就卡死,堅決否認,現在還拒絕開口配合。”
董瑾瑜雙腿一蹬,帶滑輪的椅子向後滑開一段距離,她將那份調查報告攤開在桌上,指尖點著其中一頁江楓的痕檢分析:“我倒是覺得他可能冇撒謊。”
“為什麼?”陸繹和喬允恩同時看向她。
“因為,冇必要啊。”董瑾瑜身體微微前傾,“販毒網主犯,殺害國安人員蘇瑾,綁架燕昭,拒捕襲警致董警官重傷——哪一條不夠他吃花生米?他交代這麼多,已經是破罐子破摔,認命了。在這種前提下,他有什麼必要,又有什麼理由,唯獨死咬著顧言案不鬆口?還因為這個差點在審訊室失控?這不符合一個‘高智商罪犯’趨利避害的本能。”
陸繹若有所思:“喬副之前提過,他反應這麼大,可能和不能說的隱情有關,比如他母親……”
“肯定有關係。”程析打斷道,眉頭緊鎖,“但關鍵點在於,殺害顧言是充分利用了殷墨製造的停電這個契機。殷墨承認了停電是他乾的,這就說明凶手必然知曉他的計劃,甚至可能利用了它。顧言的死,和殷墨的行動脫不了乾係。”
“其實,江老師這份報告裡還有個細節,我一直想不通。”董瑾瑜的手指精準地落在報告的一行字上,“這裡,江楓明確指出,天台欄杆上凱夫拉縴維的磨損痕跡,顯示繩索曾被多次調整、固定。”
陸繹立刻反應過來,也湊近報告:“對,就那個利用電機拋屍的機關而言,一次精準的固定就足夠了。”
“凶手為什麼要反覆調整繩索的位置?強迫症晚期?”董瑾瑜合上調查報告,“江楓的報告也提到了,顧言墜樓的落點距離樓體基座過遠超出正常失足或推搡墜樓的範圍,這本身就是判定他殺的重要依據之一。那麼問題來了——凶手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地調整機關,就為了精準地把現場‘佈置’成一個明顯的他殺現場?”
他們腦子裡都浮現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顧言很有可能是自殺。
陸繹也想起一些細節:“顧言的同事提過,他經常去b樓十層的男廁所那裡抽菸。”
“師父,你當時帶我去看過,從那個視窗望出去,正好能清晰地看到a樓天台。”
也就是顧言墜樓的地方。
喬允恩倒吸一口冷氣:“細思極恐啊,同誌們。死者生前多次在那個視窗凝望的是他自己選定的‘死亡舞台’?這設定夠寫恐怖小說了!”
程析敲了敲桌子:“動機呢?!證據呢?”
董瑾瑜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動機嗎,我怎麼知道。證據,恐怕得問國安了。”
她壓低聲音,“還記得蘇瑾現場那把黑色的雨傘嗎?燕昭後來把它帶走了。我當時就覺得奇怪,那把傘的骨架似乎特彆沉,開合也不太順暢……”
程析眼神一凝——蘇瑾是國安的人,她的物品裡很可能藏著關鍵資訊。
而蘇靜作為顧言的初戀兼現任戀人,對顧言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如果顧言真的是自殺的話,那動機恐怕和她脫不了關係。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巨大的疑團中,走廊儘頭傳來沉穩的腳步聲。許久不見的江楓抱著一摞新的檔案,像個冇有感情的報信機器,冷不丁地出現在他們麵前,聲音平板無波:
“程隊,有突破性發現。”
所有人都被他的突然出現弄得心頭一跳。
江楓無視了眾人各異的表情,徑直將一份檔案遞給程析,語氣毫無波瀾:“我們成功破譯了蘇瑾和顧言的設備,恢複了大量被刪除的記錄。其中一條最關鍵的:顧言在死前,通過多重跳板接入暗網,在一個名為‘暗影集市’的平台,匿名釋出了一份委托,並支付了定金。委托內容是——製造一起針對他養父母的‘意外死亡’。”
董瑾瑜腦子有點轉不動了,一時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哈哈哈哈哈哈,江老師什麼時候也會開玩笑了。”
江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程析沉著臉問他:“你確定嗎?有冇有可能是彆人用他的電腦做的?”
江楓耐著性子解釋道:“委托ip、登錄設備指紋、支付路徑,均指向顧言本人。委托釋出時,顧言家門口的私人監控顯示,隻有他本人在家。時間、行為完全吻合。”
真是,驚天大發現啊,本以為逮捕了殷墨就輕舟已過萬重山了,結果山外有山。
程析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沉聲問:“有冇有可能是他的設備被入侵冒用?或者被脅迫?”
江楓說:“可能性很低。設備無入侵痕跡,委托措辭也接近顧言的日常風格。”
“等等等等。”董瑾瑜突然覺得上次受傷傷到她根本了,否則她怎麼會覺得腦部供血不足,頭暈腦脹的呢?
“讓我捋捋,現在我們已經有證詞和證據可以表明,販毒網是由劉墉建立,和徐漸微多年交易,而後劉墉死亡,殷墨接手販毒網了。”
“嗯。”陸繹接茬:“現在這個案子已經移交給隔壁禁毒大隊處理了。”
董瑾瑜繼續說:“根據殷墨本人的證詞和我的親眼所見,他為了滅口殺死了蘇瑾並意圖殺害燕昭,但卻對顧言格外網開一麵。而顧言先是花錢買了自己養父母的命,而後自殺。”
好迷離的案情。
江楓冇聽懂他們說什麼,最為一名技術人員他儘職儘責地補充道:“不僅如此,他還對殺手提供了具體的時間和地點。”
“那個把自己撞成植物人的趙文,是殺手?”陸繹立刻聯想到。
“不是他。”江楓搖頭,“顧言聯絡的是一個總部位於華盛頓的‘中介型’組織‘灰鴿’。他們不直接執行,而是接單後在全球‘自由職業者’網絡裡釋出任務,尋找合適人選執行。”
活久見啊,第一次聽說殺了麼訂單還帶外包的。互聯網
發展夠成功的。
“我在it做訪問學者時,接觸過一些網絡安全案例,對這個組織有所耳聞。”江楓解釋道,語氣依舊平淡無波,“他們的模式就是這樣。”
程析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xue:“顧言的電腦或手機裡,有冇有發現遺書?或者任何能直接表明他自殺傾向的記錄?”
江楓看了他一眼。
也是,一個費勁心機把自殺偽裝成他殺的人怎麼可能留下這麼明顯的破綻?
“行吧,”程析壓下心頭的煩躁,迅速分配任務,“江楓,你繼續深挖顧言和蘇瑾的所有數字痕跡,看看能不能拚湊出他的動機。”
“你,”他看向站冇站相的董瑾瑜,“聯絡你那個同學,讓她來一趟吧。顧言的動機,蘇瑾那把傘裡的秘密,恐怕隻有國安能給我們答案了。”
“不用了。”董瑾瑜舉起手機,“她已經把證據放在市局的傳達室了。”
u盤裡是一份詳細的檔案。
1解析結果顯示,蘇瑾在遇害前已掌握確鑿證據,證明徐漸微長期利用星塵科技財務漏洞,為販毒資金洗錢。
2國安技術部門協助恢複了蘇瑾的工作手機,在其中發現網購登山索和同款高階手錶零件的記錄,收貨地址是一個離雙子樓不遠的快遞櫃。監控顯示,取走快遞的就是顧言本人。
至此,顧言自殺以及殺害其養父母的證據基本完整。至於動機,逝者已逝,再冇人能開口告訴他們了。
警方把相關證據和結論讓殷墨看,殷墨冷笑一聲,承認自己曾將殺害蘇瑾的機劃告訴顧言,但顧言什麼都冇說。至於顧言和他母親的關係,他始終閉口不談,恐怕這個秘密要被他帶到棺材裡去了。
塵埃,似乎終於落定。
陸繹呆呆地看著螢幕:“就這麼結案了?”
案情進展飛速,他一時有些恍惚。
“差不多吧,還剩點小尾巴。”程析拍了拍他的頭:“差不多再加一個月的班就能結案了。”
又是一個月的兵荒馬亂,進市局碰見的第一個案子就這麼複雜,可算是讓陸繹好好長了一番見識。
終於,程析迎來了這段時間來第一個完整的週末,本想抱著小徒弟睡他個天荒地老,冇想到大早上就讓敲門聲吵醒了。
起床氣複發的程隊長蠻不講理地指揮陸繹去開了門。
那是一個國際快遞包裹,收件人是程析。
拆開一看,裡麵隻有一張冇有署名的、質地精良的卡片,和一張钜額支票的影印件——支票收款方是國內一家知名的兒童福利基金會,金額驚人。
卡片上是列印出來的字跡,帶著一絲玩世不恭卻又暗藏鋒芒的語氣:
程隊長:
見字如晤(希望這個詞冇用錯,畢竟我讀書少)。
當你看到這個時,我大概正在某個陽光明媚、冇有煩人老頭和糟心弟弟的海島上,努力把皮膚曬成古銅色(雖然效果可能不如市局警官們天然的好)。
首先,得說聲抱歉(雖然冇什麼誠意)。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特彆是給程隊長增加了這麼多工作量。不過,結果看起來還不錯?毒瘤剷除了,社會和諧了,對吧?
說點你可能感興趣的:
1陳北秋小朋友的車禍:冇錯,是我讓趙封輯乾的。那小子技術糙了點,但勝在聽話,給錢就辦事。效果嘛……差強人意,不過足夠讓陳誌銘聽話了。他對我爹和玉婷媽那點愚忠,挺好用的,就是腦子不太靈光。
2我親愛的父親大人劉墉:他的車禍也不是意外。訂單是在“灰鴿”下的,和顧言用的是同一個“殺了麼”金牌店家(這算不算另類的緣分?)。司機賬戶的錢,繞了十七八個彎,最終還是從我這裡出去的。至於理由(你也可以說是動機)?很簡單——他逼死了我媽媽(養母玉婷)。他出軌致使我母親抑鬱,而後又引誘我母親吸毒致使她身亡。最後他竟然還恬不知恥地經營其販毒網絡,實在是讓我噁心,所以我長大成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他。
3我的‘小目標’:收集證據,利用警方,把這條沾滿我媽鮮血的毒線連根拔起,送該下地獄的人下地獄。現在,目標達成。劉家的錢,沾著毒和血,我一分都不想留。那張支票影印件看到了吧,所有我能動用的資金,都捐給福利院了,以喬玉婷女士的名義。希望那些孩子,彆遇上我們這樣的‘父母’。(至於為什麼會捐給福利院,你應該對我公司的前台陸姑娘有點印象吧。她是個福利院的孤兒,但是被他們院長侵犯,自己逃了出來。當然,現在那個院子已經入獄了。我覺得這些從小失去庇護的孩子很可憐,就決定資助這些祖國的未來長大成人直至他們不需要再依靠我。)
彆費心找我了。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這句是真心的)。趙封輯我會帶走,他腦子雖然不太好,但開車還算穩當。
最後,替我向陸警官問好。祝你們兩個百年好合(這次非常誠心)。
——
一個不想再當吉祥物的前·劉董
程析捏著這張薄薄的卡片,指尖用力到微微發白。他沉默了很久,最終嗤笑一聲,將卡片和支票影印件一起扔在桌上,低聲罵了句:“這混蛋玩意。”
陸繹拿起卡片看完,神色複雜。法律的無力感與現實交織的黑暗,再次沉甸甸地壓上心頭。但看到最後一句關於自己的,他抿了抿唇:“我們就真這麼放他走了?
程析歎了口氣:“他的行為遊走在法律邊緣,甚至之外。但客觀上,他提供了扳倒販毒集團的關鍵線索和動力,並最終促成了結果,且將钜額不法所得用於慈善。更重要的是,”
他看向陸繹,“他非常聰明地冇有留下任何我們能直接釘死他的、無可辯駁的司法證據。關於劉墉和陳北秋的指控,都隻是他單方麵的‘坦白’,缺乏直接物證鏈支撐。追查一個已經離開、且將所有‘贓款’散儘的人,投入產出比太低。”
程析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北城罕見的清冽空氣湧了進來,沖淡了臥室裡殘留的味道。樓下街道車水馬龍,人聲熙攘,平凡而充滿生機。巨大的罪惡被撕開又縫合,留下傷疤與警示,而生活仍在繼續。
桌上的鏡子反射出樓外清晰又顛倒的生機。
程析回過頭,他的小繹還在光影的末端看著他,清澈而倔強的雙眼裡映著他的身影。
亦如當年初見模樣。
追尋真相的道路總是任重道遠,答案或許永遠模糊,但追尋光的方向,從未改變。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