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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煮星星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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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死寂無聲,僅有手機在黑暗的角落持續地震動與哭喊,敲打著夏星至的神經末梢。

螢幕的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不停息。

她撿起來掉在瓷磚上的碎裂螢幕的手機,孟已深的訊息一條接著一條冒出來,擠滿螢幕。

【接電話!我們需要談談,立刻!】【聲明稿發你了,就說是壓力過大導致的暫時性的行為失控。

】【這是目前最穩妥的解釋,你照著發就行。

】語音條點開,聲音比平時高出幾倍:“星星,代言的事兒黃了,損失很大。

”“但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現在必須按照我說的做!”“我知道你難受,現在不是躲起來哭的時候”“開個直播,真誠點,掉點眼淚。

就說網絡暴力讓你不堪重負,這能爭取同情分。

你懂不懂?”接著又是幾條文字資訊。

【星星彆任性。

明天早上九點,到我辦公室。

】【帶上證件,和所有平台的賬號密碼。

】【我們得一起處理乾淨。

配合,才能把傷害降到最低。

】手機裡的郵箱圖標上的紅點數字不斷跳動。

點開,全是格式統一的郵件,來自曾經合作過的品牌們。

措辭極度公式化,核心隻有一個:解約。

索賠金額列得清清楚楚。

夏星至點開吳自晴的朋友圈:最新動態是一張以高檔餐廳為背景,用手舉起酒杯的照片。

配文則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好一個,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在吳自晴做她的編導的時候,自己為了安慰工作壓力大的她,包機票包酒店請她去旅遊給她放假。

吳自晴說想做博主,自己給她出主意,找賽道,送相機當生日禮物,幫她分析賬號數據。

換來的卻是偷拍與曝光。

是一句,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夏星至隻覺得自己像一個笑話。

巨大的恥感和厭惡壓扁了她整個人,擠出了進食慾。

胃裡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她撲向冰箱,幽藍的光線湧出來,裡麵有什麼?冷掉的速食意麪,半盒牛奶,還有一袋全麥吐司——隻有這些,這是一個美食博主的冰箱。

因為害怕自己暴食,她不敢在家裡囤任何食物。

僅剩的這些也不知道是否已經過期了。

好在現在的她不需要美食,隻需要吃下一些東西,掌控一些東西。

她撕開包裝,機械地塞進嘴裡,大口吞嚥。

麪包屑嗆進氣管,咳到眼淚湧出來,混著食物一起往下嚥。

喉嚨火辣辣地灼燒,但她停不下來。

催吐是熟悉的流程,痛苦卻加倍。

劇烈的嘔吐後,她從馬桶上撐著站起來,渾身被冷汗浸透,控製不住地顫抖。

抬起頭,鏡子裡映出一張浮腫慘白的臉,眼下是濃重的烏青,嘴角殘留著穢物的痕跡和一絲刺目的血絲。

不行,撐不住。

通訊錄滑到最底下,她撥通了媽媽的號碼。

電話撥通,漫長的等待音:嘟,嘟,嘟響到就快要自動掛斷時,電話終於接通。

母親刻意壓低的聲音傳來:“夏星至,網上的事兒是真的嗎?”似乎旁邊有人,聲音越壓越低。

“你爸看到了,氣得血壓都衝上來了,你讓同事朋友都怎麼看我們……““如果當時,你聽我的話,學完美術就回家,我幫你找個大學裡的工作多好。

”“再不濟大學讀個管理什麼的,回來在家裡工作,會發生這樣的事嗎?”“想辦法處理好,然後回家裡,彆再讓我們丟人了。

”夏星至都冇來得及捋順這幾句話的因果關係時,聽筒裡就隻剩下了忙音。

最後一點火光,也隨著這一通電話熄滅了。

手機螢幕再次亮起,孟已深的最後一條資訊砸過來:【明早九點,辦公室。

彆讓我等。

你知道輕重。

】去他的辦公室?再把自己徹底置於被批判被擺佈的地方,說不想說的話,吃不想吃的食物,去不想去的地方,演自己都看不下去的表演?世界是一個巨大的玻璃魚缸,她是其中一隻最可笑的觀賞魚。

不要。

她知道自己完蛋了,但不要以更悲慘的姿態投降。

她環顧四周。

公寓裡,釉藍色透明花瓶裡盛開的百合花,掛在牆上的山水畫,米白色的流蘇地毯。

一切都是如此恰當。

除了不合襯的自己。

去哪裡?念頭瘋狂轉動,又一個個熄滅。

朋友?父母?酒店?這座城市燈火通明,竟冇有一寸她的容身之地。

公寓裡冇有開燈,一切都黑黝黝的,她眼前更是陣陣發黑。

她彷彿溺水般下沉,混亂的畫麵在視網膜裡以不成時間順序閃過:閃光燈、解約函、吳自晴的朋友圈、鏡中狼狽的自己、母親失望的聲音……一盞昏黃的舊式燈泡,固執地亮在畫麵裡。

它掛在深巷斑駁的磚牆上,照著梁記小館那扇木門。

記憶洶湧而來。

逼仄的巷子,空氣裡真實的飯菜香,那個廚師沉默卻篤定的聲音。

那裡冇有閃光燈,冇有解約函,冇有賬號,冇有醜聞。

隻有一碗樸素的飯,和一個不問來處的角落。

更重要的是,它藏在城市最深的褶皺裡。

冇人能從褶皺裡找到一個刻意躲起來的人。

窗外,雨聲陡然增大,劈裡啪啦砸在玻璃上,嚇得她以為有人在敲門。

她猛地抖了一激靈,猛地站起來,快步走到衣櫃前,從裡麵翻出黑色的oversize衛衣外套和運動短褲穿上。

她胡亂從衣櫃裡抓起些衣服一股腦塞入白色的小行李箱,也顧不上什麼搭配了。

長髮被緊緊盤起塞進黑色棒球帽裡,臉上戴著黑口罩和寬框大墨鏡。

玄關處,夏星至清空了自己常用的goyard包,往白色帆布包裡放了點現金,手機和鑰匙。

屏住呼吸後,她擰開連接緊急通道的後門的鎖。

一股混合著雨水和泥土的冷氣撲麵而來。

她拉低帽簷,往下壓了壓。

黑色的背影消失在雨幕的那輛出租車裡。

戲台拉開了。

跳,跳出玻璃魚缸。

回,星星潛回深海。

-暴雨夜,雨水毫不猶豫地在蹦極,聚在石板路上彙成水窪。

店內燈光還未熄,暖黃的光在雨夜裡顯得和外麵格格不入。

梁予岸站在吧檯後,他麵前擺放著店裡所有的玻璃杯。

杯子們剛被他洗淨,上麵還掛著圓潤的小水珠。

他手裡拿著雪白的細絨布,指腹隔著布巾穩穩地旋轉地杯子。

他要確保手裡的每一寸玻璃都透亮著,不留一絲水漬或是指紋。

吧檯光潔如新,甚至能反射出他低垂的睫毛。

空氣裡飄散著清冽的柑橘清潔劑的氣味,這是他每天關門前必做的清潔儀式。

耳邊隻有杯子和抹布的摩擦聲,以及門外的滂沱雨聲。

安靜和潔淨都讓梁予岸很舒適,雖然還冇到打烊時間,但他估摸著這樣的天氣也不會來客人了。

要不要去把主燈關了,隻留個門廊的夜燈?正想著,門口的風鈴突然被掀動了。

“叮鈴——”有人打開了小館的門,帶著一身雨水與泥土的潮腥氣。

梁予岸眯了眯眼睛,擦杯子的動作頓住了。

不速之客是個女孩,臉被墨鏡,黑口罩和鴨舌帽遮得嚴嚴實實,身邊還帶了個白色小行李箱。

一身黑衣緊貼在身上,渾身滴著雨,勾勒著過分單薄的輪廓。

雖然看不見臉,也隻是第三次見麵,但是他認出來了。

是夏星至。

有些泥水從她鞋子的邊緣滴落下來,在他剛打掃完的木質地磚上留下幾處濕痕。

濕痕像細針,挑起他筋骨裡關於汙穢的不適感,眉頭一皺。

他拿著杯子走了過去,手上擦布巾的動作又開始了,比剛纔更用力,彷彿杯子是那塊地磚似的。

夏星至踉蹌了一步,勉強扶住離門最近的一張木桌的邊緣。

梁予岸在她麵前停下,冇有靠得太近:“怎麼了?”語調依舊是冇什麼起伏,僅僅是一種對眼前情況的確認。

她的手,從進門以來一直捂著胃部。

這個動作讓梁予岸想到七年前,在醫院那間充滿消毒水氣味的房間裡,母親也是這樣的。

母親狀況最差的時候,疼痛就是這樣折磨著她。

她常常蜷縮在病床上,瘦得隻剩一把骨頭,身體也會這樣控製不住地細微顫抖。

像一片掛在枝頭、即將被風吹落的枯葉。

她也會無意識地用手緊緊捂著腹部,眉間鎖著揮之不去的倦怠。

病痛隻會折磨被它選中的人,再親的外人都無法替代本人來承受。

那時他能做的也有限。

無非是換冰袋敷額頭,或者隻是沉默地坐在床邊,看著她在昏睡的間隙中煎熬。

關於母親的回憶總是會讓他牙疼,一陣後牙槽的刺痛把他拉回此時此地。

她開口,嗓子有些沙啞。

“梁老闆,幫幫我,收留我兩個月,好不好?”他冇說話,沉默在雨幕下蔓延開來。

過了十秒,他才緩緩抬起盯著那塊泥水的眼皮,把視線移到她臉上。

“什麼意思?”夏星至想開口解釋,嘴唇剛要動,忽然眼前徹底一黑,向前倒了下去。

本能之間,梁予岸的身體快過他的意識。

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雙手攬住了她瘦削的肩膀。

夏星至整個人失去了意識,軟綿綿地順著他的手,癱倒在他懷裡。

本能讓他伸手,也讓他汗毛直豎。

隔著襯衫的布料,她濕冷的衣物帶來的黏膩感,和他零距離,就這麼貼在他身上。

腦中關於汙穢的警報響起來,他下意識想鬆手,不想觸碰人類,特彆是淋了雨的人類。

但懷中的人完全脫力,毫無知覺的下墜著。

他咬著牙,下頜線因為用力更加明顯。

然而理智還是壓到了強烈的排斥感。

梁予岸彎下腰,一隻手穿過她膝彎下,另一隻手托著她的後背,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她抱起來比想象中還要輕。

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了椅子上後,他往後退開了一步。

麵前的人臉色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但額頭似乎並不燙,又這麼瘦弱。

低血糖?腦子裡蹦出這個推斷後,他放下了手裡的玻璃杯和抹布,轉身就去冰箱裡找可樂。

罐裝可樂冰涼,瓶身凝結著水珠。

“噗嗤——”一聲輕響,他拉開拉環,氣泡湧出,沾到他手上,黏膩更甚,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又出現了。

梁予岸俯下身,輕捏住她下巴,將罐口對準她的嘴。

也許是身體對糖分的本能渴望,夏星至濃密的睫毛顫動了幾下,像是憑著本能小口地吞嚥了幾口。

“咳”她被嗆了一口,但幾口可樂下肚,甜膩的糖分迅速被身體吸收。

好歹是清醒了幾分,她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拿著。

”梁予岸看她睜眼,把可樂往她手裡一塞,轉身離開。

糖分補充到位了,夏星至的腦子開始運轉。

瘋了,自己一定是瘋了。

她握著可樂的手也暗自用力。

第一次見麵,被這位店主勸阻不讓點多菜品,還叮囑了關於拍攝的禁忌,自己卻狠狠食言了;第二次見麵,跑來道歉還被教育了店裡不是她亂拍攝的地方;第三次見麵,就是現在。

現在,恐怕是自己此生最狼狽的時刻了。

因為被曝光醜聞,不明不白地讓隻見過三麵的人收留自己,還冇來得及為自己奇怪的要求多辯解一句,她又因為低血糖直接暈倒了。

人一旦氣急攻心,之後做出的行為真是毫無邏輯可言。

眼前的畫麵越來清晰,她看著梁予岸拿著一包酒精濕巾走了過來。

他走到自己的行李箱旁,蹲了下來,用力地擦拭著行李箱的四個萬向輪。

很快,四個輪子本身的黑色就完整地顯露了出來。

怪不得自己第一次來就覺得這家店整潔得突出,原來是店主有潔癖。

還冇結束,梁予岸又拿起身邊的小瓶噴霧,對著自己的手掌,脖頸,渾身的衣物,全都噴了個遍。

清爽的柑橘味瀰漫開來,店裡變成了木頭味和橘子味的結合。

這消毒噴霧的氣味讓她恍惚了一陣,和自己最愛用的香水,愛馬仕的橘彩星光一個味兒。

流程還冇結束,他朝夏星至走了過來。

隔著一段距離,他直接抬手,對著她也噴了個遍。

細密的噴霧帶著柑橘味落在她身上,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毒”弄得渾身一僵。

自己是什麼需要除菌的物品嗎?梁予岸倒是臉色如常。

“能走嗎?”“嗯。

”自己莫名其妙跑到這要什麼收留又暈倒確實很奇怪,下逐客令纔是正常人會做的。

不必非要等到梁予岸拿著掃把把她趕出去的那一刻,她拿出手機,點開了打車軟件。

“上去吧,樓上有個房間,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說。

”消毒大師雖然語氣冰冷,說出的話卻並不是逐客令。

他冇等她回答,就走向了吧檯,撕下厚厚一遝新的廚房紙巾,仔細地包裹著行李箱的拉桿把手。

像一個臨時的“無菌手套”。

然後,他才隔著紙巾,握住行李箱的拉桿,輕鬆地提了起來。

夏星至其實在小小的行李箱裡塞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但他提起來太輕鬆,彷彿箱子裡裝的是空氣。

梁予岸既然冇有現在趕她走,說明明天再說的事兒不一定不成,說明事情還有餘地。

她趕緊跟上他,一步一步,走上了通往閣樓的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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