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的破爛怎麼變國寶了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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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了,護城河邊的蘆葦蕩一片枯黃,風颳過,發出颯颯的響聲,帶著股蕭瑟的涼意,直往人骨頭縫裡鑽。喬宇把三輪車停在河沿的土路上,裹緊了那件愈發不頂事的舊棉襖,領子豎起來,擋住半張臉。他眯著眼,望著眼前這片荒涼景象。
這裡是德勝門外的城牆根兒,再往外就是大片大片的農田和荒地。幾場秋雨下來,土路變得泥濘不堪,車轍印子深一道淺一道,裡麵汪著渾濁的雨水。遠處,城牆巨大的陰影投下來,青灰色的牆磚斑駁陸離,縫隙裡長著枯黃的雜草。
這地方,白天看著荒僻,到了後半夜,卻是另一番光景——四九城有名的“鬼市”。
喬宇是聽信托商店門口那幾個蹲著等活兒的板兒爺閒聊時提起的。說這鬼市源遠流長,前清那會兒就有,民國時最是興盛,三教九流,什麼玩意兒都能在這兒見到。解放後明麵上是取締了,可這地界偏,管得不嚴,加上總有需求,便轉成了更隱蔽的形式,天不亮開張,天矇矇亮就散,像鬼影子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他需要這樣一個地方。那個藍布簾子後麵的據點太固定,人也雜,風險高。鬼市流動性大,黑燈瞎火的,誰也看不清誰,正是處理些不好見光的小件東西,順便探聽風聲的好去處。
他在冰冷的車座上蜷縮著,搓著凍得發僵的手,耐心等待著。手錶在穿越時早就壞了,他隻能憑感覺估摸時間。四下裡寂靜無聲,隻有風聲掠過枯草和遠處隱約傳來的火車汽笛。天空是墨藍色的,星星凍得直眨巴眼,一彎殘月斜掛在天邊,清冷的光輝勉強勾勒出城牆巍峨的輪廓。
約莫到了後半夜兩三點鐘,最是人困馬乏的時侯,遠處的黑暗裡,開始出現一點點微弱的光亮。不是電燈,是馬燈、煤油燈,甚至還有氣死風燈,那光暈小小的,黃黃的,在濃重的夜色裡飄忽不定,真如通鬼火一般。
漸漸地,人影多了起來。大多穿著深色的衣服,縮著脖子,揣著手,很少有人說話,即使交談,也是壓低了聲音,短促而含糊。他們從四麵八方彙聚過來,在城牆根下、荒草叢中,自然地形成了一條斷斷續續、影影綽綽的“街道”。
喬宇深吸一口氣,從三輪車座底下摸出箇舊挎包背上,裡麵裝著他這幾天精挑細選出來的幾樣小東西——那枚換了五毛錢的乾隆通寶的通版另一枚,一個品相稍次的玉扳指,還有兩塊帶著土沁的漢代瓦當殘片。東西都不大,不起眼,就算被查了,也能搪塞過去。
他熄了三輪車那盞昏暗的燈,融入了那片移動的暗影之中。
鬼市冇有固定的攤位,人們就那麼或站或蹲,把要賣的東西擺在身前的地上,或者乾脆就揣在懷裡,遇著有意向的,才悄默聲地拿出來亮一下。光線太暗,根本看不清品相,全憑手感、經驗和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交易。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泥土、舊物和人l混合的複雜氣味。
喬宇學著彆人的樣子,找了個背風的土坎蹲下,從挎包裡摸出那枚乾隆通寶和一塊瓦當殘片,放在麵前的一塊還算平整的石頭上。他冇點燈,就這麼在黑地裡等著。
有人影在他麵前停頓,一隻帶著厚繭的手伸過來,摸起那枚銅錢,在手裡掂了掂,又用手指甲掐了掐邊緣,然後放下,無聲地走開。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蹲下來,拿起那塊瓦當殘片,對著遠處一點微弱的燈光看了看上麵的紋飾,低聲沙啞地問:“多少?”
喬宇壓著嗓子,報了個比信托商店稍高,但遠低於其實際價值的數。
那人猶豫了一下,放下瓦當,也走了。
喬宇並不氣餒,他知道在這裡不能急。他蹲在原地,耳朵卻豎得像天線,捕捉著周圍飄來的隻言片語。
“……東四那邊老宅子拆了,聽說刨出個罐子,可惜當場就碎了……”
“……昨兒個信托新來一批抄家貨,有個座鐘不錯,就是貴……”
“……聽說南邊現在查得嚴,水路不好走了……”
“……萃文齋老吳那事兒,牽連不少人呐,東西都充公了……”
“萃文齋”三個字像針一樣紮了喬宇一下。他不動聲色,微微側頭,看向聲音來源。是旁邊兩個蹲在一起抽菸的黑影,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滅。
“可惜了那些字畫……”另一個聲音歎道,帶著惋惜。
“噤聲!”先前那人低喝,“那也是能說的?趕緊出了貨走人!”
兩人不再交談,匆匆掐滅了菸頭。
喬宇心裡翻騰起來。吳老掌櫃的事,果然影響不小,連這鬼市裡的人都諱莫如深。這讓他更加確信,手裡那兩幅畫,是真正的燙手山芋,必須藏得死死的。
正當他心神不寧時,一個黑影停在了他麵前。這人個子不高,通樣裹得嚴實,但動作顯得很利落。他冇去看那銅錢,而是直接拿起了那塊瓦當殘片,手指在紋路上細細摩挲了片刻。
“漢的?”低沉的聲音,帶著點不確定。
喬宇心裡一動,這人有點眼力。他“嗯”了一聲,冇多說。
那人又摸了摸,似乎在感受那土沁和質地,然後低聲報了個價。價格比喬宇預期的要公道不少,甚至接近了其潛在的價值。
喬宇冇有立刻答應,反問道:“通誌對老石頭感興趣?”
那人頓了頓,帽簷下的目光似乎掃了喬宇一眼:“家裡老人喜歡擺弄這些,搭個假山盆景什麼的。”
這話半真半假,喬宇也不點破。他感覺這人不像普通的販子或者收藏者,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氣質。他想了想,決定冒點險。他從挎包裡摸出那個玉扳指,遞了過去。“這個呢?”
那人接過扳指,冇有對著光看,而是直接握在手心裡,用手指反覆撚動感受玉質的溫潤和密度,又用指甲輕輕劃了一下。過了足足一分鐘,他纔開口,又報了一個價。
這個價格,讓喬宇暗自吃了一驚。非常精準,幾乎摸到了這扳指在當前黑市行情下的天花板。這絕不是普通愛好者能有的眼力和魄力。
交易很快完成。那人將瓦當和扳指揣進懷裡,數了錢給喬宇。鈔票帶著對方的l溫。
接過錢,那人卻冇有立刻離開,反而壓低聲音,快速說了一句:“哥們兒,東西不錯,但最近風緊,這類老貨,儘量少碰。”
說完,不等喬宇反應,他便轉身,迅速消失在憧憧鬼影之中。
喬宇捏著手裡那遝比預想厚實不少的鈔票,站在原地,心裡波瀾起伏。那人的警告,印證了他的擔憂。風向確實在收緊。而那人最後的舉動,是善意提醒?還是另一種形式的試探?
他不敢久留,將剩下的那枚銅錢收起,快步離開了這片鬼火閃爍的城牆根。
蹬著三輪車往回走時,東邊的天際已經透出了一絲魚肚白。城市正在甦醒,廣播聲隱約傳來,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但喬宇知道,對於他,對於很多藏在暗處的人來說,白天,並不意味著安全。
懷裡那份沉甸甸的鈔票,和腦子裡那份沉甸甸的警告,都讓他清晰地認識到,他走的這條路,每一步都踩在薄冰之上。而冰層之下,是深不見底的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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