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娃娃與不存在的門牌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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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四個娃娃與不存在的門牌》
我不願意再談起404寢室的任何事。
記憶是一種怪異的液體,有時滾燙,每一次想起都會在腦海的褶皺裡烙下新的水泡,灼痛揮之不去;有時又冰冷粘稠,像隔著磨砂玻璃看一場扭曲的默劇,你寧願它永遠模糊下去,也好過直麵那些無聲的猙獰。
可人總要睡覺。
一旦閉上眼,意識沉入黑暗,那扇門就會不請自來。
一扇貼著404門牌號,深棕色漆皮早已捲曲剝落的木門。門牌上的數字像是用鏽蝕的釘子刮出來的,帶著不祥的潦草。
門裡,是三張模糊又清晰的臉。
以及,四個娃娃。
故事的開始,和所有大學新生一樣,平淡無奇。大一那年盛夏,我拖著一個巨大的銀色行李箱,在父母的再三叮囑下,最後一個踏入了這所大學的校門。
我要找的是西苑三棟,一棟在地圖上都顯得格外偏僻的宿舍樓。它像個被學校遺忘的角落,孤零零地立在幾棵高大得有些陰鬱的梧桐樹後。樓體是斑駁的紅磚結構,牆壁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常青藤,藤蔓的觸鬚甚至鑽進了窗戶的縫隙,像一隻隻窺探的手。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揮之不散的、陳腐木頭混合著潮濕泥土的味道。
宿管處在一樓,一個頭髮花白、眼神渾濁的阿姨懶洋洋地坐在風扇下,聽我報出名字和寢室號後,她那雙冇什麼神采的眼睛在我臉上停頓了足足三秒。
西三,404……她重複了一遍,聲音有些含糊,四樓,最裡麵那間。
她從一串生了鏽的鑰匙裡翻找了半天,遞給我一把黃銅鑰匙,然後就不再多言,隻是低頭繼續看她的報紙。
我道了謝,拖著行李箱走向吱嘎作響的樓梯。樓道裡很暗,聲控燈反應遲鈍,我每走一步,皮箱輪子滾動的聲音就在空曠的樓道裡被放大,迴盪,像有什麼東西在身後亦步亦趨。
二樓,三樓……到了四樓,走廊比樓下更暗,儘頭隻有一扇小窗,透進來的光線被厚厚的灰塵切割得支離破碎。
我挨個看著門牌。401,402,403……然後,就冇了。
403的隔壁,就是一堵光禿禿的牆,牆角堆著廢棄的掃帚和拖把。
冇有404。
我愣住了,以為自己走錯了樓層,又退回去看了一遍。冇錯,是四樓。我又拿出錄取通知書上的住宿資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著:西苑三棟404室。
一種莫名的煩躁和不安攫住了我。我隻好又拖著箱子下樓,回到宿管處。
阿姨,不好意思,四樓冇有404啊。
宿管阿姨從報紙後抬起頭,那張佈滿皺紋的臉上冇什麼表情,隻說了一句:怎麼會冇有儘頭就是。
儘頭是牆。我堅持道。
她似乎有點不耐煩了,慢吞吞地站起來,跟著我一起上了樓。她的腳步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音。
我們再次來到四樓的走廊儘頭。她看了一眼那堵牆,又看了一眼我,眼神很奇怪,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鬨的孩子。然後,她抬起佈滿老年斑的手,在那堵我先前認為是牆壁的地方,用力推了一下。
吱呀——
一聲刺耳的、像是被遺忘了很久的呻吟,那堵牆竟然向裡打開了。
那是一扇門。一扇被塗成了和牆壁幾乎一模一樣顏色的、冇有門把手的門。門上,用褪色的油漆寫著404三個數字,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現。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喏,這不就是阿姨的語氣理所當然,好像這扇偽裝成牆壁的門是再正常不過的設計。她把鑰匙塞給我,以後彆大驚小怪的。說完,就轉身慢悠悠地走了。
我站在門口,握著那把尚有餘溫的鑰匙,手心卻一片冰涼。
推開門,一股更濃重的、無法言喻的氣味撲麵而來。像是很多年冇有通過風的老房子,又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舊書頁和乾枯花瓣的味道。
寢室是標準的四人間,上床下桌。空間不大,但已經被收拾得很整潔。
我的床位是靠窗的四號床,也是唯一空著的床位。
其他三個床位都已經鋪好了被褥,桌上也擺放了各自的東西,隻是主人此刻都不在。
我下意識地打量起我未來室友們的領地。
一號床的蘇晚,桌上整齊地碼著幾本厚厚的專業書,書脊嶄新,看得出是預習過的。旁邊放著一小盆精心照料的多肉植物,葉片肥厚翠綠。桌角貼著一張課程表,用不同顏色的筆標註得清清楚楚。整個空間透著一股文靜、自律甚至有些刻板的氣息。
二號床的張薇,則完全是另一個世界。桌上散亂地放著各種零食包裝袋,一台最新款的遊戲機和幾個手柄格外顯眼,牆上還貼著一張色彩誇張的搖滾樂隊海報。她的椅子上隨意搭著一件印著骷髏頭的T恤。這是一個張揚、外向、甚至有些叛逆的女孩。
三號床的陳靜,最讓人印象不深。她的桌子收得最乾淨,乾淨到了空曠的地步。隻有一個刷得鋥亮的水杯,一支筆,一個筆記本。被子是軍隊裡那種標準的豆腐塊。她像一個試圖將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的人。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符合大學寢室應有的樣子。
除了,每個人的床上,都放著的那個東西。
在每個人潔白的枕頭邊,都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個一模一樣的布娃娃。
娃娃不大,也就一個成年人巴掌的長度。
身體是用一種質地粗糙的、像是麻布的布料縫製的,針腳細密得驚人,像是機器的傑作,但細看之下又能發現手工的微小差異,這讓它顯得更加怪異。頭髮是濃密的黑色毛線,被梳理得整整齊齊。眼睛是兩顆純黑色的、冇有任何光澤的鈕釦,直勾勾地望著前方。
嘴巴,是用猩紅色的粗線縫成的一個僵硬的、上揚的微笑。
它穿著一條洗得發白的碎花連衣裙,裙襬處還有些磨損的痕跡。
我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就是看著它,心裡會無端地發毛。它不像商店裡那些可愛溫暖的玩偶,更像是廟宇裡那些被供奉了太久,被繚繞的香火燻黑了眼睛、模糊了五官的神像。
你看著它,就感覺它也在一動不動地看著你。那兩顆黑色的鈕釦裡,彷彿藏著一個深不見底的、冇有情緒的空洞。
我嚥了口唾沫,走到自己的四號床。
掀開防塵罩,枕頭上,果然也有一個。
第四個娃娃。一模一樣。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將它拿了起來。觸感很奇怪,布料堅硬冰冷,裡麵的填充物被壓得異常結實,捏下去幾乎冇有彈性。
一股說不出的味道,順著我的指尖鑽進鼻腔。不是黴味,也不是香味,更不是新布料的味道。
那是一種……老房子的味道。就像我剛剛推開那扇偽裝門時聞到的氣味,此刻被濃縮在了這個小小的娃娃身上。
我感到一陣生理性的不適,手臂上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冇有絲毫猶豫,我拉開床尾的衣櫃,把它扔進了最裡麵的角落,然後砰的一聲關上了櫃門,彷彿這樣就能隔絕掉它帶來的所有不安。
晚上九點多,我的三位室友才陸續回來。
蘇晚最先推門進來,她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樣,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氣質文靜。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緊接著是張薇,她幾乎是撞開門進來的,一邊大聲講著電話,一邊將揹包甩到椅子上,震得桌上的東西叮噹作響。她瞥了我一眼,朝我揚了揚下巴,算是認識了。
陳靜跟在張薇身後,像個小小的影子。她低著頭,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雜物,對我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然後就迅速爬上了自己的床鋪,拉上了床簾。
熄燈前,寢室裡的氣氛有些尷尬。
大家都不熟,唯一的交流是張薇分了我一包薯片。之後便各自躺在床上,隻有手機螢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我累了一天,很快就有了睡意。就在我快要徹底睡著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從我的斜上方飄了下來。
林悄。
是蘇晚。她的床鋪就在我的斜上方。
黑暗讓聲音變得格外清晰,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氣若遊絲,像怕驚動什麼沉睡中的東西。
我一個激靈,睡意全無。嗯
黑暗中,我感覺到她的頭從上鋪探了出來,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看不到她的臉,但能感覺到那目光中的執拗和緊張。
你的娃娃呢她問。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在櫃子裡。
拿出來。她的語氣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旁邊的二號床,張薇發出一聲不耐煩的切。蘇晚你又開始了,彆嚇唬新同學行不行神神叨叨的。
蘇晚冇有理會張薇的嘲諷,依舊死死地盯著我所在的方向。那沉默的壓迫感,比任何言語都更讓我感到不安。我不知道她想乾什麼,但直覺告訴我,最好按她說的做。
我隻好摸索著爬下床,在一片漆黑中打開櫃門,從角落裡把那個冰冷的娃娃掏了出來。
放枕頭邊。蘇晚的聲音再次響起。
然後,她停頓了一下,聲音帶帶上了一絲微不察察的顫抖,讓它臉朝著門。
記住,林悄。她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像是在分享一個致命的秘密。
永遠,永遠不要讓它麵對著你睡覺。
張薇在上鋪不耐煩地翻了個身,老舊的床板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
有病。她含糊地罵了一句,似乎是睡著了。
我冇再說話,沉默地回到床上,將那個娃娃放在枕頭邊,仔細地調整了它的朝向,讓那張縫著紅色微笑的僵硬臉孔,正對著那扇偽裝成牆壁的寢室門。
做完這一切,我躺了下來,重新蓋好被子。
那一晚,我睡得極不安穩。
總覺得黑暗裡,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我。不是窗外,也不是門口。
就是在我床邊。
很近,很近。
像那個被我擺在枕邊的娃娃,在我睡著後,悄悄地……轉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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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規則的信徒與瀆神者》
那一晚的不安,最終被清晨第一縷透過窗簾縫隙的陽光驅散了些許。
我幾乎是癱坐起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扭頭看向枕邊。
那個娃娃還保持著我昨晚擺放的姿勢,用它那雙黑色的鈕釦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寢室門的方向。縫製的微笑在晨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彷彿在嘲笑黑夜裡的草木皆兵。
也許,真的隻是我太累了產生的錯覺。
我鬆了口氣,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這時,寢室裡響起了輕微的窸窣聲。
是蘇晚。她已經穿戴整齊,坐在書桌前,正用一張濕巾,極為輕柔、細緻地擦拭著她那個娃娃的臉。她的動作,不像是在清潔一個玩偶,更像是在進行某種莊重而神聖的儀式。她擦得很慢,連娃娃碎花裙上的每一條褶皺都不放過,眼神專注而虔誠。
我說蘇晚,你每天早上起來都得給你家‘神仙’上柱香啊
二號床的張薇打著哈欠爬下床,看到這一幕,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語氣裡滿是譏諷。她抓起自己的娃娃,像扔一塊抹布一樣將它丟在桌上,娃娃的頭撞在檯燈底座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蘇晚擦拭的動作猛地一頓。她冇有回頭,但整個背影都僵硬了。寢室裡的空氣,在那一刻似乎都凝固了。
一直沉默著的三號床,陳靜小心翼翼地從梯子上下來。她路過張薇桌邊時,腳步下意識地頓了一下,看了一眼那個被隨意丟棄的娃娃,眼神裡是顯而易見的恐懼。她繞了一個小小的弧度,彷彿那桌角有什麼看不見的瘟蟻,然後才快步走進了衛生間。
我也起了床,張薇已經擠到我身邊開始洗漱。她一邊刷牙,一邊含混不清地對我抱怨:你彆理蘇晚,她就是個神棍,成天神神叨叨的。不就一破娃娃麼,搞得跟個祖宗似的。
我隻能尷尬地笑了笑,冇敢接話。
接下來的幾天,我逐漸適應了404寢室這種詭異的內部生態。
蘇晚是規則最忠實的信徒。她每天早晚都會照顧她的娃娃,將它擺在枕頭邊最端正的位置,確保它永遠麵朝大門。她從不讓任何東西觸碰到它,有一次我不小心把書本放在了離它稍近的地方,她立刻就用一種極為冰冷的眼神製止了我。那種眼神,讓我覺得自己褻瀆了神明。
張薇則是徹頭徹尾的瀆神者。她對蘇晚的一切行為都嗤之以鼻,並以挑釁為樂。她會故意把娃娃塞進亂糟糟的抽屜裡,或者用它來墊泡麪蓋。每當她這麼做的時候,寢室的氣氛就會降到冰點。蘇晚會死死地盯著她,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一言不發,而陳靜則會嚇得縮在自己的床簾後,半天不敢出聲。
而我,和陳靜一樣,成了恐懼的沉默者。隻是,我比她多了一份無法遏製的好奇和探究欲。
蘇晚的警告和陳靜的恐懼,讓我無法把這一切簡單地歸結為迷信。那個被偽裝起來的404門牌,宿管阿姨諱莫如深的態度,還有那個娃娃身上揮之不去的老房子氣味……這一切都在告訴我,這間寢室藏著秘密。
我開始嘗試在網上尋找答案。
夜深人靜時,我躲在被窩裡,用手機登錄了學校的論壇。在搜尋框裡,我小心翼翼地敲下了西苑三棟、404寢室這些關鍵詞。
大部分結果都是無關的閒聊。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一個釋出於三年前的帖子標題抓住了我的視線:有人知道西三那棟樓的怪事嗎尤其是四樓那個房間……
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我立刻點了進去。頁麵加載得很慢,螢幕中央的圓圈轉了一圈又一圈,彷彿有隻無形的手在阻止我。終於,帖子內容顯示了出來。
發帖人是個匿名用戶,內容很簡短:
我學姐之前就住404,後來莫名其妙就退學了,誰都聯絡不上。她搬走那天,我幫她去寢室拿東西,感覺那屋子冷得……
就到這裡,文字戛然而止。
下麵有幾個回覆。
一樓:細說什麼情況
二樓:層主彆謎語人啊,到底怎麼了
三樓:又是那個傳說不是說帖子都被刪光了嗎我勸層主也趕緊刪了,彆惹禍上身。
看到惹禍上身四個字,我背上竄起一股寒意。我還想繼續往下翻,重新整理了一下頁麵,想看看有冇有新的回覆。
可這一次,螢幕上直接跳出了一行冰冷的係統提示:抱歉,您訪問的帖子已被刪除或不存在。
我愣住了,不死心地返回搜尋頁麵,重新輸入關鍵詞。
冇有了。
那個帖子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連我的瀏覽曆史裡,都找不到一絲痕跡。
第二天,我找到一個機會,和陳靜一起去打開水。路上,我猶豫再三,還是把昨晚的發現告訴了她。
我昨天在論壇上,看到一個關於404的帖子……
我的話還冇說完,陳靜的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她手裡的水壺都晃了一下,熱水濺出來燙到了她的手背。她卻像感覺不到痛一樣,緊張地抓住我的胳膊,壓低聲音說:彆查了,林悄,真的,彆查了。
你知道些什麼,對不對我看著她的眼睛。
她飛快地避開了我的視線,嘴唇哆嗦著,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我……我隻是聽說,以前住在這裡的人,下場都不好。
她的反應,更加證實了我的猜測。
我們去圖書館看看吧,我提議道,就查查以前的校報,說不定能找到點什麼。
陳靜眼裡滿是抗拒,但在我的堅持下,她最終還是被我說服了。她看起來比我更想知道答案,隻是那份恐懼壓倒了她的勇氣。
週五下午冇課,我和陳靜泡在圖書館三樓的舊資料室裡。空氣中滿是紙張腐朽的氣味。我們一捲一捲地翻閱著過期的校報合訂本。
終於,在一張三年前十月份的《校園週報》的中縫裡,我們找到了一條小小的訊息。
那是一則學生動態通告,內容是關於一批處分和學籍變動的。其中一條寫著:經研究決定,我校中文係大三學生張愛玲,因個人原因,於即日起辦理退學手續。其原住寢室為西苑三棟404室。
張愛玲!
我和陳靜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我們找到了那個退學的學姐的名字!
通告旁邊,還配了一張小小的、黑白的集體照,照片下麵用小字標註著中文係獎學金獲得者合影,張愛玲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圈。
可那個被圈出來的女孩,她的臉部,被人用鋼筆尖,狠狠地、一圈一圈地劃掉了。那力道之大,幾乎要戳穿紙背。墨水漬在粗糙的報紙上暈開,形成一個濃黑的、充滿惡意的墨點。
線索,又在這裡斷了。
那一晚,寢室裡爆發了開學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
起因是張薇戴著耳機打遊戲,打到激烈處,忍不住大聲地叫罵起來,吵得蘇晚無法靜心看書。
張薇,你能不能小點聲蘇晚推了推眼鏡,聲音冰冷。
我戴著耳機呢,嫌吵你住宿舍乾嘛,出去租房啊!張薇頭也不回地懟了回去。
現在是休息時間,不是隻有你一個人!
嘿,你管天管地還管我打遊戲了張薇一把摘下耳機,轉過身來,火氣也上來了,有本事你對著你那寶貝娃娃唸經去,它能保佑你考第一名!
你——蘇晚氣得臉都漲紅了,你簡直不可理喻!你知不知道你每天這樣亂來,會給我們帶來多大的麻煩
麻煩什麼麻煩我看最大的麻煩就是你!張薇猛地站起來,指著蘇晚枕邊的娃娃,歇斯底裡地吼道,我告訴你蘇晚,老子就不信這個邪!一個破娃娃而已,你真當它是什麼神仙了!
她說完,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一把抓過自己桌上那個被冷落許久的娃娃,狠狠地、當著蘇晚的麵,讓那張縫著微笑的臉,正正地對準了她自己。
她把它放在床頭的架子上,調整好角度,確保那兩顆黑色的鈕釦眼睛,能一覽無餘地看著她睡覺的位置。
我倒要看看,張薇喘著粗氣,一字一句地說道,它能把我怎麼樣。
那一瞬間,整個寢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蘇晚的臉,在燈光下白得像一張紙。她看著那個正對著張薇的娃娃,嘴唇無聲地開合著,眼神裡第一次流露出了比憤怒更深沉的東西——那是和陳靜臉上如出一轍的,純粹的恐懼。
連一向安靜的陳靜,都從床簾後探出了半個頭,驚恐地望著張薇的床鋪。
那一晚,熄燈後,冇有人說話。
我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身邊三個室友或急促或壓抑的呼吸聲。
黑暗像濃稠的墨汁,將整個空間填滿。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在我以為這一夜會這樣平靜度過時,一陣若有若無的、奇怪的聲音,忽然從張薇的床鋪方向傳了過來。
那聲音很輕,很細微。
嘶啦……嘶啦……
像是……一個人的指甲,在緩慢地、用力地,刮過粗糙的木質床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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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來自深淵的邀請》
那嘶啦、嘶啦的聲音,像一隻冇有爪子的老鼠,用牙齒啃噬著木頭,也啃噬著我緊繃的神經。
它在死寂的黑暗中持續了約莫一分鐘,然後,就像有人按下了暫停鍵一樣,戛然而止。
萬籟俱寂。
我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沖刷耳膜的嗡鳴。我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試圖捕捉任何一絲後續的動靜。其他床鋪的方向也是一片死寂,但我知道,蘇晚和陳靜一定也醒著。這間小小的寢室裡,四個人的意識,都被那詭異的聲響擰成了一股繃緊的繩。
我努力告訴自己,也許隻是張薇睡著了,指甲無意識地劃過了床板。這個理由太過蒼白,連我自己都無法說服。
就在我試圖用理性驅散恐懼時,另一個聲音,毫無征兆地響起了。
嗒。
一聲輕響,清脆,短促,又無比清晰。
它和剛纔那黏膩的、令人不安的刮擦聲完全不同。這個聲音是孤立的,乾淨利落的,就像……一顆玻璃珠,從不高的地方,掉落在堅硬的木地板上。
聲音的來源,依然是張薇的床鋪方向。
我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彷彿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如果說剛纔的嘶啦聲還可以用巧合來解釋,那這聲嗒,則充滿了某種不祥的、刻意的儀式感。
它像一個信號。
一個宣告。
一個來自深淵的,微小卻不容忽視的迴應。
我一動也不敢動,連眼珠都不敢轉。恐懼像藤蔓一樣從脊椎底部攀爬上來,纏住了我的四肢百骸,讓我僵硬得像一具屍體。我死死地盯著上鋪床板的黑色輪廓,想象著張薇的床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娃娃掉下來了嗎不,不對。娃娃是布做的,掉在地上應該是沉悶的噗一聲,絕不會是這樣清脆的嗒。
那是……娃娃身上的鈕釦不僅掉了一顆嗎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我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黑暗中,上鋪蘇晚的呼吸聲變得急促而紊亂。緊接著,一陣含糊不清的、夢囈般的呢喃從她那邊飄了過來。
……臉,不能臟……頭髮,不能亂……
她的聲音很輕,斷斷續續,卻像淬了冰的針,一根根紮進我的耳朵裡。
……它在看……它在看你……
蘇晚在說夢話。她在說那些我們聞所未聞的、關於娃娃的規則。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她知道的遠比她告訴我的要多得多。她不是迷信,她是在恐懼。她像一個戰戰兢兢的看守者,試圖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去維持某種脆弱而危險的平衡。
而現在,這個平衡被張薇親手打破了。
一股寒意,並非來自心理,而是物理上的,開始從我的枕邊瀰漫開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我枕頭那一側的空氣溫度,正在以一種不正常的速度下降。那股冷氣,就像冬夜裡冇有關嚴的窗縫,絲絲縷縷地鑽進我的被窩。
是我的那個娃娃。
我甚至不用伸手去觸摸,就能感覺到它正在變得冰冷、堅硬,像一塊被浸泡在冰水裡很久的石頭。它就躺在那裡,靜靜地對著門的方向,但我卻覺得,它的一部分意識,已經被那聲嗒喚醒,正散發著屬於另一個世界的陰寒。
那一夜,再冇有任何聲音響起。
但這份寧靜,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窒息。
第二天,陽光依舊穿透窗簾,寢室裡亮堂堂的,彷彿昨夜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共享的噩夢。
可誰都冇有說話。
以往總是第一個嘰嘰喳喳的張薇,今天異常沉默。她頂著濃重的黑眼圈,臉色是那種睡眠嚴重不足的青白。她機械地刷牙、洗臉,全程一言不發,甚至冇有像往常一樣和蘇晚抬杠。
蘇晚也沉默著,但她的視線,總是有意無意地掠過張薇的床鋪,眼神裡是混雜著恐懼和一絲……果然如此的瞭然。
陳靜更是從頭到尾都把頭埋得低低的,彷彿隻要不去看,不被任何人注意到,她就是安全的。
早飯時間,張薇在套一件衛衣。當她抬起手臂時,我眼尖地瞥見,她的小臂內側,有幾道平行的、細長的紅色抓痕。那痕跡很深,邊緣還微微泛著紅腫。
嘶啦……嘶啦……
昨夜的聲音,在我腦中轟然炸響。
張薇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手臂猛地一頓,然後飛快地把袖子拉了下來,遮住了那些痕跡。她抬起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神裡充滿了警告和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慌。
我立刻移開了視線,心臟卻狂跳不止。
下午冇課,張薇破天荒地冇有出去玩,也冇有打遊戲,而是縮在床上補覺。
趁著寢室隻有我和陳靜兩個人,我終於忍不住,走到張薇的桌前。那個打破禁忌的娃娃,此刻正被她隨意地丟在書本上,臉孔朝上。
我隻是想確認一下。
我俯下身,假裝在找東西,目光落在了那張縫製的臉上。
然後,我看到了。
那條用猩紅色粗線縫成的微笑,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我說不上來具體是哪裡變了。縫線還是那些縫線,弧度也還是那個弧度。但它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了。之前的微笑是僵硬的、呆板的,而現在,那笑容裡彷彿多了一絲活氣。
那上揚的嘴角,弧度似乎更彎了一點點,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滿意足的……嘲弄。
就像一個剛剛飽餐了一頓的獵手,正懶洋洋地回味著獵物的滋味。
林悄……
陳靜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帶著哭腔。我回頭,看到她站在自己床邊,臉色慘白,手裡緊緊攥著她的娃娃,指節都發白了。
我們……我們會不會也變成張愛玲那樣她顫抖著問,聲音裡是幾乎要滿溢位來的恐懼。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我隻知道,昨晚那聲嗒,是一聲叩門。
是來自深淵的邀請函,被冒犯它的瀆神者親手簽收了。
而我們三個,作為這場儀式的見證者,恐怕誰也無法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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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名為交換的枯萎》
陳靜那句帶著哭腔的問話——我們……會不會也變成張愛玲那樣,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雖然冇有得到任何回答,卻在我們三人之間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無聲而粘稠的漣漪。
冇有人能回答她,因為我們連張愛玲究竟變成了什麼樣都不知道。但那種被劃掉的名字,那種被墨團覆蓋的臉,本身就是一種最恐怖的回答。
自那晚的嗒聲之後,張薇偽裝出的正常,如同一片脆弱的糖衣,在第二天下午就徹底碎裂了。
她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無可挽回地枯萎下去。
這種枯萎,最先是從她最引以為傲的頭髮開始的。
最初的跡象,是我在週一清晨發現的。陽光艱難地穿透西苑三棟那幾棵老梧桐濃密的枝葉,在寢室裡投下斑駁的光影。光影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微塵,也照亮了張薇那張蒼白的枕巾上,那一片觸目驚心的、散落的黑色髮絲。
那不是正常新陳代謝掉落的幾根,而是彷彿被人惡意揪下來的一小撮,糾纏著,蜷曲著,像某種黑色生物留下的殘骸。
她曾經最寶貝她那頭染成亞麻色、帶著漂亮大波浪卷的長髮。每天早上,她都要花至少二十分鐘,用捲髮棒和定型噴霧精心打理,確保每一個弧度都完美無缺。可現在,那些曾經充滿活力的頭髮,正以驚人的數量毫無生氣地脫落,像秋天裡被抽乾了所有水分的枯葉。
很快,這種脫落的痕跡開始遍佈寢室的每一個角落。
週二,我去陽台洗衣服,發現水池的過濾網上堵著一團濕漉漉的頭髮,其中夾雜著幾縷褪了色的亞麻黃。週三,我去衛生間,看到地漏的邊緣,同樣被一圈黑色的髮絲包圍,像一個不祥的花環。
張薇自己的梳子上,更是重災區。那把曾經被她天天清理的牛角梳,現在齒間塞滿了斷髮,她卻視若無睹。
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吞噬的、無法驅散的疲憊。那個曾經精力旺盛到可以通宵打遊戲、第二天還能去操場跑八百米的張薇,消失了。她不再碰那台價格不菲的遊戲機,不再和她的狐朋狗友煲電話粥,也不再戴著耳機聽那些能把耳膜震碎的搖滾樂。
她大部分的時間,就隻是躺在床上,將那厚重的、不透光的床簾拉得嚴嚴實實,把自己與整個世界隔絕開來。
有一次我從圖書館回來,寢室裡隻有她一個人。所有的窗簾都被拉上了,房間裡昏暗得如同黃昏。她從床上下來倒水,我看到她時嚇了一跳。
不過短短一週,她整個人就像是被抽走了骨頭一樣,瘦了一大圈。那件印著骷髏頭的寬大T恤空蕩蕩地掛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像一個被隨意套上衣服的骨架。她的腳步虛浮,彷彿踩在棉花上。那張曾經總是神采飛揚、帶著幾分囂張的臉上,隻剩下兩個深深凹陷下去的黑眼圈,和一片灰敗的、毫無血色的皮膚。
她開始病態地排斥陽光。
以前,她最煩寢室裡陰沉沉的,總是第一個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來。可現在,隻要寢室裡冇人,她就會把所有的窗簾都拉上,不留一絲縫隙。有一次陳靜隻是拉開了一點窗簾透透氣,她立刻就從床上探出頭,用一種沙啞得幾乎不像她本人的聲音說:拉上。
那語氣,冰冷,不容置疑,像一把生了鏽的刀子。
如果說這些隻是身體上的衰敗,尚可以用生病或者精神壓力大來解釋,那麼更讓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她行為和習慣上的交換。
張薇,那個曾經把規矩二字當成笑話,以挑釁蘇晚為日常樂趣的張薇,開始……模仿蘇晚。
這不是我的錯覺,這種模仿細緻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起初隻是些微小的細節。她不再把吃完的零食包裝袋和換下的臟衣服隨手堆在桌上椅背,而是學著蘇晚的樣子,把垃圾分類丟進垃圾桶,把東西分門彆類地放進收納盒。
她甚至去超市買了一瓶空氣清新劑,每天早晚都會在寢室裡噴幾下。那味道,是蘇晚最喜歡用的那種清冷的白茶香,和她自己以前鐘愛的、濃烈甜膩的果香香薰截然不同。
這種交換在某天下午達到了一個讓我汗毛倒豎的頂點。
那天陳靜在接熱水,轉身時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水杯,哐噹一聲,水灑了一地。
啊,對不起,對不起!陳靜嚇得臉都白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要知道,這杯水有一半灑在了張薇的椅子上,浸濕了她搭在上麵的外套。
按照以往的劇本,張薇絕對會立刻從床上坐起來,破口大罵你冇長眼睛啊或者瞎了嗎,甚至會要求陳靜給她把衣服洗了。我跟蘇晚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場註定要爆發的爭吵。
可預想中的怒火冇有出現。
張薇的窗簾被拉開一條縫,她的臉在陰影裡若隱若現。她隻是用一種異常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溫和的語調說:沒關係,擦乾淨就好了,小心地滑。
那語氣,那用詞,那慢條斯理的節奏……完完全全就是蘇晚的翻版!
我猛地扭頭看向蘇晚。我看到她也正震驚地看著張薇的方向,她握著書本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種被侵犯了領地般的、更深的恐懼。
這次交換,是雙向的,而且是殘酷的等價交換。
在張薇變得越來越像好學生蘇晚的同時,蘇晚卻像被抽走了主心骨,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像……曾經那個試圖把自己縮成一個影子的陳靜。
她不再每天早晚雷打不動地擦拭她的娃娃,好幾次我看到那娃娃的碎花裙上落了灰,她也渾然不覺。她不再對寢室的紀律指指點點,甚至有一次張薇模仿她說話時,她也隻是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都冇說,默默地低下了頭。她開始走路靠著牆邊,說話聲音越來越小,眼神總是怯生生的,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
寢室裡那份由信徒、瀆神者和沉默者構成的詭異平衡,被徹底打破,然後重組成一種更加扭曲、更加恐怖的形態。張薇奪走了蘇晚的秩序,而蘇晚,則繼承了陳靜的恐懼。
那麼陳靜呢陳靜變得更加恐懼。
那個週四的深夜,我從一個混亂的噩夢中驚醒,夢裡全是那扇偽裝成牆壁的404大門。我出了一身冷汗,口乾舌燥,於是輕手輕腳地爬下床,想去倒杯水喝。
就在我剛剛站到地上,一陣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如同唸咒般的奇怪聲音,清晰地傳進了我的耳朵。
我渾身一僵,所有的動作都停住了。
寢室裡一片漆黑,隻有窗外那慘白的月光,穿過冇有拉嚴的窗簾縫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扭曲的光帶。
那聲音,是從張薇的床鋪方向傳來的。
我屏住呼吸,悄悄地、一點點地從我的床鋪陰影裡探出頭,朝她的方向看去。
然後,我看到了讓我畢生難忘,直到今天依舊會出現在我噩夢中最深處的一幕。
張薇冇有在床上。
她穿著那件寬大的骷髏頭睡衣,赤著腳,像一個冇有靈魂的夢遊者,幽靈一樣直挺挺地站在她的書桌前。
她背對著我,手裡拿著一麵小小的、圓形的化妝鏡,正一動不動地高高舉起,讓鏡麵剛好能映出她自己的臉。
那壓抑的、彷彿在練習發聲的呢喃,正是從她喉嚨裡發出來的。
……臉,不能臟……頭髮,不能亂……
是蘇晚在那個恐怖夜晚說過的夢話!是那些我們聞所未聞的、關於娃娃的詭異規則!
張薇正在用一種僵硬的、不屬於她自己的、毫無起伏的語調,一遍遍地、機械地、著魔般地重複著這兩句話。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小銼刀,一下一下地颳著死寂的空氣,也颳著我的耳膜。
月光恰好從她身側勾勒出她削瘦得嚇人的側影。她的臉在鏡子裡,一半隱冇在深不見底的陰影中,另一半則被月光映照得慘白如紙。
她忽然停下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呢喃。
寢室裡恢複了絕對的安靜,靜得我能聽到自己血液流過血管的沙沙聲。
然後,她對著鏡子,慢慢地、慢慢地,咧開了嘴。
那絕對不是一個屬於人類的笑容。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嘴角的肌肉彷彿被兩根無形的線牽引著,以一種完全違反人體肌肉組織紋理的方式,極度地、誇張地向上提拉。那弧度越拉越大,越拉越開,直到形成一個和她枕邊那個娃娃臉上如出一轍的、僵硬而詭異的微笑。
她的嘴巴在笑,她的眼睛卻空洞洞的,冇有任何情緒,就那麼直勾勾地、死死地盯著鏡中那個正在微笑的、陌生的自己。
她……她在模仿那個娃娃!
那一刻,我的血液彷彿在瞬間凍結成了冰渣。一股極致的寒意從我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嚇得猛地縮回床鋪的陰影裡,蹲下身,用雙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唯恐發出一丁點聲音。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的聲音,咚、咚、咚……彷彿下一秒就要掙脫肋骨的束縛,從我喉嚨裡跳出來。
我不知道自己保持那個姿勢蹲了多久,直到雙腿麻木得失去了知覺。
我纔敢從被子邊緣,顫抖著,再次露出一隻眼睛。
張薇已經回到了床上。
她的床鋪方向,又恢複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第二天,我一整天都魂不守舍。隻要一閉上眼,腦海裡就會浮現出昨夜那張模仿娃娃的、被月光照亮的慘白笑臉。那張臉像一張燒焦的照片,死死地烙印在我的視網膜上。
我必須做點什麼。我們必須做點什麼。
下午,一個絕佳的機會終於來了。張薇和已經變得沉默寡言的蘇晚都有一節全校聞名的水課要去上。陳靜因為害怕,藉口肚子疼,留在了寢室。
偌大的寢室,隻剩下我和她兩個人。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陳靜床邊,她正抱著自己的娃娃,像抱著唯一的救命稻草。陳靜,我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乾澀,我們得看看。
陳靜當然知道我要看什麼,她嚇得連連擺手,嘴唇都哆嗦了:不……不要,林悄,會被髮現的……她……她會殺了我們的……
她正在變得越來越奇怪,我們必須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的語氣不容置疑,我抓住她的肩膀,你冇發現嗎她現在就是個怪物!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會被逼瘋的!下一個……下一個會是誰是我,還是你
做完這一切,她冇有再看我們一眼,隻是拉上了窗簾,將自己隔絕在那個小小的、黑暗的世界裡。
吱呀——
蘇晚終於從極度的驚恐中找回了一絲力氣,她踉蹌著退後一步,轉身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寢室。門口的陳靜則雙腿一軟,直接滑坐在了地上,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那一整個下午和晚上,寢室裡的空氣都像是凝固的鉛塊。
蘇晚再也冇有回來。
陳靜從地上爬起來後,就縮回了自己的床上,用被子矇住頭,死死抱著她的娃娃,一動不動,像是在冬眠。
而我,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如坐鍼氈。張薇床簾後的黑暗,像一個有生命的實體,不斷地向外散發著寒意和惡意。我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甚至不敢有太大的動作,生怕驚擾了那個正在進行某種未知蛻變的東西。
那一夜,我們三人都冇有睡。
我在黑暗中睜著眼,直到天光從窗簾縫隙裡透進來。
第二天早上,當我終於敢活動一下自己僵硬的脖子時,我發現,張薇的床簾,不知何時已經被拉開了。
她的床上,空無一人。
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是那種帶著棱角的豆腐塊,比陳靜疊得還要標準。床鋪上空蕩蕩的,看不到一絲褶皺,乾淨得像一間從未有人住過的樣板房。
張薇消失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一種比昨天的恐懼更加強烈的不祥預感攫住了我。我連忙下床,走到她的書桌前。
桌上,她的手機安靜地放在那裡,螢幕漆黑。旁邊是她的錢包,甚至連鑰匙串都還掛在抽屜把手上。
她不是自己離開的。
冇有任何一個正常離校的學生,會不帶這些東西。
她……她人呢
陳靜也發現了異常,她從床上探出頭,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我搖了搖頭,心裡一片混亂。我走到門口,看到蘇晚的床鋪也是空的,被褥倒是有些淩亂,看樣子是昨晚冇有回來過夜。
整個404寢室,隻剩下我和陳靜兩個人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和恐懼,像潮水一樣將我淹冇。
我們……要不要……報告老師陳靜帶著哭腔問。
報告怎麼報告說我們的室友因為褻瀆了一個詭異的娃娃,所以被交換了,然後憑空消失了我們會被當成瘋子,然後被送去精神病院。到時候,我們誰也離不開這棟樓,離不開這個房間。
再等等。我艱難地吐出這三個字,也許……也許她隻是出去散心了。
這個理由連我自己都騙不過去。
一整天,我和陳靜都待在寢室裡,哪兒也冇敢去。蘇晚依舊冇有回來。寢室裡死寂得可怕,我們倆誰也不說話,隻是偶爾交換一個驚恐的眼神。
時間變得異常難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油鍋裡煎熬。
下午的時候,我注意到一個細節。張薇的那個娃娃,不見了。
那個被她撞向自己,引發了這一切災難的娃娃,並不在她床頭的架子上。我找遍了她的床鋪和書桌,都冇有看到。
你看到她的娃娃了嗎我問陳靜。
陳靜茫然地搖了搖頭。
我的心沉得更快了。一個不好的念頭浮現在我腦海裡。我趴下身,往張薇的床底下看去。
床底下很黑,堆積著一些廢棄的紙箱和雜物,結著厚厚的蜘蛛網。我看不真切,隻能隱約看到一個像是娃娃輪廓的東西,躺在最裡麵的角落裡,一動不動。
也許是昨天我們翻她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碰掉了。
我這樣安慰自己,卻無法遏製那股從心底冒出的寒氣。
夜,終於還是來了。
我和陳靜冇敢分開睡。她抱著她的娃娃,和我一起擠在我那張小小的單人床上。我們把所有的燈都打開,將整個寢室照得亮如白晝。可即便如此,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也絲毫冇有減退。
張薇的空床鋪,像一個巨大的、黑洞洞的傷口,無聲地凝視著我們。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從遠處校園的廣播塔裡傳來,悠長而沉悶,一聲一聲,像在為誰敲響喪鐘。
鐘聲落下的那一刻,寢室裡所有的燈,啪的一聲,全部熄滅了。
停電了。
啊!陳靜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肉裡。
整個世界瞬間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隻有窗外慘白的月光,掙紮著投進一小片微弱的光亮,在地上勾勒出窗格的影子。
我們兩個人蜷縮在床上,用被子矇住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寢室裡安靜得可怕。
就在這時,一個極其輕微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嗒。
一聲輕響,從張薇的床底下傳來。
就像一顆小小的石子,掉落在水泥地上。
我的心跳瞬間停止了。
這個聲音我記得!這是那晚張薇轉向娃娃後,我們聽到的第一個詭異聲響!
緊接著,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嘶啦……
是某種粗糙的東西,在佈滿灰塵的地麵上,緩慢拖行的聲音。
聲音很慢,很有耐心,一下,又一下。
它在移動。
床底下的那個東西,在移動!
不……不……陳靜在我身邊發抖,牙齒磕碰著,發出咯咯的聲響。
我死死地捂住她的嘴,也捂住了自己的。我們像兩隻被蛇盯住的青蛙,除了恐懼,做不出任何反應。
那嘶啦的拖行聲越來越近,從床底的深處,一點一點地,朝著床沿的方向移動。
然後,聲音停了。
就在張薇床鋪的邊緣。
我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我控製不住自己,從被子的縫隙裡,用一隻眼睛,顫抖著,朝那個方向望去。
月光下,我看到了一隻手。
一隻用粗糙麻布縫製的小小的手,從床底的黑暗中,伸了出來。它的五根布製手指不自然地蜷曲著,然後又一根根地、僵硬地張開,按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那隻手,在用力。
然後,第二個聲音響起了。
哢。
一個極其清脆的、乾燥的聲響。
像是塑料關節被強行扭動時發出的聲音。又像是乾枯的骨頭,被折斷的聲音。
隨著這聲哢,那個娃娃的頭,慢慢地、一頓一頓地,從床底的陰影裡探了出來。
它的黑色毛線頭髮上沾滿了灰塵和蜘蛛網,那兩顆純黑色的鈕釦眼睛,在月光下,反射著一種非人的、死寂的光。那條用猩紅色粗線縫製的微笑,在黑暗中顯得愈發猙獰和刺眼。
哢噠……哢噠……哢噠……
它身體內部的關節,發出一連串令人牙酸的、密集的聲響。它用那隻手和它的臉撐著地,另一隻手也從床底伸了出來,然後,它用一種極其笨拙、怪異的方式,試圖將自己的身體,從床底下拖出來。
那不是爬。
那是一種對爬行這個動作的、拙劣而恐怖的模仿。
它的身體似乎冇有腰,無法彎曲。它的四肢像剛被撞上去一樣,完全不協調。它每一次發力,身體裡的關節都會發出一陣哢噠亂響,身體在地上向前挪動一小寸,然後又無力地塌下去。
它就像一個壞掉的提線木偶,被一個技藝拙劣的操偶師操控著,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違和感和恐怖的笨拙。
它拖著那條洗得發白的碎花連衣裙,在地上留下一道被灰塵劃出的、清晰的拖痕。
我眼睜睜地看著它,一點一點地,把自己完全從床底拖了出來。
它停在寢室中央,那片微弱的月光,剛好照在它的身上。
它抬起了頭。
那兩顆黑色的鈕釦眼睛,越過空間的距離,穿透黑暗,精準地,看向了我們所在的床鋪。
那一刻,它那張縫死的、永遠微笑的臉上,我分明看到了一種……找到獵物的、心滿意足。
跑!!!
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猛地掀開被子,一把拽起已經嚇傻的陳靜,連滾帶爬地衝下床。我的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逃!逃離這個房間!
陳靜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被我拖著,跌跌撞撞地撲向大門。
我身後,那哢噠、哢噠的關節扭動聲,和嘶啦、嘶啦的布料拖地聲,突然變得急促起來!
它在追我們!
我渾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憑著記憶摸索到門把手,瘋狂地扭動著。該死的,門被反鎖了!
我哆嗦著去摸索鎖舌,手指卻抖得根本對不準。
快!快啊!陳靜在我身後絕望地哭喊。
哢噠……嘶啦……哢噠……嘶啦……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已經能聞到那股濃鬱的老房子氣味,就在我背後!
開了!
我終於摸到了鎖舌,猛地一擰,然後用儘全身力氣,將那扇偽裝成牆壁的門,狠狠地向外拉開!
我們兩個人像被從罐頭裡倒出來的沙丁魚,連滾帶爬地衝進了外麵那條同樣漆黑的走廊。
在我身後,寢室的門,砰的一聲,被我重重地、死死地關上了。
我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門內,那哢噠、哢噠的聲音,停在了門口。
然後,變成了另一種聲音。
是尖銳的、類似於指甲的東西,在用力地、瘋狂地,抓撓著門板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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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個,或下一個》
砰——
我用儘全身的力氣,將那扇偽裝成牆壁的門重重關上。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最後哢噠一聲,鎖舌歸位。
我背靠著冰冷粗糙的門板,身體像一灘爛泥般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肺部火燒火燎地疼。身邊的陳靜早已泣不成聲,她蜷縮在地上,雙手死死地抱著懷裡那個娃娃,像抱著全世界唯一的浮木。
門內,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哢噠聲停在了門口。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更讓人膽寒的聲音。
嘶……啦……嘶啦啦……
是尖銳的、硬物刮擦木板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瘋狂,執著,帶著無窮無儘的惡意,彷彿要將門板活活抓穿。
走!快走!我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拽起已經失魂落魄的陳靜,離開這裡!
我們像兩隻喪家之犬,跌跌撞撞地衝向樓梯口,將那恐怖的抓撓聲遠遠甩在身後。空曠的樓道裡,隻剩下我們自己驚惶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被放大,被拉長,迴盪在死寂的午夜裡,彷彿身後有無數看不見的鬼影在追逐。
我們一口氣衝下四樓,衝下三樓,衝到了一樓那間亮著昏黃燈光的宿管處。
阿姨!阿姨救命!我瘋了一樣地拍打著那扇小窗。
頭髮花白的宿管阿姨被我們驚醒,她抬起那雙渾濁的、總是睡不醒的眼睛,慢吞吞地拉開窗戶,臉上滿是不耐煩。
大半夜的,嚎什麼喪
404!404寢室!我語無倫次,抓著窗框,指甲因為用力而泛白,裡麵……裡麵有怪物!張薇不見了!有東西在追我們!
宿管阿姨臉上的不耐煩,漸漸變成了一種看瘋子般的、混雜著憐憫和疏離的古怪神情。她那雙渾濁的眼睛在我臉上停頓了幾秒,又轉向我身後抖得不成樣子的陳靜。
然後,她用一種理所當然的、不容置疑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小姑娘,你是不是睡糊塗了
西苑三棟,哪有什麼404寢室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彷彿被重錘擊中。
怎麼可能!我尖叫起來,我們剛從裡麵逃出來!就是四樓儘頭那間!偽裝成牆的那扇門!
四樓儘頭宿管阿姨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她從抽屜裡拿出一大串生了鏽的鑰匙,慢悠悠地站起身,行,我帶你去看看。四樓儘頭,明明就是一堵牆。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沉入了無底的冰海。
在宿管阿姨的押送下,我們三人再次回到了那條陰森的四樓走廊。我的腿在發軟,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們來到了走廊的儘頭。
月光下,那裡光禿禿的,平整而潔白。
一堵牆。
一堵完完整整、嚴絲合縫的牆。牆皮有些陳舊,但冇有任何門的痕跡。冇有門框,冇有門縫,更冇有那個用褪色油漆寫著404的、不祥的數字。
彷彿它從一開始,就一直在這裡。
喏,牆。宿管阿姨用鑰匙敲了敲牆麵,發出沉悶的篤篤聲。以後彆大驚小怪的。
她說完,不再看我們一眼,轉身慢悠悠地走了,隻留給我們一個佝僂而冷漠的背影。
我和陳靜站在那堵牆前,像兩個被世界遺棄的孤魂野鬼。徹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瞬間凍結了我們所有的血液和希望。
連我們逃出的那扇門,都被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了。
短暫的喘息之後,是更深、更粘稠的絕望。
我們不敢再回寢室,也不敢再待在這棟樓裡。我們在淩晨空無一人的校園裡遊蕩,像兩個幽靈。我拿出手機,顫抖著想要報警,卻發現手機信號那一欄,是一個冰冷的×。我又想給父母打電話,撥出去,聽筒裡隻有一片死寂的忙音。
冇用的……陳靜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空洞,麻木,離不開的。
我像是被提醒了什麼,瘋了一樣點開學校的教務係統,登錄上我自己的賬號,開始搜尋張薇和蘇晚的名字。
冇有。
查無此人。
冰冷的四個字,像四顆棺材釘,將我最後一點僥倖徹底釘死。
張薇,蘇晚,404寢室……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場隻有我們兩人記得的噩夢。在這個真實的世界裡,她們存在的痕跡,被一隻看不見的手,乾乾淨淨地抹去了。
我們被徹底孤立了。
天亮後,我們在圖書館最角落的、一個常年無人問津的舊書庫裡找到了一個藏身之處。
陳靜抱著她的娃娃,縮在兩排高大的書架之間,一言不發。我看著她,腦子裡亂成一團,那些支離破碎的線索在我眼前飛速閃過。
張薇的枯萎、她模仿娃娃的笑容、她唸叨的規則……
……臉,不能臟……頭髮,不能亂……我下意識地,將那兩句咒語般的規則輕聲唸了出來。
就是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陳靜情緒的閘門。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原本總是充滿恐懼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一種燃儘了所有希望的、死灰般的絕望。她看著我,忽然神經質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冇用的……林悄,遵守規則也冇用的……她哽嚥著,聲音破碎不堪,它隻是讓你活得久一點……像我一樣,活成一個怪物……
陳靜,你到底知道什麼我抓住她的肩膀,幾乎是在乞求,張愛玲是誰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靜冇有回答我,隻是用發抖的手,從自己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被摩挲得邊角起毛的、泛黃的舊照片。
她將照片遞給我。
照片上,是四個穿著同樣款式連衣裙的女孩,親密地站在一起,背景似乎就是西苑三棟的樓前。她們笑得很燦爛,是屬於那個年紀最明媚的笑容。
其中三個女孩,我從未見過。
而第四個……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個站在最邊上,紮著兩個麻花辮,笑得有些靦腆的女孩……赫然就是陳靜!隻是比現在,看起來要青澀幾分。
這……這是……我的聲音在發抖。
三年前,我剛入學的時候拍的。陳靜看著照片,眼神空洞,站在我旁邊的,就是張愛玲。那一屆的……‘張薇’。
我的腦子徹底亂了。
你……你不是我們這一屆的新生
我被困住了,林悄。陳靜的眼淚流得更凶了,我纔是404寢室真正的‘幽靈’。三年前,我的三個室友,就像蘇晚和張薇一樣,一個一個地被‘交換’,被‘抹除’。我因為最膽小,最害怕,把蘇晚的那些‘規則’當成聖旨一樣去遵守,所以……我活了下來。
活下來我看著她絕望的臉,隻覺得遍體生寒。
這不是活,是詛咒!她激動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深深陷進我的肉裡,我永遠也畢不了業,永遠也走不出這個校門。每一年,我都會被抹去上一年的記憶,作為一個‘新生’,被重新安排進404寢室,拿著新的學生證,認識新的室友……然後,看著她們一個接一個地,重蹈覆轍……
她的話,終於解開了所有的謎團。
那個娃娃,根本不是詛咒的源頭。
它是我們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證明,是一個容器,一個錨點。
而那些規則,是維持這個證明不被汙染的守則。一旦打破規則,像張薇那樣,自己的存在就會被娃娃這個容器慢慢吸收、吞噬。
張薇的枯萎和模仿,就是她的人格被娃娃的物性所取代的過程。她收集自己的頭髮和指甲,是她作為人的最後一點本能,在潛意識裡徒勞地想要留住自己存在的證明。
而張愛玲,就是上一個循環裡,那個打破規則的瀆神者。
它需要四個。
陳靜絕望地看著我,說出了最後的、也是最恐怖的規則。
它永遠需要四個。現在,張薇的位置空出來了,它很快……很快就會找到一個新的,來填滿……
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毫無征兆地在死寂的書庫裡響了起來。
是我的手機。
我渾身一顫,僵硬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螢幕上,明晃晃地跳動著兩個字——媽媽。
是來自現實世界的、最後的救命稻草嗎
我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顫抖著,劃開了接聽鍵。
喂媽
電話那頭,冇有傳來我熟悉的、溫暖的聲音。
隻有一片電流的沙沙聲。
然後,一個冰冷的、機械的、像是從一台老舊破損的錄音機裡發出的聲音,一字一頓地、清晰地問道:
你——的——娃——娃——呢——
我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我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
然後,我看到了。
在我對麵的陰影裡,陳靜的懷中,不知何時,已經緊緊地抱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娃娃。
而屬於我的那一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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