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響徹 第51章
羅阿響的母親因為打擊過大,一直處於情緒崩潰的狀態。父親是獨生子,而祖父祖母早些年就已經去世。母親當時不顧家裡反對和父親結婚,和家裡早已沒有聯係。
所以父親離世後的一切事情隻能由羅阿響自己來操辦,他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他向社羣工作人員諮詢了具體的步驟,再按照他們所說的一步一步操作,他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一樣學習,被迫成長起來。
他從來沒想過在如此快樂的寒假終末,接踵而至的是巨大的悲傷。
葬禮舉辦得十分倉皇,出席葬禮的隻有寥寥數人,除了他們母子,另有幾個他父親工作時比較親密的同公司的同事。
葬禮那天,羅阿響捧著他爸的遺照走在佇列前端,他母親神情麻木,步履蹣跚,靈魂都被抽空了一般,行屍走肉般地走在羅阿響身邊。
出奇的是羅阿響從被通知死訊的那刻起,他沒流過一滴眼淚。隻是滿臉悲慼地看著一切,好像他隻是一個無關的旁人一樣。
但他是悲傷的,他自己明確的知道,心被揪緊的感覺從沒消失過,他沒在任何人麵前表現出來,人們隻能從他憔悴的麵容中窺見一絲半點的喪父之痛。
短短幾天,羅阿響形容消瘦,和幾天前那個少年有了本質的差彆。
母親似乎會永遠沉浸在父親離去的悲痛之中,也不再去工作,隻是整日呆坐在家裡,看著父親曾經在的地方發愣,常常不自覺地掉眼淚。
記憶中永遠是開朗自信的母親已經蕩然無存,褪去了生命的光鮮,變得無比暗淡低沉,像一顆埋沒在塵土中的石頭。
總是拒絕進食,羅阿響一開始點外賣,但她吃了就會吐。
羅阿響就是在這時才學會做飯的,一開始並不順利,就算跟著教程做,也依然一塌糊塗。寒假的最後幾天,他在不斷練習做飯,以為母親是因為外賣不好才會反胃。
曾經空乏虛無的母子情,因為父親的離世開始變得真切起來。
羅阿響自己也經常沒胃口,吃不下飯,但他不能倒下,於是逼著自己正常起來。
在寒假最後一天,接到相關調查部門過來通知他們,這幢房子要進行法拍,讓他們儘快搬離。
羅阿響接受命運拿走他的一切,他隻是冷眼旁觀,彷彿與他無關。
開學那天,羅阿響請假了,他在家裡收拾東西,自己的和母親的。
他們搬去了母親名下的那棟老舊的房子,茍且地生活著。
羅阿響一夜之間長大,再也不是意氣風發的少年。
接到毛毛電話那天,他正在老房子裡打掃衛生,他的手機裡訊息無數,但他都沒有餘裕去回複,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隻是活著就已經竭儘全力,更彆提還要照顧母親。
“喂?阿響,你怎麼沒來報道?不會玩得太嗨,連開學都忘了吧?”
毛毛還是一如既往的樣子,打趣起他。
羅阿響沉默了半晌,才對他說:“家裡出事了。”
聽見羅阿響的聲音那刻,毛毛就意識到不對勁。以往明朗的聲音變得低沉,最關鍵的是他的語氣毫無波瀾,像沒有什麼再能引起他的注意。
毛毛立刻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立刻約了羅阿響見麵。
羅阿響沒拒絕,他現在或許需要和人聊聊。
這個人不能是穀肆,他現在不想見穀肆。但並非將原因歸咎於穀肆,隻是他很難保證在穀肆麵前保持冷靜。
在他內心深處不停地責怪著自己,是不是如果自己寒假沒有出去玩,就不會發生這些事,至少可以比現在更瞭解父親的情況。見了穀肆,他肯定會立刻崩潰,現在還不是崩潰的時候。
他和毛毛約在了公園,對毛毛說這些的時候,他連眉毛都沒皺一下,隻是平靜地陳述事實。
毛毛聽了他家的變故之後,神情嚴肅極了,都有點不像毛毛。
“你現在需要幫助,阿響。”
羅阿響搖頭,沒有任何人能幫他,他孤立無援。毛毛還是學生,他幫不了自己。
“聽我說,阿響,我知道你現在很想獨自撐起一切,但你也還隻是個孩子,我會聯係我父母,問他們有沒有什麼辦法。”
毛毛說完立刻準備撥打電話,但被羅阿響攔下了。
羅阿響說:“毛毛,你不準告訴任何人,我和你說,隻是因為相信你,現在木已成舟,沒人能幫上忙的。”
毛毛聽了他的話急了:“我爸媽都是律師,說不定能幫上忙呢?”
羅阿響慘淡一笑:“我爸都死了,如果他還活著,說不定還能有轉機,但他死了,你知道嗎?”
“但是……”
毛毛見他態度堅決,雖然很不讚成羅阿響的看法,但他畢竟是他人,無法替羅阿響做任何決定。
最後隻能妥協:“好吧,但你如果需要幫助,一定要找我,無論什麼事,我都會幫你。”
雖然毛毛這麼說,但他知道,羅阿響必定不會向他尋求幫助。以往那雙總是熠熠的漂亮眼睛,失去了光澤,好像任何事都不能讓其重新煥發生機。
和毛毛見麵後,羅阿響的心情仍然沉重。他明天就要去學校,必須在那之前調整好狀態,以免彆人發現他的異狀,特彆是穀肆。
他這樣告誡自己,但事實卻和他的想象南轅北轍:他一整晚都沒能睡著。
第二天去學校,同學們都開玩笑說他跟被妖精吸了精氣一樣,萎靡不振。
穀肆用有些擔憂的眼神看他,問道:“沒事吧?”
他似乎比其他人更敏銳,一眼就覺察出羅阿響不同往日的鬱悒,羅阿響略顯疲憊地笑了笑,接著靠在了穀肆的肩上,閉眼假寐,感受著來之不易的片刻平靜。
穀肆身上總有淺淺的薄荷味道,讓羅阿響感到心安,撫平他腦中的焦慮。
對於羅阿響如此坦率的依賴,穀肆少有地表現出難為情。
其他同學看到他倆這親密的互動,竊竊私語地調侃,和羅阿響關係好的甚至在明目張膽地發出噓聲。
羅阿響閉著眼,問穀肆:“介意嗎?”
穀肆不明所以:“什麼?”
“被大家知道你在和我交往。”
穀肆沒有回答,但他不知道這羞怯的表現,在羅阿響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在經曆了諸多變故之後,他坦誠的少年心變得敏感剔透,洞察他人的情緒,再將其囫圇吞下,變成刺向自己心中的利劍。
午餐後,穀肆將他帶到舊操場的一隅,詢問他是否發生了什麼事情,羅阿響矢口否認。
穀肆:“那怎麼沒回我訊息?”
羅阿響坐在學校的長椅上,手中捏著穀肆骨節分明的手,不停地摩挲著,像在玩什麼有趣的玩具。
“我忙著畫作業,沒怎麼看手機。”阿響毫不在意,他甚至有點沉溺於向他人隱瞞撒謊的過程。
“好吧。”穀肆勉強信了他說的話,接著從校服口袋裡掏出了一支錄音筆,遞給羅阿響。
“我這幾天都和樂隊在一起練習。”
羅阿響接過錄音筆,按下了播放鍵,是一首曲子,大概是穀肆自己寫的。
一陣電吉它的音色強烈刺激著羅阿響的鼓膜,緊接著是各種樂器的加入,組成了一支盛放的鳴奏曲。羅阿響不太懂音樂,但能感受到其中的用心。
“挺好聽,你寫的?”
“嗯,送給你的第一支曲子。”
羅阿響心中一陣觸動,有些鼻酸,但他沒有表現出來。他對著穀肆笑了笑,說了聲謝謝。
在穀肆眼中,羅阿響的笑容稱得上刻意而勉強,以為他是有什麼不滿意。
“怎麼了,不喜歡嗎?”穀肆問。
羅阿響搖頭:“很喜歡。”
穀肆趁機追問:“我有一個請求,可以嗎?”
“什麼?”
穀肆很幼稚,非要羅阿響先答應才肯說是什麼請求,羅阿響拗不過他,隻好點頭了。
穀肆說:“想讓你給這首歌寫詞。”
“可是我根本不會呀,什麼都不懂。”
“沒事,什麼時候寫好都可以。”穀肆笑著摸摸他的耳垂,“走吧,快上課了。”
羅阿響把錄音筆收進校服口袋裡,沒說話,沒答應也沒拒絕。
他下晚自習回家時,穀肆照舊想每天送他回家,但羅阿響拒絕了,否則會暴露他已經搬家的事實,而他還不想和穀肆說他家裡的事。
到家時,母親仍然在床上躺著,羅阿響在外麵的店裡給她打包了一份飯,好說歹說才吃了一點。
他與母親之間有一種微妙的默契,沒人去提起之前的任何事,隻是順著命運隨波逐流。儘管有時羅阿響很想知道父親到底做了他們說的那些事情沒有,但他現在沒有任何精力去追根溯源,更沒有勇氣問他媽。
晚上,羅阿響躺在床上,不停地播放穀肆送給他的曲子,直到錄音筆沒電了,他才停止了這種刻板的聽歌行為,沉沉睡去。
但夢裡他也被某種東西追趕著,總是在不停地跑,醒來時的感覺跟沒睡過一樣,渾身痠痛。
自從家裡出事後,睡眠就肉眼可見地變得稀薄,就像盤中的雞肋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有時他也把夜晚的時間用來畫畫,無窮無儘地畫,好像這樣他就能逃避現實,躲到他熟悉的世界中去。
這種情況大約持續了半個來月左右,在營養不良和睡眠不足的雙重夾擊下,他的身體終於不堪重負,生了一場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