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響徹 第54章
羅阿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咖啡廳的,回過神來就已經坐在店裡,手心因為剛才接觸過雪,現在有些熱燙發麻,他僵硬地握了握拳,有一種身體不屬於自己的感覺。
易航坐在他對麵:“沒事吧?”
羅阿響聽見易航的聲音,才如夢初醒一般反應過來:“啊、沒、沒事……”
他腦子裡嗡鳴陣陣,還不斷回映著剛才穀肆流淚時的表情,穀肆應該徹底對他失望了吧,這樣最好。
易航什麼也沒問,他好像沒有好奇心,無論對什麼事情都是一副接受的樣子,羅阿響想著,要是他也能像易航這麼灑脫就好了。
過往和穀肆經曆的每一段輕鬆快樂的時光,像是一粒被他發射出去卻又反彈回來的子彈,正中羅阿響的心臟。他以為他已經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但當事實降臨時他才發現有些事情根本無法輕易釋懷。
由於這件事的影響,羅阿響好幾天工作都不在狀態,好在易航也沒說過他,甚至問他需不需要休息。
這天羅阿響正準備收拾下班,突然收到毛毛的訊息。
「毛毛:明天藝考,彆忘了。」
羅阿響已經一個月沒拿畫筆,他都忘了自己原來是畫畫的了。
那些平靜愉快的繪畫時光,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以前覺得沒日沒夜的畫畫很累,現在卻覺得那樣的日子彌足珍貴。
他把手機按熄,沒回訊息,也沒打算去藝考。
他的夢想已經在家庭破碎的時候熄滅了,一次都沒再亮起來過。
放棄算了。他想。
藝考這天,羅阿響和往常一樣去醫院看了秦琦,她還沒醒。
聽護工說,最近秦琦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羅阿響憂心忡忡,生怕她哪一天就這麼睡過去了,再也醒不過來。
羅阿響再也沒時間想什麼未來,隻是忙著顧好他唯一的親人。
所以他其實沒什麼實感,隻是在店裡空閒的時候,偶爾會恍神,想到藝考的考場,想到在那裡揮筆的朋友。
“在想什麼?”易航出來抽煙,正好看到他站著發愣。
羅阿響輕淡地笑了一下:“今天藝考,希望朋友們都能發揮好。”
“你自己呢?”
“我又沒去。”
易航又問:“你不想去嗎?”
羅阿響搖頭:“我沒有選擇。”
易航的手在他獼猴桃樣的腦袋上輕輕揉了揉:“年紀輕輕,四麵八方都是路。”
這時,羅阿響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個未知號碼。
羅阿響接起來,還沒開口,對方豪邁的罵聲直接傳了過來。
“羅阿響!為什麼沒去藝考!我剛剛才聽李老師說!”
是老沈,沒想到這老頭還這麼多管閒事。
“……”羅阿響不知道說什麼,但對麵好像不需要他回答,話語和連珠炮一樣,朝羅阿響飛過來。
“我聽你班主任說了,家裡有事不來上課也就算了,為什麼連藝考都沒去?你知道你在毀掉你自己的前途嗎?”
羅阿響感到無奈:“老沈,真沒辦法,我已經很久沒畫了。”
“你去試一下又怎麼了!就一天時間,能耽誤你多少事情!”
“我錯了老沈,但藝考都已經結束了,你再怎麼罵也參加不了了。”
老沈被他氣得直接把電話掛了。
羅阿響看了一旁的易航,臉上仍然沒表情,好像世界上什麼事情都與他無關。
“給我一根。”
易航把煙盒遞給他,沒說話,也沒勸誡。
那是羅阿響的第一根煙,橘子味道的爆珠,清新,辛辣嗆人。
在忙碌的日子裡,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大雪融融的寒冷過後,春天的枝椏從乾枯的樹乾中伸展開來,露出一點綠色。
幾乎是從冬天直接過渡到夏天,春天的溫度沒有持續太久,餘城的大多數人都已經穿上了短袖。
不過五月,太陽已經有如盛夏般毒辣,咖啡廳客人的選擇也從熱飲變成了冰飲。
羅阿響這幾個月都在醫院與打工之間輾轉,連毛毛的邀約他也拒絕了,他暫時不想回想起和學校有關的一切。
今天他下了個早班,提前去了秦琦所在的醫院,還帶了個店裡的小蛋糕,秦琦大概是喜歡吃甜食的。
他到醫院的時候,裡麵已經有說話聲,一開始羅阿響以為是和同病房的病友聊天,直到他聽到老沈的聲音。
“老沈?你怎麼在這?”
羅阿響錯愕不已,他是真沒想到老沈會追殺到醫院來。
“阿響,怎麼叫老師的?”秦琦不瞭解,還皺眉嗬斥羅阿響。
老沈說:“沒事,學生都這麼叫我,”轉頭對羅阿響說:“我不能來?”
“不是,您在這湊什麼熱鬨啊?”
老沈表情嚴肅起來:“我不來,你是不是連高考都不參加了?”說完遞給了羅阿響一個紙袋,重得羅阿響差點把手裡的蛋糕摔了。
“我問各科的老師要來的複習資料,你忙歸忙,閒的時候複習一下,把裡麵的題型都吃透。你家裡現在這個情況,來不來上課我也不說什麼。”
羅阿響說了聲謝謝,好歹這老頭還想著自己,在他自己都已經放棄了時候。
老沈很快就離開了,他的目的好像就是給自己送資料。羅阿響坐在病床前發呆,他看著那一堆複習資料,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秦琦在一旁小口小口吃著他帶來的蛋糕。
“對不起啊,阿響。”秦琦忽然道歉,羅阿響一時無措起來。
他看著秦琦的眼睛,毫無生氣卻充滿歉意。
他問:“怎麼了?”
“我聽你老師說了,你沒去參加藝考,都是因為我吧?”
羅阿響下意識否認:“不是啊,隻是不想去。”
秦琦歎了一口氣:“對不起,阿響,明明沒享受過多少父母的愛,卻要為這個家付出所有,我這幾天想了很多,覺得我和你爸都挺對不起你的。我們給你的愛太少了,但我真的、真的為你成長得這麼優秀而自豪,我聽沈老師說了,你每次考試數學都幾乎是滿分,專業課的老師也稱讚你,但你卻不得不為了我……唉。”
羅阿響不曾和父母交流過這些事,現在說起來,羅阿響總覺得秦琦口中的阿響是其他人。
“沒事的,媽,是我不好,把感冒傳染給你,才害你一直在醫院,”羅阿響停了一下才繼續說:“還有爸,他有麻煩的時候我還在外麵瘋玩,如果我當時在……”
秦琦把手搭在羅阿響手上:“不是的,阿響,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秦琦哽咽起來,也再說不出一個字。
羅阿響不擅長處理這樣的場麵,最近在他麵前哭的人很多,這是不是代表他辜負了很多人。
他不知道。
在這之後,羅阿響的日程裡加了一項複習,一有空就找個地方做題,連易航都問他是不是準備考985、211
羅阿響是不敢奢求的,他這水平,能不能考上本科都是個未知數。
這段時間,秦琦在醫院跟著病友學會了編手繩,她用她手裡唯一的一塊玉,給羅阿響編了一條黑色平安扣手繩。
羅阿響一直戴著那條手繩,用戴著手繩的手工作、學習,好像母親的愛從沒缺席。
五月底的每一天,太陽都勤勉地爆曬著這片大地。
秦琦就是在這樣熱烈的天氣中離開的,走前幾天她還對羅阿響說很想再聞一聞餘城的桂香。
但她沒能達成願望,死在了盛夏的聒噪蟬鳴裡。
羅阿響去醫院領她的死亡證明那天,太陽熾白的光照在醫院列印的方塊字上,羅阿響盯著上麵看,直到上麵的每一個字他都感到陌生。他轉開視線,光線過於強烈,彷彿火焰燃燒時的光暈,在羅阿響眼前迷散,看什麼都怪異扭曲。
黑色的頭發吸飽了太陽的熱量,刺燙地紮著羅阿響的後脖頸,像是燒紅了的針在紮,尖銳滾燙,令他尚還保有意識。
他身邊最後一個親人還是離開他了,羅阿響流不出一滴淚。
他手中薄薄的一張紙,承載了曾經活過的人的一生。
直到高考前兩天,他都在忙著處理秦琦的後事。
塵埃落定,是不是指的就是這種時候。
什麼都不需要他再去做,他隻需要躺在家裡。
高考這天,毛毛奉了老沈的命來接他去高考,看到站在他家門前的毛毛,手裡還拿著羅阿響的準考證。
羅阿響心裡不知為何舒緩很多。
“老沈說,今天就算是打斷你的腿把你背過去也要把你帶去考場。”
毛毛的聒噪有時也不遜色於蟬鳴,小嘴一張,就叭叭地能說到羅阿響覺得煩。
“我說,要不要和我考一個學校啊?”快到考場時,毛毛突然問他。
羅阿響的記憶忽然複蘇,他好像和毛毛說過一樣的話,但是他是對誰說的?他想不起來。
羅阿響說:“你不是藝考了嗎?肯定能上比我好的學校啊,我成績又不好,能衝上500分都算我幸運。”
“唉呀,你這人太消極了,就不願和你這樣的人聊天。”毛毛埋怨道。
“那你閉嘴,求之不得。”
過了一會兒,毛毛又問:“真不能跟我考一個學校?”
羅阿響應付他:“出分了再說。”
後來自然是沒考上毛毛的大學,在餘城這個破學校茍著。
“當年我是問的你嗎,要不要和我考一個學校。”羅阿響至今還沒想明白,他身邊的穀肆明顯翻了個白眼。
“自己想。”
穀肆聽他說完這些過往,終於理出些頭緒,但他還是無法理解羅阿響為什麼不向自己求助。
難以想象當時羅阿響當時是如何承受兩個至親之人的離世,又是如何逼迫自己快速成長起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
這或許是羅阿響現在如此偏執的原因,仍然倔強地野蠻生長,不願意依靠任何人,包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