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150章 烽火照西陲 燧火焚鐵鷂
靖康二年的橫山春遲,凜冽的風捲起黃土沙礫,撲打在震龍城傷痕累累的垛口上,也撕扯著城外連綿數十裡的西夏聯營旗幟。
四月本該是草長鶯飛的時節,橫山內外卻隻聞刁鬥寒鴉,肅殺之氣凝固了空氣。
城頭,朱邵扶劍而立,甲冑上厚厚的血泥與塵土早已分不清彼此。
他須發虯結,雙目布滿血絲,瘦得隻剩一副鐵打的骨架支棱著盔甲。
一百多個日夜!
從靖康元年末金人尚在圍攻太原時的突然發難,到這靖康二年的孟夏,震龍城就像一顆鋼釘,死死楔在橫山南麓的咽喉要衝!
西夏人潮水般的衝擊,已不知打退了多少波。箭矢早已耗儘,連裹甲的石塊都拆儘了城關女牆。
若非橫山深處那些世代敵夏的老獵戶組成的“伏地張弓”哨探,幾番冒死從山隙岩洞潛入,送來最後一點鹽巴和箭鏃,震龍城或許早已在月前就成為一片焦土。
“朱帥,撐……撐得住麼?”親兵嗓子嘶啞,遞上一塊濕冷的粗布,“擦擦臉……”
朱邵沒接,目光穿透沙塵,死死盯住城外遠處高坡上那麵獵獵作響的“嵬名”大纛。“撐得住!”他聲音沙啞卻斬釘截鐵,抬手一指山下連營,“這群韃子,也在等!等嶽太尉的鐵騎!他們怕了!怕汴梁那尊煞星派人來!嶽太尉……已在路上!隻要馬蹄聲至,便是這群畜生的末日!”
話語在風中散開,既是鼓舞殘存的千餘傷疲兄弟,更是支撐自己早已透支到極限的意誌。
山下,連綿如蟻穴的西夏聯營深處,帥帳燈火通明。
大帳中獸皮烘出的燥熱,壓不住主帥嵬名察哥心頭的陣陣寒意。
桌上的軍報已被揉皺——河北嶽飛部精銳西調!這訊息如同晴天霹靂!汴梁那個陳閻王!
剛用一堆廢鐵“換”走幽燕,轉頭就把最鋒利的刀尖指向了他大夏!
五萬大軍,裹挾著收攏的老西軍和河北勁卒!輜重糧秣更是號稱充塞山道!
“嶽字旗……”
嵬名察哥咀嚼著這個名字,彷彿嘗到了血腥。
那是在河北將金國鐵浮屠都打崩了的魔頭!
他猛地灌下半囊烈酒,熱辣入喉,灼得他麵皮發燙,眼中卻射出貪婪凶光:“管他什麼嶽不嶽飛!他遠道而來,必是疲軍!我軍以逸待勞!金賊敗了是金賊蠢!他那套鬼畫符的火器,難道能在山地裡撒豆成兵?!”
他環視帳中諸將,聲音猙獰:“陳太初小兒有錢,讓咱們那位沒用的皇帝(指夏崇宗)去哭窮!咱們動手搶!明日傾營攻城!城破之時,財帛子女,人人有份!讓那些南蠻子,也嘗嘗我大夏鉄鷂子的蹄鐵!”
他口中的“鉄鷂子”,乃西夏倚仗的重甲騎軍,人披冷鍛鐵甲,馬覆綴甲重鎧,人馬一體,衝鋒時猶如移動的鐵山!
嵬名察哥要以這無堅不摧的鋒銳,碾壓遠道而來的疲憊宋軍!
大地震動!四月初九,破曉剛至。
“嗚——嗡——”蒼涼雄渾的牛角號聲撕碎了黎明的寂靜。
震武城外,遮天蔽日的煙塵自西夏營壘升起!
數萬步騎軍陣次第展開,如湧動的海潮。
陣型最前端,數千重甲鉄鷂子在晨曦下閃爍著冰冷沉重的金屬光澤,如同移動的鋼鐵叢林!
戰馬打著沉重的響鼻,蹄鐵刨地,捲起團團黃塵!
一股原始蠻橫、嗜血狂暴的氣勢,如海嘯般撲向剛剛出現在遠處地平線上,尚在結陣、煙塵未定的宋軍大旗——“嶽”!
“來了!”朱邵在城頭厲聲嘶吼,手中捲刃的環首刀重重頓在垛口,“擂鼓!給嶽太尉助威——!!!”
“殺——!!!”
西夏歩卒如山崩般咆哮推進,重甲鐵騎如開閘的鋼鐵洪流,挾帶踏碎山河的氣勢,轟鳴著撞向那支剛布好前鋒的赤色軍陣!
他們要在這支可怕的宋軍立足未穩之際,將他們碾碎在震龍城下!
嶽字帥旗下,嶽飛勒馬高岡,玄甲紅袍,平靜地看著那片狂湧而來的鋼鐵與血肉風暴。
他眼神銳利如鷹,並未因這洶洶氣勢有半分動搖。
身後,是經曆了燕雲大戰淬煉的老底精銳步卒,沉默如林,眼神中隻有冰冷的殺意。
然而,當那滾雷般的蹄聲越來越近,當鉄鷂子猙獰的麵甲清晰可見時,一股源自血脈的戰意在嶽飛胸中不可遏製地奔湧!
那是無數西軍先輩的血淚屈辱,是百年邊關磨礪出的傲骨與鋒芒!
他猛地拔出腰間寒光四射的佩劍——“天日昭昭”!劍鋒直指狂衝而來的敵陣!
“西賊猖獗!辱我疆土,圍我袍澤!今日,本帥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鉄鷂子?本帥倒要看看,是你的甲厚,還是我漢家兒郎的馬快槍利!”
他猛地一揮劍,“大宋健兒!隨我——衝!”
轟——!!!
刹那間,赤色洪流最鋒銳的那一道楔形鋒刃,由嶽飛本部最剽悍的輕騎精銳組成,毫不畏懼地對撞而上!
兩股鐵流如同兩道決堤的天河,狠狠撞在了一起!
金鐵交鳴、骨肉碎裂之聲瞬間蓋過了所有嘶吼!
長矛折斷、馬刀捲刃、戰馬悲鳴!
一個衝鋒,雙方前鋒交錯而過!血霧騰空,殘肢飛灑!
宋軍固然落馬者甚眾,但那看似堅不可摧的鉄鷂子,竟也被這猝然爆發的一刀狠狠劈開了陣列!
數十具沉重鐵甲與騎士扭曲的屍體重重砸在黃土上,濺起漫天煙塵!
“大人!”一名跟隨嶽飛衝鋒的參將手臂中矛,血染半邊鎧甲,撥馬衝到嶽飛身側,幾乎是吼出來的:“陳相有嚴令!‘揚長避短,步炮致勝’!不可再以精騎與敵死磕對衝啊!”
嶽飛胸甲劇烈起伏,戰馬在身下躁動不安地踏著沾染血泥的土地。
他環顧四周,剛剛落馬的宋軍騎兵兄弟,不少被沉重的鐵蹄踏得不成人形,重傷的戰馬在地上慘烈地掙紮。
那一瞬間,他眼中閃過痛徹心扉的銳芒!這些能隨著他踏破賀蘭山缺的健兒,他們的馬蹄,應當用於追擊潰敵,踏碎敵膽,而不是在這消耗性的對衝中白白磨損!
他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和硝土味的空氣。
再睜眼時,那翻湧的莽撞戰意已被一種更冰冷、更高效的鐵血意誌所取代。
鏘!
他收劍入鞘,聲音如同寒鐵交擊,瞬間傳遍三軍:
“全軍聽令!變陣!”
“步軍結車壘!”
“盾車抵前!”
“火器營——上!”
嗚——嗡——!
沉悶的號角取代了衝鋒的金鼓。
剛才還在奮力前突的宋軍鐵騎如潮水般後撤,動作迅疾整齊。
緊隨其後,早已準備好的步卒發出震天的號子,巨大的裹鐵盾車如同移動的鋼鐵城牆,層層疊疊,轟隆隆地推上前線!
每一架盾車之間並非全然閉合,而是留有狹長的空隙!
在這些空隙之後,一門門帶著陳太初軍器坊印記、擦拭得黝黑發亮的“飛山虎”輕型野戰炮,以及密密麻麻的燧發火銃手,正冷冽沉默地等待著指令!
西夏軍被剛才凶悍的對衝和驟然的變陣打得有些懵。
鉄鷂子重組衝擊,試圖趁宋軍變陣不穩再度衝垮車陣。
步卒也揮舞著彎刀巨盾,嚎叫著蜂擁而上,如同沙海怒濤。
“穩住——!炮位——!”
“裝藥!”
“瞄準馬群!”
“放!!”
嘭!嘭!嘭!嘭——!!!
沉悶而巨大的轟鳴驟然炸響!數十門“飛山虎”幾乎是同時噴吐出橘紅色的火舌!
密集的實心鐵球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狠狠砸向衝在最前的鉄鷂子佇列!
如同巨錘砸在鐵罐上!
沉悶的撞擊聲響徹天地!
即便是最厚重的冷鍛甲,在動能驚人的高速鐵球前也脆弱如紙!
無數鋼鐵罐頭騎士連人帶馬被砸得四分五裂!
衝鋒的鋼鐵陣型瞬間被砸出巨大的缺口,殘肢碎甲混合著臟器噴濺在衝鋒道路上,形成一片慘絕人寰的血肉泥沼!
未被直接命中的重騎也因前方同伴瞬間粉碎的慘狀和巨大的衝擊波而驚恐失控,陣列亂成一團!
“火銃手!輪替上前!節火三疊——!”
“放!”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尖銳綿密的哨音伴隨著沉悶的鉛子破空聲!
燧發槍陣噴射出三條綿密不休的死亡火鏈!
硝煙彌漫中,三段擊形成的彈雨如同無形的鐮刀,在那些試圖跟隨鐵騎衝擊車陣空隙的西夏步卒中無情地收割!
衝得越前的步卒,倒下得越快!僥幸衝到車前的,迎接他們的是從盾車間隙中刺出的、冰冷如毒蛇般的丈八步槊!
“放箭——!!”朱邵在城頭看得熱血沸騰,嘶聲力竭!震龍城上僅存的數百弓弩手,將最後一點箭矢如潑水般射向城外混亂的敵營!
前後不過兩炷香!
剛才還氣勢洶洶,準備破城搶掠的西夏大軍,徹底傻在了陣前!
鉄鷂子東倒西歪,殘屍狼藉。
步卒在火器地獄中如無頭蒼蠅般亂撞,死傷枕籍。
城頭上的歡呼聲震耳欲聾!
嵬名察哥的帥纛所在高坡,一片死寂。
這位西夏名將看著那片如同被無形巨手瘋狂蹂躪的戰場,看著自己的王牌重騎在雷鳴火雨中化為殘肢碎片,他臉上的驕狂與貪婪瞬間褪儘,隻剩一片驚駭的慘白!
他猛地抽了胯下驚馬一鞭,聲音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撤!快撤!撤回北坡!那是……那是地府來的鬼火嗎?!”
嶽家軍帥旗下,硝煙刺鼻。嶽飛默默看著眼前血肉橫飛、鬼哭狼嚎的煉獄景象,看著那些倉皇後退的“山賊野寇”,眼中冰寒一片。
“大人,西賊潰了!追不追?”
楊再興按捺不住請戰,馬鞭指向混亂的夏兵。
嶽飛緩緩抬手,目光掠過那些倒斃在地、肢體不全的宋軍騎兵兄弟,一絲深刻的痛楚掠過眼底。
他看向遠處震武城頭那麵雖然破敗卻依舊倔強挺立的“朱”字殘旗,還有那些城頭揮舞著破槍斷刀、喜極而泣的枯槁身影。
“今日……夠了。”他聲音低沉,卻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令諸軍穩固車壘,清理陣前,救治傷兵!放火銃營遊哨巡弋!讓西賊好好看看……”
他猛地一鞭抽在空氣裡,發出爆裂般的脆響,“看這火神霹靂,何日再來送他們,歸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