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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脊梁 第169章 雲南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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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葉榆城的日子,如同浸在蜜糖與芒刺之中。

白日裡,使團不是被迎入段氏王宮略顯空曠冷清的崇聖殿,便是被高明量引至升龍城高氏府邸那富麗堂皇、戒備森嚴的花園廳堂。

盛宴流水般排開,烤乳扇、汽鍋雞、雕梅、諾鄧火腿等滇地名饌輪番登場,酒是窖藏多年的洱海春和蒼山雪釀,醇香醉人。

席間更有大理特有的“繞三靈”歌舞,曲調悠揚婉轉,舞姿曼妙多姿,卻總像是隔著一層無形的紗,舞者的眉宇間難掩對命運沉浮的驚惶與恭順。

段和譽每次出席,都竭力保持著王者的威儀,話語間對宋廷感激涕零,金翅鳥王冠下那張本就清瘦的臉龐愈發蒼白,眼角細碎的皺紋裡透出深深的疲憊與病氣,咳嗽也被他小心翼翼地壓抑著。

高明量則永遠是風度翩翩的主人姿態,笑容溫潤如美玉,言辭滴水不漏,那份舉重若輕、掌控全域性的氣度,讓在場之人無不心折——也心驚。

而在那些名為“風雅酬唱”的茶會、詩會上,李清照留下的那首力貫山河的《鷓鴣天》,便成了一柄無形的定規之尺,縱使有人搜腸刮肚寫出華章麗句,也終被她留下的詞境逼得黯然失色,隻引得段氏一方低聲擊節,高氏及依附者強顏歡笑,草草收場。

一切都罩在精心編織的、名為“賓主儘歡”的表象之下,底下卻是湍流暗湧。

與此同時,真正的定鼎之錘,卻在距葉榆城數百裡之遙的鄯闡府(今昆明)東川境內,重重砸下!

東川,紅土地裂帛般延伸,裸露出地心沉澱億萬年的赭赤。

溝壑縱橫,形如刀劈斧鑿。呼嘯的山風卷著塵沙,掠過嶙峋的怪石與稀疏的灌木叢,發出嗚咽的悲鳴。

就在這看似蠻荒蒼涼的山壑之間,卻蘊藏著令整個帝國都為之垂涎的血脈——銅礦!

張猛所率的武衛軍前鋒營精銳,早已在此依地勢險要處安營紮寨。

兵營壁壘森嚴,以粗糲巨石壘砌,雉堞之上瞭望哨林立,黑黝黝的炮口從碉樓垛口伸出,森然俯瞰著下方綿延的礦區。

軍營中高懸的“宋”字大纛與“張”字將旗獵獵作響,無聲地宣告著此處疆域的主權更迭。

營門之外,卻是另一番景象。

柳德柱率領的龐大商隊——華通商號及其關聯的各大晉商、徽商行號——正熱火朝天地營造著這片土地上從未有過的“奇觀”。

一座座依山而建、結構複雜的棚廠轟然立起,風鎬、鐵錘、炸藥開鑿山體的轟鳴聲晝夜不息,驚飛滿山的宿鳥。

被炸開、掏挖的巨大礦坑如同大地猙獰的傷口,源源不斷的礦渣沿著新辟的棧道傾瀉至穀底,堆積成赤褐色的緩坡。

無數螞蟻般的人群在礦坑與選礦場、冶煉廠之間奔忙:

有來自洱海邊、麵板黝白的段氏奴戶,有深居山地、目光桀驁、身體強壯如熊羆的烏蠻漢子,更有操著吳儂軟語、荊楚口音、熟練操作著新奇工具、指揮排程的漢人礦師、工匠。

這是由柳德柱從荊湖、江南各大銅場高薪招募而來的技術班底,他們帶來的不僅是技術,更是**裸的規矩——以“銅錠產量”論功行賞的殘酷邏輯。

核心的冶煉區,深嵌在張猛軍營心臟位置,與核心武庫僅一牆之隔。

此地戒備之森嚴遠勝營門!數丈高的厚重石牆圈起大片空地,內中是巨大的鼓風高爐群與精煉爐群、淬火工坊。

巨大的風箱被水流衝擊的輪盤驅動著,發出沉重的喘息,爐口烈焰熊熊,映紅半邊天際,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味和金屬炙烤的焦糊氣。

澆築好的紅銅錠如同巨大的金磚,被膀大腰圓的兵丁用特製的器械抬出工坊冷卻,碼放整齊。

未經許可,連一隻蒼蠅都休想飛入這片被火光、煙塵與鐵甲衛士守護的禁地!

這龐大的、散發著血腥銅臭的機器轟鳴背後,是經過汴梁陳太初樞密院、柳氏商號、大理段氏、高氏、烏蠻各部首領反複拉鋸撕扯後,最終由趙明誠在葉榆頒下的“鐵律”——《宋帝敕封大理國主並滇南礦產撫綏疏》。其要旨簡括如下:

一曰大義歸宗:

段和譽受封大理國主,世襲罔替,為大理名義之共主,段氏一族獲大宋皇室特賜丹書鐵券,保其家廟永享香火。

二曰權柄操持:

高氏永鎮相位,總攝大理國“政事決”之權,總領百官政務;烏蠻各部落許其高度自治,自理民政刑獄,世襲其頭人酋長之位。

三曰財利分羹:

1.

銅礦開采權(此乃根基):

其所屬權歸段氏皇室(占比六分),高氏公府及烏蠻各部共享(占比四分)。

2.

銅礦產售利潤(此為流向):

所得利,由段氏皇室獨取五成;高氏公府及烏蠻各部落共享三層;華通等“忠義商號”取兩成,以為開礦、冶煉、工本之酬。

3.

精銅遠貿(此為命脈):

經由大理之境運出、售與大宋或其他邦國之精銅錠,其運輸、販賣所生一切利潤,悉歸華通商號等承運商號及其關聯漕幫!銅塊離爐,即非大理之物!

四曰治權隔離:

工坊區置大宋軍鎮庇佑之下,軍民殊途,違禁窺探者,以軍**處!

此令一出,如同一鍋滾燙滾燙的夾生飯被強行塞進了大理國各派的喉嚨裡!

段和譽在崇聖殿接到這份蓋著趙明誠大印、附有陳太初樞密院密函印記的文書時,枯瘦的手劇烈顫抖。

他如何不明白?這“六分”的開采權,看似慷慨,實則如水中月。

若無大宋強兵壓境、柳氏商號開采冶煉,這埋在地底深處的礦藏,不過是張廢紙!

昔日高氏掌控時,段氏連一星半點都拿不到。

如今雖然隻是名義上的數字和“獨取五成利潤”(這利潤還要靠人家柳氏賣出銅錠才能變現),段氏卻終於靠這張來自汴梁的“符咒”,將高氏套牢,保全了祖宗家廟和那張“國主”的畫皮。

他強忍眼眶的酸澀與喉嚨的甜腥,在“撫綏疏”上鄭重蓋下了金翅鳥紋王印,喃喃道:“皇恩浩蕩,臣和譽……叩謝天恩……”

這是用虛名和未來的“銅臭味”,換來宗族苟延殘喘和重壓之下的短暫喘息空間。他咳得更厲害了。

高明量在升龍城府邸細讀文書副本時,那溫潤如玉的笑容終於掛不住了。

臉色鐵青地將文書重重拍在紫檀木案上!震得茶水四濺。

好個陳太初!好個分利烹鼎!“永鎮相位”、“總攝政事決”,聽起來風光無限,可這“六分”的開采權名義給了段氏?

那他高氏在地方上強取豪奪所得難道要還回去?所幸他及其黨羽還能共享“四分”開采權!而那“利潤三成”,雖被段氏拿了大頭,但實際操盤礦場和兵營的是宋人柳氏,運出去的銅錠所生暴利更全歸了商幫!

這看似給了段氏虛名,卻用實實在在無法掌控的利潤鏈條,抽走了段氏命根!

而把持“政事決”、名義上管理(並製約)烏蠻,才真正是卡在他高氏脖頸上的繩索——宋廷既讓他坐穩相位,卻也將“治理不善”、“烏蠻生亂”的責任死死扣在了他頭上!

他成了那個既要割肉飼虎,又要看門掃院的人!

高明量死死盯著文書末頁趙明誠那端正遒勁的簽名,指甲幾乎掐進掌心肉裡,從牙縫中擠出一聲低到幾不可聞的詛咒:“好算計!當真……好算計!”

但麵對營州張猛軍營的炮口和那燧發槍營森然的殺意,這口裹著生肉的滾燙稀飯,再燙再腥,他也得硬著頭皮嚥下去!

他迅速召集心腹,連夜部署如何從“四分”開采權、烏蠻治理的夾縫中擠出更多血髓來。

烏蠻各部頭人更是反應不一。

有在深山岩洞中摔杯咆哮、大罵宋人漢官狡詐的;亦有看著使者送來嶄新的鐵器、布帛、食鹽和那象征著“自治權印信”,喜笑顏開的。

“四分開采權?三成利潤?”

這對世代刀耕火種、視土地山澤為部族公產的烏蠻來說,以前做夢都不敢想!

那些紅石頭在深山裡埋了多少年?對他們有何用?如今能分到“一層”開采的活計(柳氏招募),就能用石頭換回鐵鍋、鹽巴、糧食、女人的頭巾!

還有“利潤三層”許諾的將來?最重要的是,宋人許諾的頭人地位不變,生殺大權依舊在手!

幾個原本跟高氏親近、猶豫觀望的大部落,悄悄將高氏以往的命令束之高閣。

銅礦山區的風裡,漸漸多了烏蠻人粗獷的號子和漢人工匠調教下略顯生疏的操作口令。

這鍋“夾生飯”對習慣了原始狀態的烏蠻而言,摻著石頭渣也暫時能頂餓。

驛館精舍中,趙明誠看著窗外洱海上空的浮雲,聽著遠方隱約傳來的驛馬鈴聲。

柳德柱派來的心腹掌櫃,剛剛詳細稟報了東川礦區的最新進展。

他端起案上一杯新沏的蒙頂雲霧,熱氣氤氳了麵龐。

陳樞相的棋局已初見其形:段氏得了保命的護身符、虛銜與未來的微薄錢糧指望;

高氏保留了權位名分和部分掠奪權,卻被更重的責任和未來更大的分利者(烏蠻)絆住手腳;

烏蠻分享了部分“血食”,其野性與獨立也成了懸在高氏頭頂的利劍,使之不敢輕易脫離宋廷軌道;而柳氏為代表的宋商,則借著“兩層”利潤分成、特彆是那根“精銅遠貿”鏈條的絕對掌控權,源源不斷地將銅這戰爭的血液、帝國的命脈,真正掐在手中,輸往大宋。至於那層層盤剝下礦工奴隸的哀嚎?這亂局的“夾生飯”之苦澀?此刻尚在雲端之上的趙相公看不見,也不必去看。一個“平衡”的傀儡大理國,一條暢通的青銅血脈,已在風沙與硝煙彌漫的滇地緩緩成型。李清照在一旁靜默臨帖,筆尖在宣紙上劃過,留下“世事如棋局局新”七個字,墨色沉鬱,力透紙背。銅礦在燒,血脈在流,平衡的木偶戲正按著汴梁的絲線在上演。這彩雲之南的故事,還遠未到落幕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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