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183章 南北雙線夾擊
靖康四年的十月末,北地的寒風卷著渤海鹹澀刺骨的水汽,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燕雲十六州東緣的海濱之地——灤州。
灘塗灰暗,枯葦瑟瑟,往日捕蟹拾貝的炊煙變得稀疏而慌亂。
連日來,出海歸來的漁民臉上不見了收獲的喜悅,隻剩下驚惶不安與竊竊私語。
“大船!好大的船!鐵殼似的!從沒見過那種顏色!灰突突的,像鬼影子浮在水上!”
“不止一艘!好幾條呢!就在離咱這河口二三十裡的海麵上晃蕩!”
“對對!還有旗子!畫的像海怪!嚇人得很!看著就不是善類!”
惶惶之語如同被風催生的野草,迅速蔓生至灤州府衙深門。
此地州牧,正是當年於汴梁城下主導宋金媾和、一度顯赫而後因政爭失利(實則是陳太初厭惡其品性)被發配邊州的秦檜。
這位曾以一紙議和文書攪動乾坤的“能臣”,此刻卻麵如死灰,捧著案頭幾份字跡潦草、語焉不詳卻字字驚心的漁民畫押供狀,手指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遼東半島的戰火硝煙雖遠在數百裡之外,但那無形的壓迫感已隨著漁民驚魂的描述,直逼他這燕雲東南的海疆門戶!
小山港被焚的慘烈景象纔在邸報上墨跡未乾,難道賊人竟膽大包天,將魔爪伸向了帝國新複的命脈——燕雲十六州?
“快!快!八百裡加急!飛報韓帥!灤州海麵現可疑巨艦!絕非大宋旗號!恐……恐是月前襲擊滄州小山港的賊軍分兵窺伺!”
秦檜的聲音帶著尖銳的慌亂,幾乎失態。
他深知自己這被貶之身,若轄地有失,絕無幸理。
至於報信是否有誇大其辭以推卸之嫌,此刻的驚悸已顧不上了。
烽火,迅速燃向燕雲腹地的心臟——坐鎮幽州(今北京)的燕雲節度使韓世忠!
宣德門(汴梁皇宮正門)外的舊日風光猶在眼前,此刻卻被邊塞的冷冽罡風吹透。
韓世忠魁梧的身軀披著厚重的玄黑貂氅,屹立在冰冷的沙盤前,臉色凝重如鐵。案頭,秦檜的驚惶告急文書與小山港月前遭難、遼東半島正陷入苦戰的軍報疊在一處。
他的目光在幽州、灤州、山海關(榆關)、遼東這片廣袤版圖上遊走,最後死死盯住榆關以東、灤河入海口那片被陰影覆蓋的區域。
“好膽!樸氏狂犬,剛在遼東半島咬下塊肉,轉眼就想來老子家門口撒野?!”
韓世忠聲若洪鐘,震得案上筆架嗡嗡作響,“灤州是燕雲的東門!榆關(榆州)更是鎖鑰咽喉!此地若有閃失,燕雲門戶洞開,宋金那點脆弱的和平轉眼就會變成北地鐵蹄南下的踏腳石!老子這節度使的腦袋,不夠砍的!”
他猛地一拳砸在沙盤案幾上,震得標注“灤州”的小旗一陣晃蕩:
“傳令!命張俊部即刻移師灤州!沿河佈防,加固海岸營壘!多派斥候快船,務必摸清海上賊蹤!”
“再令!劉光世部主力前移至榆州(山海關)!接管關城防務!修繕關隘烽燧!無帥令,半步不得後撤!”
“檄命!燕雲十六州所有內河舟船,統一征調!悉數集中榆州、灤州兩大內河港口!沿岸烽燧,自即日起,見三股狼煙則舉火!見紅色信箭則鳴鑼示警!沿線廂軍,枕戈待旦!老子要這燕雲東麵千餘裡海岸,變成一支炸毛的鐵刺蝟!”
一道道軍令如同鐵楔釘入木樁,嚴絲合縫!燕雲邊軍的龐大機器驟然開動。
榆關雄峻的城樓之上,新鑄的銅炮被拖上垛口,炮口森然東指;長城敵樓間,烽燧煙柴堆積如山;內河之上,征集的大小船帆林立如林,嚴陣以待。
韓世忠要傾儘所能,在這帝國北方最為敏感、也最關乎全域性的命脈之地,築起一道以灤榆為核心的鋼鐵屏障!
這份如山般沉重的壓力背後,是韓世忠心頭難以言說的複雜。
當初靖康初年,嶽飛攜克複燕雲不世奇功北歸汴梁,風光無兩,旋即又受命領兵西進,劍指西夏。
而他韓世忠,則被天子一紙詔書留在這片飽經戰火的北地,名為“燕雲節度使”,實則遠離中樞。
曾幾何時,他也曾暗忖是否陳太初忌憚自己功高,刻意將自己留在邊境這漩渦之地。
然而此刻,手握燕雲重兵,直麵渤海洶湧而來的未知危機,他才真正體會到那個位極人臣的年輕樞相肩頭的分量與深沉的信任!
燕雲十六州,是陳太初以“火器之威、甚至是賭上國運的強硬手段,硬生生從金國虎口中奪回的命脈!絕不能毀於一旦!將燕雲交付自己,是因為嶽飛善攻,其新式戰法如尖刀出鞘,正合西征拓土;而他韓世忠,早年出身西軍,曆練於河北抗金,更以老成持重、精於守禦而聞名!守土!將這新附之地穩穩守住,撫平創傷,鞏固邊防,形成對北地的鐵桶壓製之勢,其意義絕不亞於開疆拓土!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重!
韓世忠眼中閃過決絕的光芒,暗自咬牙:“相公既知韓某之能,韓某便用這身鐵骨,為相公、為天子,也為這燕雲萬民,把這北門焊死!”
韓世忠的八百裡加急軍報與遼東告急文書幾乎同時,帶著渤海刺骨的寒意,呈上了汴梁樞密院陳太初冰冷的紫檀案頭。
“滄州小山港,遼東大連津、哈斯罕關失陷……燕雲灤州海上現敵蹤……樸承嗣……”
陳太初的手指在一份份標注著驚心紅叉的戰報圖冊上緩緩滑過。
窗外冬雨淅瀝,敲打著庭院裡殘存的芭蕉,發出單調沉悶的回響。
他英挺的眉峰緊緊擰起,形成一個淩厲的“川”字。
樸承嗣!這個名字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他腦海最深處!
美洲的追殺、小山的烈焰、遼東的陷落……此人行事之毒辣、用兵之刁鑽、集結艦炮力量之快,遠超他對一個“喪家之犬”的預料!
“後世未曾得聞樸氏有此‘雄才’……此獠莫非亦是……”一個模糊而駭人的念頭從陳太初心底如毒蛇般升起,旋即被他自己強壓下去。不可能!絕無可能!
他閉目凝神,迅速將美洲金山灣與樸氏艦隊的交戰細節在腦中過了一遍:“炮火雖猛,船隻巨大,但火炮裝填之慢,精度控製之拙,船體銜接工藝之糙,火力協同之混亂……其整體技藝,尚不及我軍改良之滄瀾舸!不過……量多罷了!”
反複推演之下,心下稍安。
樸承嗣的艦隊,不過是憑借數量、瘋狂戰術和超越時代的佈局勉強逞威,根基並不紮實。
然而,這份基於美洲戰鬥的“稍安”,立刻又被案頭另一份來自南境的密報擊得粉碎!
“廣南西路特磨道急報:安南(交趾)李氏,以我嚴控大理銅礦流向為由,藉口‘宋阻其鑄兵,意圖不軌’!已在邊境增兵萬餘!侵擾日熾!恐有入寇之圖!”
陳太初的目光驟然如刀般刺向南方!如同一股冰冷的南瘴,瞬間纏繞住了剛剛因北境而緊繃的神經!
大理的銅!安南的銅礦饑渴!
這是另一條要命的毒蛇!大理銅礦已如溪流般流入帝國國庫,成為支撐大宋複興的命脈,也切斷了安南等地獲得廉價銅源鑄造兵器、尤其是仿製火器的渠道!
斷了人家的銅,如同卡死了一條巨蟒的七寸!
安南李氏這隻習慣了趁火打劫的猴子,又到了露出獠牙的時刻!
此刻,局勢圖景在陳太初眼中變得無比清晰而沉重——雙線壓境,腹背受敵!
北方,樸承嗣這頭吞噬遼東海疆、意圖染指燕雲的凶暴海蟒正瘋狂撞擊著帝國的北門!
他挾艦隊之威,雖技藝未達精深,卻占儘數量與瘋狂之利,更兼狡猾地拉長了帝國的海上、陸上防禦線,牽製住宋、金乃至燕雲的重兵!
南方,安南這隻貪婪的猴子嗅到了血腥,正試圖在南境撕開一道傷口,掠奪賴以續命的銅礦!
更致命的是,兩條戰線看似獨立,實則牽一發而動全身!
大理銅礦絕不能失!
那是大宋重鑄江山、超越時代的根基!
但若此刻將精銳水師主力、新練之軍儘數北調,死磕樸氏的海上艦隊,則南疆空虛,安南必乘虛而入,大理危矣!
銅礦危矣!屆時,就算能在北方海疆將樸氏艦隊打殘打退,失去銅礦支撐的大宋火器、船舶製造業也將瞬間斷流,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帝國複興之機將毀於一旦!
反之,若不顧遼東、燕雲之危,先行南征安南,看似平定後患解除銅礦威脅。
可樸承嗣這條海蟒,豈會坐視?
他若趁機在遼東徹底站穩腳跟,依托高麗本土,甚至勾結金國殘餘勢力(雙方並非沒有和談可能),成為懸在帝國北疆頭頂的巨大利劍!
更遑論燕雲海防一旦有失,引得金國異動,那便是真正的萬劫不複!
兩條絞索!一條勒在渤海咽喉,一條扼住南疆命脈!無論先解哪一條,都意味著另一條可能瞬間勒緊,陷入首尾難顧的泥潭!
窗外的雨聲似乎也沉重了幾分。
陳太初負手立於巨大的宋金安南全輿圖前,燭火將他的身影拉得頎長而孤絕。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利劍,反複切割著北方咆哮的海域與南方蔓延的瘴林。
時間,兵力,資源,帝國的承受力……每一樣都在他冰冷的心算中高速流轉。
“樸承嗣……你算準了本相會首鼠兩端?還是料定我大宋抽不出雙拳同時出擊?”陳太初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寒刺骨的笑意。他猛地回身,目光如電射向南方那被圈紅的“特磨道”!
一股決然的殺氣無聲地彌漫開來!
“雙線作戰?不!”陳太初的聲音斬釘截鐵,如同金鐵交鳴,“真正的軟肋,在西南!欲破此雙絞絕境,必先……”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輿圖上“安南”
二字之上!
“來人!召兵部尚書吳階、樞密副使趙鼎、三衙都虞侯王德!密議!”命令冰冷而急促,“命臨安水師司提舉李寶,速返軍機!再發金牌八百裡加急,傳令韓世忠:固守灤、榆!堅壁清野!敵若登岸,全力剿滅於灘塗!然絕不可擅動大軍出關!等我號令!”
當務之急,是穩住北方這扇搖搖欲墜的鐵門!而南疆那隻上躥下跳的猴子……陳太初眼中掠過一絲淩厲的金光,那森寒之意甚至蓋過了北方的烽煙:
“安南……是該讓你這隻猴子知道,咬傷獅子的代價,就是被連皮帶骨,徹底嚼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