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208章 遼東奏報
靖康五年五月初八,遼陽城經略安撫使司正堂。
地龍燒得極旺,驅散了遼東晚春最後一絲料峭寒意。
檀香嫋嫋,卻壓不住空氣中彌漫的墨汁與硝煙混合的獨特氣息。
陳太初端坐紫檀大案之後,一身簇新的紫袍玉帶,襯得他麵如冠玉,然眉宇間卻凝著一層化不開的寒霜。
他麵前攤開的,並非尋常奏捷的華彩文章,而是一份字字如鐵、浸染著北疆風雪的《遼東平叛定邊獻捷疏》。
“臣樞密使、遼東經略安撫使陳太初,誠惶誠恐,頓首百拜,謹奏陛下禦覽:
自靖康四年冬十一月,高麗海寇樸承嗣,挾妖器,率凶徒,犯我海疆,焚我小山軍港,掠我遼東州縣,荼毒生靈,罪孽滔天!
賴陛下洪福齊天,將士用命,樞府運籌,曆時一百一十二日,終蕩平妖氛,複我山河!今謹將戰果得失,條陳於下,伏乞聖裁…”
筆鋒沉穩,字字千鈞。
陳太初蘸飽濃墨,朱筆在素絹上勾畫,將這場跨越寒冬的血火征伐,凝練成冰冷的資料與疆土:
一、戰事概要:
起訖:靖康四年冬月初三高麗寇大連,至五年三月十五日克複旅順口,計一百一十二日。
戰場:縱橫遼東半島、遼西走廊、混同江流域,綿延兩千餘裡。
敵酋:樸承嗣率殘部約三萬眾(占其精銳三成),乘龜甲潛蛟船北遁,方向不明(批註:疑入倭國北海或冰洋)。
二、斬獲:
克複要隘:遼陽府、沈陽路、黃龍府(更名鎮北關)、大連衛、旅順口(築要塞)、鳳凰城、蓋州衛、金州衛等大小城寨三十七座。
殲敵:陣斬高麗將校四百餘員,斃傷俘獲敵兵六萬八千餘眾(含仆從軍)。
繳獲:焚毀\\/俘獲高麗大小戰船四百二十艘;得糧秣三十萬石(大部焚於旅順);金銀銅錢、硫磺硝石、精鐵皮甲無算。
拓土:鴨綠江口至旅順之遼東半島南端,金州地峽以北之遼南沃野,混同江中遊之寧江州、黃龍府舊地,儘入版圖!新設遼陽、沈陽、鎮北(黃龍府)三府,金州、旅順二衛!
三、損耗:
將士折損:一萬八千四百三十二員!
陣亡:四千一百零七員(多鏖戰遼陽、鳳凰城、大連攻堅)。
重傷致殘:兩千三百員。
凍斃:一萬一千九百二十五員!(硃批加粗,力透紙背)耗損:火藥一百八十萬斤,鉛彈鐵砂無算;損滄瀾級戰艦三艘,虎蹲炮、破山炮損毀逾百門;糧秣消耗一百五十萬石,征發民夫騾馬損耗三成…
寫到“凍斃一萬一千九百二十五員”時,陳太初的筆鋒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那並非墨汁凝滯,而是心緒的震顫。
他彷彿看到無數宋軍健兒,並非倒在敵陣刀鋒之下,而是在滴水成冰的酷寒中,於行軍途中、於戰壕之內、於哨位之上,被無形的死神悄然攫走生命。
手指凍僵脫落,麵頰凍傷潰爛,最終在絕望的冰冷中化為僵硬的軀體。
這份損耗,遠比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更令人心悸,也無聲訴說著這場遠征的慘烈底色。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翻湧的沉鬱,筆鋒轉向更沉重的部分——隱患:
四、遺患深憂:
樸酋未擒:此獠狡詐如狐,凶頑似狼,攜火器圖譜、工匠及精兵北遁。
其誌非小,若得喘息於化外(倭國北海或冰海荒島),假以時日,必成帝國心腹巨患!其仿製之龜甲潛船,神出鬼沒,跨海奔襲之能,尤需警惕!
高麗未懲:偽王庭雖損兵折將,然其國本未傷!
今歲貢雖增,然狼子野心,背信棄義,前車之鑒猶在!
若不斷其爪牙,焚其巢穴,遼東永無寧日!
女真未附:遼北新附之白水等部,雖歃血為盟,然其性如野馬,易反難馴!
需恩威並施,羈縻同化,方為長久之計。
寫至此處,陳太初擱下筆,目光投向窗外。
庭院中新栽的幾株遼東赤鬆,在暮色中挺立著稚嫩卻倔強的身姿。
他腦海中閃過那封來自對馬海峽、字字如刀的海軍密報——“王奎…經營蝦夷地…函館皆歸其掌管…”
一股混雜著被至親背叛的刺痛、難以置信的憤怒與冰冷的殺意,如同毒藤般纏繞心頭。
王奎!這個曾與他共飲滄瀾波濤、同闖金山絕域的心腹兄弟!
竟在帝國最艱難的時刻,於萬裡之外的苦寒之地,升起那麵刺眼的“滄瀾雙魚旗”,與樸承嗣這國賊暗通款曲?!
此事,他未寫入奏疏一字。
非為隱瞞,實乃此等背叛,錐心刺骨,更關乎樞相顏麵與帝國海上命脈之秘!
他必須親手了結!以最冷酷的方式!
陳太初再次提筆,飽蘸硃砂,字跡陡然變得淩厲如刀,帶著一股斬斷金鐵的決絕:
臣太初,昧死泣血以請:
遼東雖定,然巨寇未除!
高麗未服!北疆未靖!
臣忝居樞相,總戎北事,豈敢因小勝而忘大患?
今樸賊遁海,遺毒萬裡;高麗偽王,坐擁三韓,包藏禍心!
此二獠不除,帝國海疆永無寧日!
北陲烽煙,終將複燃!
臣請旨:
一、自領北洋水師提督事,總攝跨海追剿樸賊殘部!窮搜北海(倭國海)、冰洋(白令海),縱追至天之涯、海之角,必擒此獠,獻俘闕下!
二、著令登萊、明州(寧波)、泉州水師,整備戰艦,囤積糧秣!待臣肅清樸賊,即率王師,跨海東征!犁庭掃穴,踏破開京!生擒高麗偽王李乾德,懸首於北洋旗艦桅杆!令三韓之地,永絕背反之念!
此二事,關乎國運,係於北疆萬世太平!臣太初,願立軍令!若不能擒樸酋、滅高麗,臣…提頭來見!伏乞陛下聖斷!
最後一個“見”字落下,硃砂淋漓,力透紙背,彷彿帶著千鈞恨意與不歸的決絕!陳太初擲筆於案,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他緩緩起身,走到懸掛的巨幅《寰宇坤輿圖》前。
指尖蘸著未乾的硃砂,在標注“蝦夷地”(北海道)的島嶼上,重重畫下一個猩紅的圓圈!又在“高麗開京”的位置,狠狠打上一個血紅的叉!
燭火跳躍,將他孤峭的身影長長投於冰冷的牆壁之上,與那幅被硃砂標記的巨圖融為一體。窗外,遼陽城的暮鼓沉沉響起,宣告著白晝的終結。
而一場跨越重洋、誓要斬斷所有隱患的獵殺風暴,已然在這位帝國樞相冰冷的目光中,拉開了序幕。
北海的冰風,高麗的烽火,皆在等待那柄即將出鞘的裁決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