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三十章 趙桓的沉思
戌時三刻,樊樓的“攬月閣”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定王趙桓穩穩地端坐在主位之上,那鎏金酒樽在燈光映照下熠熠生輝,與周圍十二扇繪著《耕織圖》的屏風相互映襯,更添幾分華貴。
此時,太學生何栗已然有了幾分酒意,他猛地一拍桌子,大聲說道:“諸位且看如今這情形,州縣裡的胥吏人數,比起仁宗朝來,竟是多出了三倍不止!就說那開封府,單單掌管戶籍的主簿,便有八人之多。
可這些人呢,個個拿著俸祿,卻不辦實事!”
一旁的陳公輔聽聞,將一枚糖漬楊梅輕輕擲入酒盞之中,酒液頓時濺起一圈圈漣漪。
他也開口說道:“這冗官還隻是其一,那西軍吃空餉的事兒,更是觸目驚心!在下可是親眼見過那冊子,延安府上報說有三萬廂軍,可實際上能拉出來操練的,竟不足七千!”
話音剛落,屏風後麵正撥弦彈奏的歌姬,手不由得一顫,竟彈錯了一個音。
趙桓見狀,眉頭微微一皺,趕忙說道:“諸位慎言呐!童樞密此刻正在西線領軍,這事兒可不能隨意亂說……”
然而,何栗這會兒已然醉得厲害,他醉眼朦朧,斜睨著說道:“童貫?哼!他去年為了剋扣軍餉去修那延福宮的太湖石,就那麼一塊石頭,據說價值萬匹絹!”
這話說完,滿座頓時安靜下來,寂靜得隻能聽見樓外汴河上貨船搖櫓的聲音。
陳太初一直默默無聲地剝著糖蓮子,正這時,忽聽得定王點名道:“元晦兄,你對此事怎麼看呀?”
陳太初微微點頭,不緊不慢地說道:“諸位同年所說的,可都是實實在在的情形。”
說著,他伸手蘸了蘸糖水,就在桌案上勾畫起來。
隻見他指尖靈動,畫出了三座糖塔,而後接著說道:“就拿我這糖霜生意來說吧——”他目光掃過眾人,接著道,“朝廷要榷稅,漕幫得抽成,還有那蔡黨更是明目張膽地索賄,經過這層層盤剝之後,真正能落到匠人手裡的……”
話未說完,他輕輕一推,那三座糖塔便轟然垮塌,“連三成兒都不到哇。”
何栗一聽,趕忙搶過話頭,憤慨地說道:“正是這話!我父親在杭州任司戶參軍,他瞧見那市舶司一年收入百萬貫呐,可拿去修海堤的錢……”說著,他伸出三根手指比劃著,“三年才撥下來三萬貫!”
陳公輔在一旁冷笑一聲,介麵道:“那錢都去哪兒了?就說去年,單單朱勔搞的那花石綱,就耗費了兩百萬貫!那些太湖石從江南運到汴京,一路上拆橋毀屋的,老百姓可真是苦不堪言呐……”
“咳咳!”定王像是被酒嗆到了,猛地咳嗽起來。陳太初見狀,趕忙順勢遞上一粒薄荷糖丸,關切地說道:“殿下,您仔細著,彆嗆了風。”
子時已至,宴席結束趙桓讓陳太初上了自己的馬車。
馬車緩緩碾過汴河上那如鉤的殘月灑下的清輝。車內,定王趙桓緊緊攥著陳太初的袖角,懇切地說道:“方纔在宴上,陳兄似還有未儘之言,此刻但說無妨,大可暢快地講與孤聽。”
陳太初聞言,輕輕掀開馬車窗簾,指著窗外一家名為“王記糖坊”的鋪子,說道:“殿下您看那‘王記糖坊’,本朝開國之時,這家糖坊每日不過售賣三十斤糖,可如今,每日竟能售出三百斤之多。
然而,汴京的人口,在這百年之間,增長了十倍不止。”
“這……”趙桓微微皺眉,一時未明陳太初之意。
陳太初接著說道:“可這糖價呢,卻僅僅漲了三倍。”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算籌,在手中擺弄起來,“這是因為有暹羅糖、倭國糖進入市場,相互競爭。然而田地畝數卻不會增加,糧食價格反倒下跌。”
說到此處,手中算籌突然“啪”的一聲折斷,“皆因土地兼並日益嚴重,佃戶們繳納田租之後,剩下的糧食連自己都難以養活,隻能低價售賣!”
趙桓聽聞,悚然一驚,說道:“難怪近年來流民漸多……”
陳太初苦笑著搖頭,說道:“流民還算好的了。臣在河北路時,見過劉員外的田莊,莊裡七成的佃戶簽的都是‘死契’。名義上是雇工,實際上與私奴無異!”
馬車緩緩行經相國寺前,悠揚的鐘聲“鐺鐺”作響,悠悠蕩蕩地在夜色中散開。
陳太初神情莊重,從懷中掏出一本糖漬的《周禮》,呈遞給定王趙桓,說道:“殿下,依學生之見,要根治如今這些弊病,有三條計策。
其一,效仿泉府製度,設立市易錢莊,以糖酒稅作為抵押,發行官交子。如此一來,可盤活經濟,增加朝廷財政收入。
其二,推行‘糖引職田’之法,讓官員依據品級領取糖引,以此來抵充俸祿,多餘的田地則歸流民租種,既能解決官員俸祿問題,又能安置流民,穩定民生。
其三,將廂軍改為匠籍,那些負責修河渠、製造軍械的廂軍,可免除賦稅。如此,既能讓廂軍各展所長,又能減輕百姓負擔。
陳太初輕輕摩挲著那本糖漬的《周禮》,語氣平緩卻透著凝重,緩緩問道:“殿下可知道仁宗朝時市舶司每年的收入有多少嗎?”說著,他的指尖停留在書上“泉府”二字處,繼續說道,“慶曆年間,市舶司歲入六百萬貫;可到了崇寧推行新法之後,已然超過兩千萬貫了。”
“這難道不是盛世的征兆嗎?”趙桓微微蹙眉,麵露疑惑之色。
“這情形恰似用糖霜壘塔一般。”陳太初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取出糖塊開始堆砌,“底部狹窄而頂部寬闊,乍一看,倒是巍峨壯觀……”
話還沒說完,那剛剛堆砌起來的糖塔便轟然傾塌。陳太初看著塌落的糖塊,神色嚴肅地說道,“
如今大宋的人口比起開國之時增加了五倍,然而田畝卻僅僅增加了三成。
過去是一百戶人家供養一名官員,如今卻變成三十戶人家就要供養一名官員;過去是十畝田地養活一名壯丁,如今卻是三畝田地就要養活一名壯丁——這,便是三冗問題如山般沉重的根源所在啊。
馬車緩緩碾過汴河上的石橋,車輪轆轆作響。陳太初麵色凝重,再次從袖中取出一枚糖漬銅錢,遞向定王趙桓,說道:“殿下可識得此物?這便是河北路農戶抵給官府的‘青苗錢’。
按說,這‘青苗錢’春借一緡,秋還一緡三,看著比民間三分利要輕些。”
定王趙桓接過那枚糖漬銅錢,仔細端詳著。
隻見陳太初指尖稍一用力,糖衣破碎,露出錢身刻字。
陳太初指著那刻字繼續說道:“可實際上呢,官吏強行攤派,五口之家必定要貸三緡。
這還不算,更有甚者……”說著,他又取出數枚錢幣並排擺開,“春天放貸的時候,用陳米折算成新米的價格,到了秋收,卻又把新穀壓成舊穀的價格來回收。
如此裡外層層盤剝,實際利息何止翻倍!”
趙桓看著那幾枚銅錢,心中大為震動。他雖身處皇室,知曉民間存在一些問題,但聽到陳太初如此詳細地描述這些苛政弊端,才真正意識到百姓所承受的苦難之深。
這些問題看似隻是區域性地區的個彆現象,實則反映出整個朝廷吏治的腐敗和政策執行的扭曲。而這一切,無疑都在動搖著大宋的根基。
趙桓舉起那枚糖漬銅錢,對著月光仔細端詳,滿臉疑惑地說道:“王荊公的《青苗法疏》裡明明講得清楚,此法意在‘抑兼並,濟貧弱’,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陳太初微微點頭,神色凝重地以糖水在車窗上勾畫著,緩緩說道:“這法本身並無過錯,隻是在施行過程中出了偏差。就好比製作糖霜,需經過九蒸九曬方能得到潔白的糖霜。青苗法若隻是借貸給那些真正有需要且自願借貸的人,假以十年,必定能見到成效。”
說著,他的手指突然一抹,將車窗上的水痕抹亂,“然而,各路官員為了完成放貸額度,對上戶強行攤派,對下戶逼迫借貸——這就如同糖漿還未凝固,便強行去塑造糖人,又怎能不潰敗呢?”
話音剛落,車外忽然傳來更夫的嗬斥聲。兩人仔細一聽,原是胥吏趁著夜色闖進民宅催債。
陳太初冷笑一聲,說道:“殿下且聽這‘二月債、八月催’的喧鬨聲,比起柳永的詞來,恐怕更能深入汴京百姓的心裡吧?”
趙桓聽聞,心中一陣刺痛。他深知陳太初所言句句屬實,這看似惠民的青苗法,在執行過程中卻變了味,成了盤剝百姓的工具。
趙桓緊緊攥著那枚糖漬銅錢,目光灼灼地看向陳太初,問道:“陳兄提出的市易錢莊之策,莫不是想要取代青苗法?”
陳太初輕輕搖了搖頭,神色沉穩地展開手中那份《泉府策》,說道:“並非取代,而是轉化變革。
殿下請看,這錢莊放貸收取利息一分,但借貸之人需以糖引、糧契作為抵押。
富戶存錢進去,可獲五厘利息,而貧戶貸錢,額度不得超過其田產價值的三成……”說著,他的指尖點在那糖漬的圖表上,繼續解釋道,“如此一來,豪強貪圖利益,自然會將錢存入錢莊;而農戶愛惜自己的田地,不敢過度借貸。此消彼長之下,不出十年,錢債之患便可得以平定。”
趙桓一邊聽著陳太初的詳細闡述,一邊仔細看著《泉府策》上的內容,心中暗暗思忖。
陳太初所提之策,看似簡單,實則巧妙地利用了人性和經濟規律。
以利益為導向,既限製了貧戶過度借貸可能導致的土地兼並風險,又為富戶提供了合理的投資渠道,同時還能增加朝廷的財政收入,不失為解決當下錢債亂象的一劑良方。
然而,趙桓也深知,這一計策雖好,但要真正實施起來,必定會麵臨諸多阻礙。
蔡京、童貫等權臣在朝中勢力龐大,他們為了維護自身利益,定會對這一可能影響其利益格局的新策百般阻撓。
而且,新策涉及到諸多方麵的利益調整,從錢莊的設立運營,到糖引、糧契的管理,再到各方的監督執行,每一個環節都至關重要,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發新的問題。
陳太初似乎看出了趙桓的擔憂,說道“殿下,我說我不說,你非要我說,我說……”
對於積重難返的朝廷陳太初也是感到深深地無力感!今天跟趙桓說這麼多,也是讓這位未來的皇帝在繼承大統時,能夠多考慮您的子民!
雖然後世對趙桓他的評價就是亡國之君,沒有骨氣,拉攏自己也是為了後續朝政權利平衡而常用的把戲,而老趙家自己的脊梁被自己給打斷了,又能怎樣呢!弱宋是沒錯的。
趙桓不說話了,愣愣的想著陳太初給他說的這些話,這些話肯定不能給父皇全說說,但是做為兒子又不能不說。
“元晦兄,請你不要被汴梁城給磨滅了鬥誌”趙桓一臉嚴肅的看著陳太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