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217章 火焚孽海
六月十五,夜子時末。
函館港被血與火覆蓋。
海上,檣櫓如林的鐵甲艦隊撕開黑色浪濤,首艦“劈浪艨艟”巨影如浮動的山巒,船首張猛披掛如巨靈神,手中令旗猛劈!“虎蹲炮!填榴霰碎甲彈!轟!”
轟!轟轟轟——!
海麵騰起數十道熾白火龍!
粗逾兒臂的鐵釘、棱角鋒利的鐵角子、裹著火油的碎陶片,如同地獄颳起的鐵風暴橫掃港牆!
水寨大門拒馬樁在刺耳扭曲的尖叫中化作漫天燃燒的碎木!
幾個正搬運火藥桶的高麗水兵被狂暴的霰流撕成血霧,引燃的硫磺火焰瞬間舔舐了半邊棧橋!
陸上,地獄已開閘!
陳太初矗立在港區東側一處礁岩高阜之上,海風卷著濃重的硝煙與血腥味撲打著他玄色大氅獵獵作響。
他身後,兩千銳卒沉默如鐵,甲葉在火光映照下流動著冰冷的寒芒。
蘇柔柔懷抱中,阿囡瘦小的身子仍在無法抑製地顫抖,不時發出一兩聲驚恐壓抑的、如同幼獸受傷般的嗚咽。
這嗚咽聲針一般刺入陳太初耳骨,將他眼底凍結的冰潭寸寸崩裂,化作焚天的焰流!
“傳令牛大眼!”他聲音沉如悶雷壓過戰場喧囂,“燧發槍營列三疊擊發陣!壓製岸邊弓樓!撞針雷隊!散開!盯死樸賊羅刹奴!”
他目光死死鎖住港區中央——那裡,樸承嗣竟在混亂中硬生生辟出一塊空地!
數十名身穿奇異鱗甲、體壯如熊的羅刹奴隸兵(哥薩克)正圍成鐵環!
他們手持的並非尋常倭刀,竟是一根根碗口粗細、通體鑄有螺紋的黑沉鐵管!
銅扣油紙包被熟練撕開,亮晶晶的藥粒倒入管口!
火藥顆粒化!
樸氏的地下工坊果然摸到了煉獄的門檻!
這裝填速度,遠超尋常銃手三倍不止!
轟!
第一聲迥異於尋常火銃的爆鳴在羅刹奴兵陣中炸開!
鉛丸的尖嘯更加刺耳,瞬間洞穿了十幾步外一名陳軍重甲士卒的鐵環甲!
碎鐵與血肉噴濺!恐怖的破甲力!
“鳴雷衛!壓上去!斬首!”陳太初的咆哮聲在岸邊礁石間激蕩!
數十條鬼魅般的黑影自港口陰影區暴射而出!
正是裝備了少量撞針“鳴雷”槍的親衛精銳!
他們身形掠過低矮貨堆,手中漆黑的槍管指處,“砰砰砰!”的清脆炸響如毒蛇吐信!
不同於羅刹奴沉重鐵銃的巨大動靜,這“鳴雷”炸響如針,毫無煙火!
衝在最前的一名羅刹奴頭目後心猛然綻開一朵血花,哼都未哼便向前撲倒!
就在這時,港區一角猛地響起一片近乎驚恐的騷動!
一團巨大的、蠢蠢欲動的陰影掙脫了地麵!那是一個由厚厚的獸皮鞣製、粗大的鯨魚骨架捆綁縫合的怪物!
下端火盆烈烈燃燒,巨焰騰空!
熱氣球!如同一個從遠古蘇醒的臃腫惡魔,被十幾根粗大繩索吃力地拖拽著,掙紮著,笨拙地向港口上方浮升!
樸承嗣端坐於下方簡陋的藤條吊籃中,身旁幾名心腹死死拉住操縱粗繩!
他沒有親自上去!這龐然巨物上升極慢,在海風吹拂下搖搖晃晃!
“鐵骨妖蛟!!”樸氏海盜中爆發出參差不齊的驚懼狂叫,還夾雜著些許病態的狂熱!
這種超出時代認知的造物,足以在愚昧者心中點燃天罰般的恐怖!連一些倉惶抵抗的殘餘高麗正規軍都呆了一瞬!
陳太初眉頭驟然擰緊,隨即化為刻骨的輕蔑!他聲音冷硬如冰川摩擦:“妖術?旁門左道!傳令!蘇行(蘇柔柔從侄,特種指揮)!”一名精瘦漢子如壁虎般悄然從礁岩後閃出。
“你部五十人,卸甲!用墨油塗麵!帶淬毒分水峨嵋刺與毒弩!找地下所有繩索連線處!斬斷繩索!控製拖拽之兵!讓他們這妖蛟——給老子變成烤魚!”
命令瞬息下達!
當那臃腫的獸皮球在無數敬畏或驚恐的目光中剛升到兩丈餘高,黑影已如蛆附骨!
幾十道渾身黝黑、彷彿能吸收光線的影子,幽靈般貼著吊籃下方那十幾根粗如手臂的麻棕繩索竄了上來!
淬毒的短弩悄無聲息地攢射!
下方拚命拖拽穩定繩索、維持“妖蛟”不墜的樸兵接二連三捂喉倒下!
蘇行親自撲至繩樁前!
手中精鋼淬毒的分水刺如同毒龍,狠狠紮進一處繩結木樁承力點!
“噗嗤!”木屑與劇毒液體噴射!
他竟直接用毒液蝕斷木芯!
哧啦——砰!!
一根承力主繩猛地崩斷!
高高在上的熱氣球如同捱了重重一拳,失去平衡地猛地向一側傾斜!
吊籃內樸承嗣的心腹被高高蕩起!“啊——!”慘叫淹沒在風裡!
緊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斷裂之聲如同惡兆!
失控的吊籃瘋狂打轉!
灼熱的氣浪與燃燒的獸皮怪影在低空拖拽出一道絕望的火弧!“轟隆!”整個巨大的火球斜撞在港區囤積猛火油(石油原油)的廢棄筒倉頂部!
刹那間!
積蓄其中的粘稠黑金如火山岩漿般狂湧而出!
赤紅色的烈焰舔舐著墨黑油液!
一條咆哮的金紅色火焰巨龍騰空而起,瞬間將半片碼頭、幾艘靠著搶運海盜的排船、還有下方來不及躲避的一群羅刹奴兵——全部吞噬!
焦臭與爆燃的衝天火光,在黎明前的最後黑暗中,綻開了一朵覆蓋整個函館灣的、煉獄般的火蓮!
“天誅!天誅啊!!”海盜們精神徹底崩潰!羅刹奴軍陣被那兜頭潑下的燃燒火油與蔓延火海硬生生撕開巨大豁口!
樸承嗣渾身劇震!
瞳孔中映照著那焚天火海與崩潰的軍陣!
他最後一點強裝的鎮定被燒得粉碎!
再沒有絲毫僥幸!
猛地一把抓住身旁親衛統領衣襟嘶吼:“放狼煙!向‘金龜’靠攏!”
港口深處,一條被刻意隱藏在肮臟篷佈下的船影猛地掀開偽裝!
露出了猙獰的軀體!
通體竟由厚實鐵板粗劣覆鉚而成,船首衝角更是沉重的實心鑄鐵!
正是樸氏耗費心血、以擄掠倭國匠人秘密打造的烏龜鐵殼船“金龜號”!
笨拙,堅固異常!
此刻正不顧一切,硬撞開擋在麵前燃燒的破木帆船!船艏鐵衝角如犁耙撕裂海麵!
向著張猛艦隊包圍圈最薄弱的一處豁口衝去!
“樞相!”高岩上瞭望哨狂吼:“樸賊上鐵龜!要突南缺口!”
陳太初眼底寒光炸裂如冰河解凍!
他猛抬頭,如鷹隼般精準捕捉到海麵張猛旗艦“劈浪艨艟”主桅燈號位置!
手中早已備好的四色孔明燈瞬間點燃!赤紅,靛青,兩道長焰在破曉的微光中衝天而起!
又同時熄滅!明與滅的交替,組成簡短致命的訊號!
“停止合圍!放他走!蛟龍!跟上!”
訊號如電火,瞬間被旗艦桅盤上張猛的千裡鏡捕捉!
“放——!”他雄渾的吼聲幾乎震裂空氣,同時,主桅頂端一盞純白風燈急促明滅三次!
正要全力合攏攔截“金龜號”的艨艟巨艦猛地向兩側劈波散開,讓出一條狹窄水道!
那鐵甲包裹的“金龜號”如同逃命的巨獸,轟然撞碎一道燃燒的木船殘骸,裹挾著黑煙與僥幸的狂喜,以與其笨重身形不符的瘋狂之勢,衝向那唯一的生路!
就在“金龜號”船尾即將沒入黎明的海霧之中時!
三條細長如魚骨、通體漆黑、風帆上繪著猙獰飛蚊的輕快小艦如同蟄伏已久的毒鯊,從混亂漂浮的燃燒碎木和濃煙死角中猛地竄出!
它們毫不理會被巨浪掀翻的小舟或落水者的慘呼,三角帆極速吃滿西南風,如同三道貼著海麵飛掠的鬼影,咬向金龜號後那一片翻湧的濁浪軌跡!
艦首,“蛟龍營”青鱗旗無聲狂舞!追蹤死敵的獵殺犬,已聞到了血腥!
陳太初的目光穿透漸漸淡去的硝煙與迷霧,死死鎖住“金龜號”消失的方向。
腳下,函館港殘骸在燃燒,焦黑扭曲的屍體堆積如山,海水泛著暗紅濃稠的油光。蘇柔柔懷中輕微的、間歇的啜泣再次傳來。
他緩緩抬起手,用力抹去臉上被海風送來的灰燼與血斑,那觸感滾燙而沉重,如同烙印著樸承嗣那張逃入迷霧的臉。
這一夜的殺伐似乎結束了,但懷中小小的顫抖告訴他,有些仇恨早已刺穿骨肉,融入血脈。
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正映著海平線上那幾道“蛟龍”獵艦追逐留下的微痕。
他沾滿血汙的手,無聲地探向了腰間那塊溫潤的龜形玉佩——那曾是他與阿囡生母,在那個被硫磺蒸汽彌漫的溫泉夜裡,少女偷偷塞進他昏迷中緊握的拳頭。
玉佩下鋒利的棱角,此刻正狠狠硌在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