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241章 做聯盟
靖康七年六月初七,吐蕃高原,當曲河穀。
送親隊伍如同一條被風沙與霜雪反複捶打的鐵鏈,在無儘荒原上艱難蠕動。天空是刺眼的、毫無雜質的靛藍,低垂得彷彿觸手可及。
稀薄的空氣如同無形的巨手,扼住每一個宋軍士卒的咽喉,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葉撕裂般的灼痛。
朔風卷著雪沫與沙礫,抽打在臉上,如同無數冰冷的針尖。
龍驤騎的戰馬口鼻噴著濃稠的白沫,馬蹄深深陷入凍土與碎石混雜的泥濘,發出沉悶的呻吟。
陳太初端坐於特製的、以厚氈與皮草層層包裹的“紫電”馬車內。
車壁夾層填充著天工院特製的“石棉氈”,隔絕了車外刺骨的寒意。
他手中捏著一枚剛從信鴿腿上解下的、細如小指的銅管。
指尖微一用力,旋開管蓋,抽出一卷薄如蟬翼的素帛。
帛上蠅頭小楷密佈,是種彥崇自薩迦寺發回的急報:
“…索南嘉措活佛得炮火之助,已於五日前焚毀噶當派在日喀則之‘辯經院’!誅其護法喇嘛十七人!噶當派大喇嘛丹增嘉措率殘部三千退守紮什倫布寺!次仁貢布聞訊震怒,已分兵五千回援!青海湖西防務空虛!另,邏些城內暗流洶湧,讚普幼主赤鬆德讚之叔父朗達瑪,勾結苯教巫師,欲趁讚普新喪、次仁貢布分兵之際,挾持幼主,複辟舊製!薩迦寺已遣‘明王鐵衛’百人,攜掌心雷二十枚,潛入邏些…”
陳太初指尖撚過素帛,冰冷的目光投向車窗外。遠處雪峰連綿,如同巨獸森白的獠牙。
高原的寒風卷著雪粒,敲打著車窗,發出細碎而執拗的聲響。
薩迦派的火,終於燒起來了!
次仁貢布後院起火,朗達瑪蠢蠢欲動…這吐蕃高原看似鐵板一塊的佛國,其下早已是岩漿奔湧!
他緩緩合攏素帛,塞回銅管。這盤棋…亂局已開!
“王爺!前方…有座喇嘛廟!”
親兵統領王烈低沉的聲音隔著厚重車簾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索南國師說…需入廟禮佛祈福,為帝姬殿下與讚普…求個吉祥。”
陳太初掀開車簾一角。
暮色四合,寒風如刀。荒原儘頭,一座孤零零的寺廟匍匐在灰暗的天穹下。
土黃色的夯土圍牆低矮破敗,幾座覆著厚厚積雪的經堂佛殿形製粗陋,唯有一座高聳的白塔在暮色中泛著慘白的光。
廟門前,數十名身著破舊絳紅僧袍的喇嘛垂首肅立,如同凍僵的雕塑。
更遠處,隱約可見一些衣衫襤褸、蓬頭垢麵、手腳拴著沉重鐵鏈的身影,在寒風中佝僂著身子,用凍裂的手刨挖著凍土——是農奴。
索南堅讚已下馬,正與一名身形枯槁、臉上布滿凍瘡的老喇嘛低聲交談。
那老喇嘛渾濁的目光掃過宋軍森嚴的陣列與華貴的帝姬車駕,眼中並無半分佛家的悲憫,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敬畏與…深藏的貪婪。
陳太初下車,裹緊玄狐大氅。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皮毛,直刺骨髓。
他目光掃過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眼神空洞如死魚的農奴,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
空氣中彌漫著酥油燈燃燒的膩香、陳年經卷的黴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腥膻。
“秦王殿下,請!”索南堅讚側身引路,臉上堆起程式化的、屬於高僧的莊重笑容。
步入主殿。
光線驟然昏暗。
濃烈的酥油燈煙混合著陳年香灰的氣息撲麵而來,嗆得人喉頭發緊。
殿內供奉著一尊巨大的鎏金銅佛,佛像低眉垂目,寶相莊嚴。
佛前供桌上,除了尋常的酥油燈、青稞、淨水,赫然擺放著幾件令人毛骨悚然的“法器”!
一隻鑲嵌著綠鬆石與紅珊瑚的銀碗中,盛著半碗暗紅色的、已然凝固的粘稠液體——分明是血!
旁邊,一隻形製古怪的鼓,鼓麵緊繃,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絕非獸皮的灰白色澤,其上以金漆描繪著猙獰的忿怒明王相!
更令人心悸的是,鼓身一側,竟赫然鑲嵌著一圈…風乾蜷縮的人耳!
如同枯萎的黑色花瓣!
“此乃‘嘎巴拉碗’,盛無上甘露(人血)。”索南堅讚聲音平靜無波,如同介紹一件尋常瓷器,“此鼓…乃‘達瑪茹’,鼓麵乃‘智慧女’(被選為法器的少女)之皮所製,鼓槌為‘金剛童男’腿骨…皆為大成就者灌頂法器,可溝通神佛,降服外道!”
智慧女皮?金剛童男骨?!
一股冰冷的、混雜著荒謬與暴怒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瞬間竄上陳太初的脊梁!
他目光死死盯在那麵人皮鼓上!
那灰白鼓麵在搖曳的酥油燈火下,彷彿還殘留著少女臨死前的驚恐與絕望!
中原佛教,縱有愚昧,亦講慈悲戒殺!
何曾有此等以人骨為飾、人皮為鼓、人血為供的…“佛法”?!
這哪裡是普渡眾生?分明是披著袈裟的…食人惡鬼!
“阿彌陀佛!”索南堅讚見陳太初麵色陰沉,合十宣號,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開示”意味,“殿下勿驚。
此非常物,乃‘誅法’聖器!誅殺邪魔,護持正法!
此等‘智慧女’與‘金剛童男’,能以身侍佛,得大解脫,乃是幾世修來的福報!”
福報?!解脫?!
陳太初胸中那股冰冷的怒意幾乎要破腔而出!
他看著索南堅讚那張在佛光映照下寶相莊嚴的臉,看著殿外寒風中那些如同牲畜般被鐵鏈鎖住的農奴,看著供桌上那碗凝固的人血…這所謂的“佛法”,不過是套在農奴脖頸上最沉重、最血腥的枷鎖!
它將人間至惡,以神佛之名合理化!
將敲骨吸髓的壓迫,粉飾成“福報”與“解脫”!
他緩緩閉眼,強迫自己壓下翻騰的殺意。
再睜眼時,眸中已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目光掃過殿角陰影裡幾個蜷縮在破氈毯下、眼神麻木如朽木的老邁農奴,又掠過佛像蓮座下堆積如山的金銀法器、鑲嵌寶石的經匣…這寺廟的每一寸金碧輝煌,都浸透了農奴的血淚與白骨!
改變信仰?何其艱難!
這高原的“佛”,早已與王權、與血腥的統治融為一體,根深蒂固!
想要撼動,無異於移山填海!
憑他陳太初一人?
縱有百萬雄兵,能焚其寺廟,誅其僧侶,卻難斷其根植於這片凍土千年之久的愚昧之根!
“國師高論…本王…受教了。”
陳太初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
他轉身,不再看那猙獰的“法器”,徑直走出大殿。
殿外寒風凜冽,卷著雪沫撲打在臉上,帶來一絲刺痛的清醒。
他立於廟前殘破的石階上,遙望暮色中蒼茫無儘的雪域高原。
遠處,送親隊伍燃起的篝火在寒風中明滅不定,如同散落的星辰。
索南堅讚那番“福報”的鬼話,如同毒刺般紮在他心頭。
農奴麻木的眼神,人皮鼓的灰白光澤,與薩迦派活佛索南嘉措藉助炮火掀起的內戰烽煙…在他腦海中交織、碰撞!
一個冰冷的、帶著鐵鏽與血腥味的念頭,如同淬火的刀鋒,在他心底緩緩成型:
信仰難移?愚昧難破?
那便…先撬動利益!
用黃金!用鹽茶!用鐵器!
用這高原貴族與喇嘛們無法抗拒的**!
用足以焚毀一切舊秩序的…利益之火!
將這看似鐵板一塊的雪域佛國…燒出千瘡百孔!
讓那些被鐵鏈鎖住的農奴看到…除了“來世福報”,這世間…還有另一條活路!
讓那些高高在上的喇嘛與土王…在黃金與刀鋒麵前…自己撕咬起來!
他緩緩抬手,指尖在虛空中猛地一劃!
如同斬斷無形的鎖鏈!
“王烈!”
“末將在!”
“傳令!明日拔營!緩行!
每日…隻行三十裡!”
陳太初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另…著隨軍商隊管事!將所攜蜀錦、霜糖、景德細瓷…尤其是那批新鑄的‘大宋通寶’銀幣…取三成出來!沿途…凡遇吐蕃部落頭人、寺廟主持…贈!”
王烈愕然抬頭:“贈?王爺…這…”
陳太初嘴角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目光如電掃過遠處那座在暮色中如同巨獸蟄伏的寺廟:
“捨不得金彈子,打不著金鳳凰!本王要讓他們…嘗嘗甜頭!更要讓他們…為了這點甜頭…搶破頭!”
他聲音陡然轉厲,“告訴商隊!贈禮之時,務必‘不經意’透露…我大宋商路…隻與‘朋友’共享!誰能做青海湖以西…最大的‘朋友’…誰就能…獨享這潑天的富貴!”
寒風捲起他玄色大氅,獵獵作響。
遠處寺廟白塔頂端的銅鈴在風中發出空洞而詭異的叮當聲,如同為這片即將被利益之火點燃的雪域高原…敲響的喪鐘!
陳太初挺直脊背,如同一柄出鞘的、淬滿冰霜與金屑的利刃,直指邏些城方向!做操刀鬼?
不!
他要做那執刀之手!
以黃金為刃,以**為火,將這雪域高原…徹底攪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