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311章 密旨
靖康十一年二月十二,黃昏,汴梁城外。
凜冽的北風裹挾著刺鼻的焦糊氣與運河的濕腥,抽打著城頭獵獵作響的“宋”字龍旗,也抽打著城外曠野上,那一片片如同鋼鐵叢林般矗立的營盤!
死寂的空氣裡,唯有戰馬偶爾的響鼻與甲葉摩擦的細碎金鐵聲,在鉛灰色的煙雲下回蕩,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肅殺!
西郊,背嵬軍營,中軍大帳。
鯨油燈盞跳躍著昏黃的光暈,將嶽飛玄鐵山文重甲的身影拉長,投在冰冷的帳壁上,如同沉默的山嶽。
他枯黑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湛盧”重劍冰冷的劍柄,目光穿透帳簾,死死釘在鉛灰色天幕下,那座被硫磺煙雲籠罩的煌煌巨城輪廓上。
汴梁四門大開!街市如常!漕幫巡街!漏澤施粥!這詭異的平靜,如同一張無形的網,勒得他幾乎窒息!
“報——!”一名身著皇城司玄色魚服、麵白無須的小黃門,如同鬼魅般閃入帳中!他臉色煞白,額頭冷汗涔涔,雙手顫抖著捧出一卷明黃絹軸!絹軸末端,赫然蓋著猩紅的“皇帝之寶”玉璽!
“嶽嶽帥!陛下密旨!”小黃門聲音尖利,帶著哭腔,“秦王陳太初!刊妖言!亂社稷!挾工部!控京城!形同謀逆!罪不容誅!著嶽鵬舉!即刻率背嵬鐵騎!攻西水門!入汴梁!擒殺逆賊!取其首級!獻於闕下!不得有誤!欽此——!”
“擒殺逆賊取其首級”
嶽飛枯黑的臉龐肌肉猛地劇烈抽搐!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心尖!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緊劍柄!骨節捏得咯咯作響!一股混雜著暴怒!驚駭!與撕裂般痛楚的血氣猛地衝上喉頭!
“秦王殿下造反?!”他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赤紅的雙眼死死盯在那小黃門煞白的臉上!“你告訴本帥!秦王造反!為何汴梁四門大開?!為何街市商販如常?!為何漕幫巡街!漏澤施粥?!為何這城防鬆散得如同無人之境?!是秦王瘋了?!還是你皇城司假傳聖旨?!嗯?!”
“嶽帥!嶽帥!息怒啊!”小黃門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
“官家官家此刻就在大內紫宸殿!如坐針氈!汴梁禁軍精銳皆拱衛皇城!實實在抽不出人手!才才命奴才冒死出城傳旨!千真萬確!千真萬確啊!秦王他刊印《四海論》!直斥君上!查工部虧空!將挪用軍費修宮苑的事捅破天!這這不是造反是什麼?!官家震怒!龍體欠安!就就等著嶽帥您這擎天玉柱!挽狂瀾於既倒啊!”
“挪用軍費修宮苑”嶽飛喉嚨裡發出一聲如同困獸般的低吼!他猛地轉身!枯瘦的手掌狠狠拍在紫檀帥案上!震得筆架跳起!硃砂墨錠滾落!
“滾!”他聲音如同九幽寒風!刮骨!生疼!“回去告訴陛下!嶽飛接旨!但如何用兵!何時攻城!本帥自有決斷!輪不到你這閹奴指手畫腳!”
“是!是!奴才告退!告退!”小黃門如蒙大赦!連滾帶爬!衝出大帳!消失在鉛灰色的暮色中!
嶽飛枯立帳中!玄鐵重甲在昏黃燈下泛著冰冷的死光!他緩緩抬手枯黑的手指顫抖著撫過背後那道早已結痂卻依舊滾燙的刻字傷疤!
精!忠!報!國!
四字!
如同四柄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他的骨髓!
報國!忠君!
擒殺恩師!
焚毀汴梁!
這就是他嶽飛的報國?!
這就是他嶽飛的忠君?!
帳外鉛灰色的天幕低垂
西水門方向隱約傳來市井的喧鬨與漕幫漢子粗獷的號子
他彷彿看到陳太初玄色蟒袍按劍立於工部衙門那破敗的滴水簷下目光平靜卻深不見底
如同在無聲詰問!
鵬舉
你心裡那把刀
是直是彎?!
朱仙鎮,大理軍營,中軍帳。
燈火通明,炭火劈啪。趙虎一身黝黑的山文甲,魁梧的身軀如同鐵塔般矗立。他麵前,同樣一名皇城司玄服密探,雙手奉上明黃密旨,聲音冰冷如鐵:
“趙帥!陛下密旨!秦王陳太初!刊妖言!亂社稷!挾工部!控京城!形同謀逆!著趙虎!即刻率本部精銳!攻南薰門!入汴梁!擒殺逆賊!不得有誤!欽此!”
趙虎粗獷的臉上毫無波瀾隻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接過密旨枯黑的手指隨意撚開掃過那一行行冰冷的墨字
“攻南薰門?入汴梁?”他抬起眼目光如電直刺那密探眼底!“你告訴本帥!現在汴梁城裡都是誰?是拿著刀槍的叛軍?!還是擺攤賣菜的百姓?!是工部衙門裡坐著的秦王?!還是紫宸殿裡坐著的官家?!”
他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重錘!砸落!“本帥帶兵進城!打誰?!打哪裡?!是把刀架在汴梁百姓脖子上?!還是直接衝進工部衙門?!把秦王揪出來?!砍了?!”
密探臉色一僵!隨即眼中寒光一閃!“趙帥!秦王刊印《四海論》!直斥君上!查工部虧空!將挪用軍費修宮苑的事捅破天!煽動學子!蠱惑民心!此乃動搖國本!形同謀逆!官家震怒!社稷危殆!此刻不是講婦人之仁之時!當以雷霆手段!誅首惡!清君側!方能安天下!”
“誅首惡清君側”趙虎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枯黑的手指輕輕彈了彈那捲明黃密旨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瞭然
“本帥懂了。”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刀!掃過帳外那片被鉛灰色煙雲籠罩的軍營!
“回去稟告官家!”
“末將趙虎這就清點人馬!”
“準備”
“進!城!”
最後兩字他咬得極重!
如同金鐵交鳴!
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
決絕!
與
凜冽!
皇城司密探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躬身“趙帥忠勇!奴才告退!”轉身疾步消失在帳外鉛灰色的暮色中!
趙虎枯立帳中!魁梧的身軀在燈火下投下巨大的陰影!他緩緩抬起手枯黑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柄鑲嵌著南詔翡翠的彎刀刀柄
刀柄底部一個微不可察的凹陷處刻著一個蠅頭小楷
“玄”!
那是當年他在大理洱海畔重傷垂死時秦王親手為他係上此刀時留下的印記!
“趙虎記住!刀是用來護民!不是用來屠民!”
秦王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
護民!屠民!誅首惡!
清君側!
趙虎嘴角那絲冰冷的弧度緩緩加深眼底深處卻燃燒起焚天的烈焰!
他猛地轉身!
“來人!”
“末將在!”帳外親兵應聲而入!
“擊鼓!聚將!”趙虎聲音如同悶雷!滾過營盤!
“點兵!八千!披甲!執銳!備馬!三更!造飯!五更”
他枯黑的手指猛地戳向汴梁方向!
“拔營!”
“進!城!”
汴梁城內,漕幫總舵,暗室。
燭火搖曳,將牆壁上懸掛的巨幅《汴梁城防及禁軍佈防坤輿圖》映照得光怪陸離。一名身著粗布短打、滿臉炭灰的“賣炭翁”,正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地向端坐紫檀椅上的白玉娘稟報:
“西郊背嵬軍營皇城司小黃門密傳聖旨!命嶽飛攻西水門!擒殺秦王!嶽帥震怒!斥其假傳聖旨!然最終接旨!言自有決斷!”
“朱仙鎮大理軍營皇城司密探傳旨!命趙虎攻南薰門!擒殺秦王!趙帥接旨!言即刻清點人馬!準備進城!”
“另安南張猛部三千‘鎮南’銳卒已過封丘!距陳橋驛不足三十裡!明日拂曉必至!”
白玉娘一身素雅湖綢襦裙端坐椅中丹鳳眼低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枚赤金漕幫令牌燭光在她清冷的臉上投下跳躍的陰影
“趙虎接旨準備進城”她低聲呢喃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好一個‘準備進城’!”
她猛地抬眼!丹鳳眼中寒光爆射!
“飛鴿傳書!工部!秦王府!速報!”
“再派快馬!八百裡加急!密報登州小山港!賈進!陳德勝!張猛部已近陳橋!讓他們按原定計劃行事!不得有誤!”
“傳令各堂口!所有紅巾!暗哨!提高戒備!盯死皇城司!大內!禁軍!各門守軍!一有異動!烽火為號!”
“得令!”賣炭翁抱拳!轉身!疾步!如風!消失在暗室深處!
白玉娘緩緩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坤輿圖前
枯瘦的手指輕輕拂過圖上那猩紅的“工部”與“秦王府”標記
又緩緩移向西郊背嵬軍營朱仙鎮大理軍營以及東北官道上那代表張猛部疾馳的箭頭!
三路大軍!
如同三柄淬毒的匕首!
已抵在汴梁咽喉!
而皇城深處那位天子
更是迫不及待地
遞出了
最後一把!
焚城的!
火把!
“趙桓”白玉娘聲音清冷如同冰泉滴落寒潭!“你這是要逼王爺焚了這汴梁!也焚了你趙家的龍椅啊!”
她指尖猛地攥緊!令牌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也好”
她嘴角勾起一絲近乎殘忍的弧度!
“那就讓這把火”
“燒得更旺!些!”
工部衙門,書房。
燭火將熄,青煙嫋嫋。
陳太初玄色常服,端坐紫檀書案後。
案上,一盞殘燈如豆,映照著剛剛送達的密報。
他枯瘦的手指輕輕拂過紙麵,目光沉靜如淵,不起半分波瀾。
王烈按刀侍立一側,玄鐵麵甲下目光銳利如鷹,聲音帶著壓抑的焦灼:“王爺!嶽帥接旨了!趙虎也接旨了!張猛部已近陳橋!皇城司的狗在滿城亂竄!趙桓這是要狗急跳牆!逼我們動手啊!”
陳太初緩緩抬眼目光穿透搖曳的燭火落在窗外那片被硫磺煙雲籠罩的鉛灰色夜空
“鵬舉接旨了”他聲音低沉如同自語“卻言自有決斷”
“趙虎接旨了要準備進城”
他枯瘦的手指輕輕叩擊紫檀案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那就等”
“等明日破曉”
“等這三路大軍”
“踏破城門!”
“等這汴梁城”
“自己告訴天下人”
“誰是忠!誰是奸!”
“誰該活!誰該死!”
他緩緩抬手
“呼——”
一口氣吹熄了案頭那盞搖曳的殘燈!
書房內瞬間陷入一片濃稠如墨的黑暗!唯餘窗外鉛灰色的天幕下,翻滾低垂如同吞噬一切的巨獸!
張開了血盆大口!
靜待明日破曉!
那一聲焚天驚雷!與潑天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