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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脊梁 第345章 趙明玉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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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佑元年,六月,琉球,秦王府。

濕熱的季風裹挾著海水的鹹腥,吹拂著依山傍海的宏偉府邸。琉璃瓦在灼熱的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光,廊廡重重,戒備森嚴,卻難掩一種無形的、沉甸甸的悲愴氣息,如同海上壓城的濃雲,籠罩著每一個角落。

陳太初佇立在書房窗前,玄色王袍的廣袖垂落,紋絲不動。他麵朝西北,目光彷彿穿透了萬裡波濤,落在那片烽煙四起、哀鴻遍野的故土。窗外,高大的椰子樹在風中發出沙沙的嗚咽,如同無儘的哀悼。

染墨帶回的訊息,如同最鋒利的冰錐,刺穿了他強作鎮定的外殼,將“陳忠和葬身火海”的噩耗,狠狠釘入了他的心臟。那一刻,滔天的巨浪在他胸中翻湧,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那是他的長子!是他寄予厚望的繼承人!是他與明玉愛情的結晶!如今,竟在汴梁天子腳下,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如此…



淒慘!

他閉上眼,牙關緊咬,下頜線繃得像鐵石。袖中的雙拳死死攥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滲出血絲,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才勉強壓下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暴怒與撕心裂肺的悲慟。他不能倒,不能亂。他是這海外基業的主心骨,是萬千追隨者的希望,更是…



遠在汴梁那個破碎家中,妻子與老父最後的精神依靠。

他強壓下翻湧的氣血,以鐵一般的意誌,下達了封口令。絕不能讓這個訊息,如同瘟疫般擴散,動搖人心,尤其…



絕不能傳入內宅!

然而,悲風總能鑽透最嚴密的窗隙。

不知從哪個多嘴的仆役口中,也不知是哪陣風帶來的耳語,“世子罹難”的恐怖傳聞,終究還是如同毒蛇般,悄無聲息地遊入了王府深處,鑽進了那座終日彌漫著藥香、氣氛壓抑的院落。

趙明玉自抵達琉球後,便因水土不服、思念長子、憂心丈夫與國事,一直鬱鬱寡歡,纏綿病榻。當她從侍女驚慌的竊語和躲閃的目光中捕捉到那個可怕的詞彙時,她先是愣住,隨即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軟軟癱倒下去!

“忠和——!我的兒啊——!”

撕心裂肺的哭嚎聲,瞬間打破了內院的死寂!

柳氏與韓氏聞聲臉色煞白,跌跌撞撞地衝進房內,隻見趙明玉已徹底崩潰!她雙目赤紅,眼神渙散,涕淚縱橫,時而捶胸頓足,嚎啕大哭,時而又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狀若瘋魔!一旁年幼的陳露和陳霄被母親癲狂的模樣嚇得哇哇大哭,奶媽和侍女們慌作一團,試圖安撫,卻根本無濟於事。

“快!快請大夫!快去稟報王爺!”柳氏強自鎮定,聲音卻帶著哭腔,與韓氏一同死死抱住掙紮哭喊的趙明玉,生怕她傷了自己。

王府最好的大夫提著藥箱,幾乎是跑著趕來,卻被趙明玉一把推開!她猛地撲到床邊的衣箱旁,瘋狂地翻找著,最終扯出一件陳忠和幼時穿過的、洗得發白的錦緞小襖,緊緊抱在懷裡,如同抱著稀世珍寶,淚水瞬間浸透了布料。

“和兒…



我的和兒…



娘在這裡…



不怕…



不怕…

…”她喃喃自語,神情恍惚,忽然看到嚇得瑟瑟發抖的幼子陳霄,竟猛地將他一把拽過,死死摟在懷中,力道之大,幾乎讓孩子窒息!“和兒!孃的乖和兒!你彆走!彆離開娘!娘再也不讓你去汴梁了!再也不讓了!”

陳霄被勒得放聲大哭,小臉憋得通紅。柳氏和韓氏淚流滿麵,慌忙上前,好一番勸慰拉扯,才將孩子從趙明玉失控的懷抱中解救出來。趙明玉卻彷彿失了魂,隻是抱著那件小襖,蜷縮在床角,一會兒低聲啜泣,一會兒癡癡傻笑,徹底沉浸在了破碎的記憶與無邊的悲痛之中,再也認不出眼前人。

大夫在一旁束手無策,隻能開出安神定驚的方子。柳氏與韓氏含淚吩咐侍女煎藥,兩人則寸步不離地守在榻前,看著昔日雍容華貴、聰慧明理的王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心如刀絞,卻隻能默默垂淚,悉心照料。

另一處僻靜的院落,氣氛同樣壓抑得令人窒息。

陳守拙躺在竹榻上,形容枯槁,眼窩深陷,花白的胡須稀疏淩亂,原本富態的身軀如今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寬大的絲綢寢衣空蕩蕩地罩在身上,更顯羸弱。琉球濕熱的氣候、迥異的飲食,早已耗儘了他本就衰老的身體最後一點元氣。續弦的劉氏,一位沉默而堅韌的婦人,正小心翼翼地用溫毛巾替他擦拭著手腳,動作輕柔,眼中滿是憂慮與心疼。

老仆端來的琉球米粥和魚膾,他隻勉強吃了兩口,便厭惡地推開,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渾身顫抖,麵色青紫。劉氏連忙替他撫背順氣,端來清水,眼中含淚:“老爺…



您再勉強用些…



身子要緊啊…”

陳守拙喘息稍定,渾濁的老眼望著窗外陌生的蕉林,喃喃道:“…



汴梁…



開德府的…



羊肉糊辣湯…



不知…



今生還能否…



再嘗一口…”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帶著無儘的鄉愁與蕭索。

劉氏背過身,悄悄抹去眼淚,強顏歡笑道:“老爺想吃,妾身這就去想法子…



總能找到會做的廚子…”

她知道這幾乎是奢望,但隻要能給老人一絲慰藉,她什麼都願意嘗試。許多伺候的事情,她都不假手於人,親力親為,唯恐下人不夠儘心。

當“世子噩耗”的風聲,如同幽靈般飄進這座院落時,劉氏嚇得魂飛魄散,厲聲嗬斥了多嘴的仆役,嚴令封鎖訊息,絕不能讓老人知道半分!她深知,以陳守拙如今油儘燈枯的狀態,任何一點打擊,都可能是致命的。

前殿書房。

陳太初強迫自己從巨大的悲痛中抽離,他的時間不屬於自己,屬於這片基業,屬於萬千依賴他生存的人。他召來了染墨。

書房內,門窗緊閉,隔絕了內院的悲聲。陳太初背對著染墨,望著牆上一幅巨大的《四海寰宇圖》,聲音沙啞而冰冷,聽不出絲毫情緒:“說吧。汴梁…



如今究竟是何光景?陛下…



又是何反應?”

染墨躬身,聲音低沉而清晰,將此次北行的所見所聞,巨細無遺地道來:荊湖白蓮教勢大、西北軍心浮動、東北防務空虛、朝廷國庫枯竭、百官推諉扯皮、以及紫宸殿上趙桓那色厲內荏、恐懼與哀求交織的複雜神情…



“…



如今汴梁城內,暗流洶湧。關於世子之事,多方勢力均在暗中探查。種家已動用西北‘聽風營’的力量,深入調查火災真相;嶽飛雖未明言,但其舊部亦在活動;皇帝陛下似乎…



亦有疑慮,皇城司內部對此事調查亦有分歧;甚至…



漕幫殘餘勢力,似乎也在藉此機會,探查當日西城大火內情。各方…



皆在觀望,等待…



最終的答案。”

陳太初靜靜地聽著,身形如礁石般紋絲不動,唯有負在身後的雙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愈發蒼白。

良久,他才緩緩轉過身,臉上已看不出絲毫淚痕,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與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眼底深處,那滔天的悲慟與怒火,已被強行冰封,轉化為一種更加決絕、更加沉重的力量。

“染墨。”

“屬下在。”

“你…



親自去一趟內院,告訴柳氏和韓氏,用好一切藥材,不惜一切代價,務必…



保住王妃。”他的聲音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顫抖,但迅速恢複,“再去庫房,取那支三百年的老參,送去老太爺那裡,告訴劉夫人,需要什麼,直接去取,不必回我。”

“是!”

染墨領命,卻沒有立刻離開。他抬起頭,看著陳太初那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十歲的麵容,低聲道:“王爺…



節哀。陛下…



懇請您回朝…

…”

陳太初猛地抬手,製止了他後麵的話。他走到書案前,手指拂過案上一份染墨帶回的、趙桓親筆所書的、言辭懇切甚至卑微的“懇請歸朝”密信,嘴角勾起一絲極淡、卻冰冷徹骨的弧度。

“回去?”他聲音低沉,如同悶雷,“他讓我回去,我便回去?天下豈有這般容易之事!”

他目光銳利如刀,看向染墨:“告訴他!要想我回去,可以!先答應我的條件!”

“第一!徹查工部舊案延伸之貪墨!無論涉及到誰,皇親國戚也好,宰相樞密也罷,一查到底,明正典刑!絕不姑息!此乃首要!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此弊不除,一切皆是空談!”

“第二!即刻開放海禁,恢複與流求、南洋諸島之通航!允許商船自由往來,平價購糧,平價售貨!先讓商業活水流動起來,以解中原饑饉之困!此乃燃眉之急!”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先過了這兩關,讓我看到他的誠意,看到朝廷刮骨療毒的決心!然後…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寒光,“再談其他!我要看看,他趙桓…



究竟是真的幡然醒悟,欲挽天傾,還是…



又一次的權宜之計,緩兵之策!”

染墨深深躬身:“臣,明白!即刻安排快船,將王爺之意,傳回汴梁!”

陳太初揮了揮手,示意染墨退下。當書房門再次合上,隻剩下他一人時,他挺拔的身軀微微晃動了一下,伸手扶住冰冷的書案,才勉強站穩。

窗外,海濤聲陣陣傳來,嗚咽不息。

內院,隱約的哭泣聲隨風飄入,如同針紮。

他緩緩閉上眼,將所有的悲慟、所有的柔軟、所有的個人情感,死死鎖進心底最深處。

此刻,他必須是鐵石心腸的秦王,必須是算無遺策的棋手。

家仇與國事,悲痛與謀略,在他心中激烈碰撞,煎熬著他的五臟六腑。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忍住,必須…

…走下去。

為了死去的兒子,為了瘋癲的妻子,為了垂危的父親,也為了…那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的…故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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