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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脊梁 第375章 暗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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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佑二年,六月末,應天府(商丘)。

這座千年古都,在夏日驕陽的炙烤下,蒸騰著一股與汴梁截然不同的、更為粗獷而鮮活的氣息。作為運河樞紐、大宋南京,商丘的商業血脈遠較尋常州府發達。雖無汴梁那般萬商雲集、百貨萃止的恢弘氣象,卻另有一番特色:節奏更快,規矩更活,人情味更濃,甚至帶著幾分草莽般的狡黠與變通。

運河碼頭上,貨船往來如織,裝卸貨物的號子聲、討價還價的喧嚷聲不絕於耳。與汴梁大宗交易多依賴錢莊票據、講究程式章法不同,這裡的商販似乎更信奉「落袋為安」和「快進快出」。隨處可見商人聚在茶棚下,幾碗粗茶,一番交談,一樁生意便拍板定槌。賒賬、抵押、甚至以貨易貨,都比比皆是。一個綢緞商可能憑老主顧的口頭承諾,就先讓對方拉走半船貨;一個糧商可能收下對方祖傳的一塊玉佩作押,約定半月後還款贖物。這種建立在熟人社會與個人信用基礎上的靈活模式,使得資金周轉極快,市場顯得異常活躍,卻也潛藏著信用崩塌的風險。

南京行宮內,氣氛卻有些微妙。

用過早膳,趙佶便有些坐不住了。他對商丘的商業街市興趣不大,心心念唸的是城外幾處據說景緻清幽、頗有古意的山林。他興致勃勃地對趙桓和陳太初道:「此地既為古都,山水必有靈秀之氣。朕欲往城西龍興崗一遊,聽聞崗上可俯瞰全城,或有前朝遺跡,桓兒、元晦可願同往?」

趙桓聞言,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他自幼體弱,不喜跋涉,加之近來病體初愈,更覺疲憊。而且,與父親單獨出遊,難免要應對其隨時可能冒出的、關於詩詞畫藝乃至前朝舊事的考較與感慨,這讓他倍感壓力。自靖康元年,父親倉促傳位,將他推上風口浪尖,自己卻欲南逃避難以來,父子之間那道無形的裂痕便已產生。雖然後來因陳太初力挽狂瀾,避免了最壞的局麵,但隔閡終究難消。他更願意留在城中,看看這南京的市井民情。

「父皇,」趙桓斟酌著詞句,語氣恭敬卻疏離,「兒臣昨日舟車勞頓,今晨仍覺有些乏力,恐難陪父皇登山覽勝,掃了父皇雅興。不若父皇由地方官員陪同,儘興遊玩。兒臣……想在城中隨意走走,體察一番民情。」

趙佶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但見兒子麵色確實不佳,也不好強求,便擺了擺手:「既如此,你便好生歇息。元晦,你呢?」

陳太初立刻躬身道:「臣願陪同陛下在城中巡查,一則護衛周全,二則亦可藉此瞭解南京政務民風,於新政推行或有裨益。」他自然看出這對天家父子間的微妙氣氛,樂得避開,更可借機與趙桓單獨相處,深入瞭解其真實想法。

趙佶意興闌珊,揮揮手道:「也罷,那朕便自行去了。」說罷,在內侍和地方官員的簇擁下,乘上肩輿,徑自出宮遊山玩水去了。

送走太上皇,趙桓明顯鬆了口氣。

他換上一身尋常富家公子式的綢緞便袍,陳太初也作儒生打扮,帶了數名精乾侍衛混入人群暗中保護,二人便悄然出了行宮側門,融入了商丘喧囂的市井之中。

與汴梁禦街的整齊劃一、店鋪林立不同,商丘的街市更顯雜亂而富有生氣。道路兩旁店鋪與地攤混雜,叫賣聲、吆喝聲、牲畜嘶鳴聲、鐵匠鋪的打鐵聲交織在一起。貨物從昂貴的蘇杭絲綢、景德瓷器,到廉價的本地土布、竹木器具,應有儘有。行人摩肩接踵,販夫走卒、士農工商,各色人等穿梭不息,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食物、香料、牲畜和汗水混合的複雜氣味。

趙桓久居深宮,難得見到如此鮮活、充滿煙火氣的景象,起初還有些不適,但很快便被吸引。他好奇地打量著路邊的雜耍藝人,聽著小販們機巧百出的吆喝,甚至在一個賣糖人的攤子前駐足片刻。陳太初則更多留意著市場的運作模式、物價水平以及商販與顧客之間的互動方式。

「元晦,你看,」趙桓指著一處圍了不少人的攤位,「那是在做什麼?」

陳太初望去,隻見一個商人正拿著一疊類似票據的紙片,與幾個看似農戶的人在激烈地討論著什麼。他解釋道:「陛下,那似乎是『青苗錢』之類的民間借貸憑證。春耕時放貸,秋收後以糧抵債。商丘地近運河,商貿發達,此類民間金融活動遠比內陸州縣活躍。」

趙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正行走間,忽見前方街口一陣騷動,隱約傳來爭執之聲。二人走近,隻見幾名身著皂隸服色、腰掛鐵尺的官差,正圍著一個賣乾果的攤主,語氣強硬。旁邊停著一輛驢車,車上已裝了不少米麵糧油等物。

一個領頭模樣的差役抖著一張單子,對那愁眉苦臉的攤主喝道:「……府衙采買,乃是公務!按這個價,把這些大棗、核桃稱足五十斤!快些,莫要耽誤時辰!」

那攤主陪著笑臉,卻帶著哭腔:「差爺,差爺!您這價……這價比市價低了三成還不止啊!小本經營,實在是賠不起……您行行好,再加點,再加點…」

「放肆!」那差役把眼一瞪,「官價就是官價!豈容你討價還價?再囉嗦,便以妨礙公務論處!」說著,身後幾個差役便作勢欲動手強搶。

周圍圍觀的百姓竊竊私語,麵露憤懣之色,卻無人敢上前。

趙桓眉頭緊皺,低聲道:「官府采買,怎能如此強橫?豈不是與民爭利?」

陳太初目光微冷,他久曆世事,一眼便看穿了其中關竅。他低聲對趙桓道:「陛下,此事恐非簡單的價格之爭。您看,他們采買的並非緊俏物資,且數量不大,卻如此強硬壓價。依臣看來,這其中必有貓膩。」

他進一步解釋道:「官府采買,本有定例,價格通常略低於市價,以示體恤民力,但也需保證商販微利。然眼前這般,壓價如此之狠,極可能是這些胥吏從中搗鬼。他們以極低的價格強買進來,回頭向府庫報銷時,卻仍按正常市價甚至略高的價格虛報,這中間的差價,便落入他們自己的腰包了。此乃胥吏慣用的貪腐伎倆,名曰『吃差價』或『虛報冒領』。」

趙桓聞言,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雖知吏治腐敗,卻沒想到就在這天子腳下的陪都,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胥吏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欺壓百姓、中飽私囊!這還隻是他偶然撞見的一樁小事,平日裡,不知有多少類似乃至更甚的弊政在暗中進行!

「豈有此理!」趙桓胸中一股怒氣上湧,幾乎要立刻亮明身份,懲處這些蠹蟲。

陳太初卻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微微搖頭,低語道:「陛下息怒。此時發作,不過懲治幾個小吏,於事無補,反會打草驚蛇。此類弊政,根源在於製度漏洞與監管不力。恰逢朝廷正欲革新吏治,強化監察。不如將此案例記下,交由隨行的禦史台或新設的信訪司暗中查訪,順藤摸瓜,或可揪出背後更大的利益鏈條,從而完善采買製度,堵塞漏洞。如此,方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趙桓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火,覺得陳太初所言在理。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幾個仍在耀武揚威的差役,彷彿要將他們的模樣刻在心裡。他點了點頭,沉聲道:「元晦所言極是。朕……記下了。」

二人不再停留,轉身融入人流。但經此一事,趙桓遊興全無,心頭如同壓了一塊巨石。商丘市井的鮮活與潛藏的汙濁,形成鮮明對比。他上的「吏治腐敗」四個字,落在民間,是何等具體而微的壓榨與不公。這也讓他更加堅定了支援陳太初推行新政、革除弊政的決心。

陽光依舊熾烈,市集依舊喧囂。

一場關於如何治理這個龐大帝國的思考,正在悄然深化。

而陳太初知道,這偶然撞見的「小弊政」,或許將成為推動更大改革的…又一粒催化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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