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隨便吧 霓虹港灣

    霓虹港灣

城市的夜，從來不是純粹的黑暗。無數霓虹燈將天際染成一種曖昧的、流動的紫紅色，像一塊巨大的、未經處理的傷口。林晚星站在公寓天台的邊緣，低頭看著腳下車水馬龍織成的金色光河。風很大，吹得她單薄的校服獵獵作響，也吹不散她心頭的滯澀與腫脹。

吞嚥性強迫症——這個拗口的名字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每當她因緊張而感覺喉嚨被堵住，不得不反複做著吞嚥動作時，周圍就會投來或好奇或譏誚的目光。那些目光，連同轉學後無法融入的孤立、課桌上莫名的塗鴉、走廊裡“不經意”的碰撞、還有今天放學時那幾個女生圍上來，扇在臉上的火辣辣的巴掌……所有細微的惡意累積起來，重量足以壓垮一個十七歲的靈魂。額角的血斑已經凝固，臉頰的紅腫卻仍在隱隱作痛，提醒著她的格格不入與無處容身。

她閉上眼，向前邁出半步。

就在這時，天台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穿著不同校服的身影踉蹌著走了進來，靠在欄杆上，深深埋下了頭。

林晚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逃離了危險的邊緣。她認出了那所更有名的學校的校徽。那個女生肩膀劇烈地顫抖著，雖然沒有哭聲，但整個背影都寫滿了絕望。

她也要……？

一個冰冷的念頭劃過林晚星的腦海，隨即被一種更強烈的情緒覆蓋——不能這樣。這個世界上，不能再多一個被黑暗吞噬的人了。

幾乎是本能驅使，林晚星衝了過去，從後麵一把抱住了那個陌生的學姐。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後的沙啞，卻異常用力：“彆跳！求你了……活著，活著才能看到好吃的東西，才能……才能等到變好的那天！”

被抱住的女生身體一僵，愕然地擡起頭。

霓虹的光芒倒映在她們各自的眼中，像碎掉的寶石，也像重新點燃的星火。高三的蘇念辰看清了抱住自己的女孩——比自己稍矮一些，額角有傷，一邊臉頰明顯腫著，校服上甚至還有一個模糊的鞋印。如此狼狽，卻用儘了力氣抱著自己，眼裡滿是懇切與一種同病相憐的痛楚。

蘇念辰心裡那根因父母話語而緊繃到極致的弦，忽然鬆了一些。她不是來跳樓的，她隻是需要一個遠離那個“家”的地方透口氣。父母今晚的話語猶在耳邊：“一次失誤？念辰，你知道一次失誤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你不夠努力，意味著你讓我們失望透頂！”他們早已查好成績，選擇在飯桌上用最平靜的語氣，吐出最令人窒息的話語。煤氣燈效應常年操控著她的感知，讓她幾乎相信，自己的一切價值都係於那冰冷的分數之上。

但此刻，這個陌生女孩的擁抱，如此真實，如此溫暖。

她輕輕回拍著林晚星的背，聲音溫柔得不像話：“你誤會了，我不是……倒是你，臉上……疼嗎？”她的指尖虛虛地指了指林晚星的臉頰。

林晚星的眼淚這才後知後覺地洶湧而出。兩個少女在天台的霓虹燈下，一個哽咽著訴說無處可逃的校園冰冷，一個輕聲安慰，分享著被家庭情感操縱的痛苦。她們默契地沒有追問細節，隻是互相擦拭眼淚，告訴對方“這不是你的錯”。

那晚之後，一個無聲的約定形成了。

每天夜裡23：00，當城市依舊喧囂，而她們各自的世界陷入令人窒息的黑沉時，公寓天台成了唯一的燈塔。林晚星和蘇念辰，總會準時出現在那裡。

這三十分鐘，是偷來的時光，是心靈停泊的港灣。

她們的話題小心翼翼地繞開了那些敏感的雷區，像兩隻受傷的小獸，互相依偎著，隻舔舐對方身上不那麼疼痛的傷口。她們熱烈地談論學校門口哪家奶茶店的珍珠最q彈，城南新開的甜品店芝士蛋糕有多濃鬱；蘇念辰說她小時候最愛在江邊撿奇形怪狀的石頭，林晚星則眼睛發亮地描述她躲在被窩裡看漫畫時的心跳加速。

遊戲是不能碰電子產品的，那是蘇念辰家裡嚴令禁止的“玩物喪誌”。於是，林晚星從家裡帶來了跳棋、帶來了uno牌、甚至還帶來了一副有些舊的羽毛球拍，在天台有限的空間裡，她們笑著追逐那顆潔白的羽毛球，看它在霓虹中劃出短暫的明亮軌跡。偶爾，林晚星會偷偷拿出自己的老舊掌上遊戲機，兩人頭靠著頭，在微小的螢幕光裡，一起闖過幾個簡單的關卡，分享著打破記錄的微小喜悅。

這短短的30分鐘裡，沒有霸淩，沒有令人窒息的話語，沒有需要反複吞嚥的焦慮，也沒有需要不斷證明自己價值的壓力。隻有零食的香甜，遊戲的樂趣，和彼此眼中毫無條件的接納。

23：30的鐘聲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總是準時響起。

笑容會慢慢收斂，但眼底的暖意不會立刻散去。她們互相整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說一句“明天見”，然後轉身，走下天台，回到那個需要她們獨自麵對的、名為“日常”的戰場裡。林晚星要回到她那間冰冷的出租屋，麵對第二天可能依舊殘酷的校園；蘇念辰要回到那個用“愛”編織牢籠的家，繼續在情感的迷霧中掙紮。

但有什麼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因為她們知道，在明天的23：00，在那個霓虹閃爍的天台，會有一個理解自己的人，在等著。那三十分鐘的溫暖，足以成為穿透漫長黑夜的光，支撐著她們，一步一步，繼續走下去。

至少在彼此眼中，她們不是異類，隻是兩個渴望溫暖和理解的，普通的女孩。